等、等一下，悟？他勉強開口。

    或許是妲己的愛好和審美，即使是客房，也或多或少有種狐貍的妖媚，朦朧的燈光，伶伶作響的水晶簾，千工拔步床上掛著的淺色紗簾，在這樣寂靜的夜里共同描繪了一種直白又隱晦的情思。

    夏油杰和五條悟對視了一會兒，還是受不了地移開了目光，他重新找回呼吸，輕聲說：你壓到我的頭發(fā)了，悟，讓我起來。

    五條悟動了動，把掌下壓著的青絲順到一邊，身體卻紋絲不動，雙臂撐在耳側，仍舊將他禁錮在這一小片由自己掌控的小天地。

    我不想再拖下去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在昏暗中閃爍如繁星。

    住口。夏油杰預感到事情像著自己不想去的方向滑落，試圖阻止接下來的話。

    燈光從側面打過來，五條悟秀麗的五官在半明半暗間，突然變得格外有攻擊性，凌亂的頭發(fā)卻覆上一層溫暖甜蜜的色調，整個人顯得鋒利又柔軟，這份視覺的沖擊力讓夏油杰再次喪失了呼吸的自主權。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在一起吧。美麗的貓科捕食者自然而然地開口，篤定的語氣就像他說的是經過千萬次驗證，亙古不變的真理，完全沒有反駁的余地。

    你心臟跳得好快。搖晃過的氣泡酒突然噴涌而出，特意壓低的聲音帶著醉人的芬芳落在夏油杰的耳邊。

    他說的沒錯，夏油杰自己也可以聽見如擂鼓陣陣不聽指揮的心跳，那頭愚蠢的老鹿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又跳了出來，圓圓的墨鏡架在殘破的鹿角上，再次跟他確認：搞什么?。窟@么多年我就對著他一個人撞過，你都認準了就別不承認，最后一遍啊，就是這個人了！說著，咚咚撞了起來。

    我完了。

    他悲哀地閉上眼，做再多心理建設，遇到這個不講理的混蛋都要破防，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好不容易搭起的心墻被五條悟的手掌輕輕一推，就化作千萬朵香檳玫瑰飄散在遼闊的荒原上，在蕭條的枯草之間重新點綴起甜蜜又柔軟的奶油色。

    抬起手摸上六眼術師溫熱的心口，掌心傳來蓬勃又急促的跳動。

    他并不像看起來那么胸有成竹，無所不能的咒術界最強也在慌亂。夏油杰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壓抑到極點的呼吸再次放松，接近窒息的肺部貪婪的吞吐著氧氣，光滑的胸膛劇烈起伏幾次，他重新找回了面對五條悟的理智。

    你先讓我起來。夏油杰眼帶笑意，輕輕推了推身上的人。

    五條悟失望地看著沒有被自己唬住的黑發(fā)青年，耍賴一般徹底壓在他身上，雙手攬著他的脖子，負氣道：你先答應我在一起。

    別撒嬌，夏油杰蹭了蹭臉側的白毛，低聲安撫著，你明明知道，很多時候不是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

    我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五條悟把頭埋在清瘦的肩膀上，聲音悶悶的。他都這么努力了，為什么還是沒能騙出杰的承諾??！

    我在地獄找了兼職，現世死后就來這里打工，可以活很久，和你一樣久，不用擔心我會先你一步消失。

    這確實是夏油杰非常擔心的一個點。從前不知道還有彼世，那么只要悟提前殺掉他就可以擺脫形單影只自零落的命運，但是有了地獄的概念之后，他們的存在時間一下子拉長，更別說人類和妖怪走的是兩個不同的輪回系統(tǒng)，很有可能五條悟都過完十世了，夏油杰才剛剛去輪回。

    他在乎的人不多，五條悟占了一大部分，硝子，夜蛾老師，菜菜子她們也算自己的位置，但是如果在漫長的歲月里這些人全部消失，只剩下他一個夏油杰自認沒有妲己的好心態(tài)，可以自由瀟灑幾千年。

    地獄的兼職？他沒有還有這種cao作，不由得重復了一遍。

    兼職接引員，引導滯留的亡靈進入地獄的工作。五條悟如此這般的解釋了一番，然后哼哼唧唧道，而且我還被葉王罵了。

    他回憶著葉王的話，瘋狂春秋筆法，添油加醋：他說我的做法是無用功，光有想法沒有行動，沒腦子不會算計人，根本玩不過高層的爛橘子，沒有你幫忙到我死都看不到成果，還會害死我的學生們。一邊說還一邊委屈地蹭蹭臉側細膩的脖頸。

    葉王怎么會這么說悟？

    夏油杰本想否認，但又想到有的時候葉王的嘴確實很毒，而且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悟啊回憶著上次在仙臺的經歷，心里又有點不太確定了。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啦！看他有些懷疑，五條悟繼續(xù)加大力度，所以杰來幫我嘛，我才不想到死都看不到成果！

    我不會回去的。夏油杰嘆了一口氣，勉強軟化了態(tài)度，只能幫你拔掉周圍的眼線，暗地里打擊高層的狗腿子，還有他們在政商界的勢力。

    這些年他也不是什么都沒做，至少日本境內大半詛咒師都歸屬于他的勢力范圍，利用宗教和各界人士也搭上了線，真要全面動手的話，即使不能讓高層黯然退場，也能讓他們傷筋動骨。

    眼線可以先留一些，我還等著他們傳消息。五條悟絲毫不意外他的選擇，還是高高興興地抬起頭，使出貓貓最厲害的眼神攻擊，你還沒答應我在一起呢！

    感受著纏得死緊的四肢，再看看滿臉寫著你不答應今天就別想起來！的五條悟，夏油杰再次嘆氣。他仰起頭快速啄了一口柔軟的嘴唇，故意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無奈說道：好了好了，纏不過你，快起來！只是嘴角的笑意和泛紅的耳朵騙不了人。

    自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第38章

    然后呢然后呢？妲己湊過來, 準備聽點人民喜聞樂見的八卦。

    然后就睡了啊。夏油杰后仰避開這張過分美艷的臉。

    沒錯，雖然睡在一張床上，還是新上任的情侶, 但是夏油杰和五條悟昨天晚上確實是蓋著被子純聊天過去的。

    妲己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她特意挑了一件裝飾最sao氣的客房！還放了超好聞的洗浴套裝！居然沒有用？

    你們兩個是不是不行？她壓低聲音, 咬牙切齒道。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還有什么原因，能讓兩個成年男性面對心上人還能做柳下惠。

    我們的身體非常健康！

    夏油杰簡直想把這句話頂在頭上。他忍了又忍, 心里反復默念著這是你祖宗你打不過她才勉強壓下了火氣。

    我們有正事要商量。

    昨天夜里, 他都開始做心理準備，以為一定會發(fā)生點什么，結果悟主動退開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抱著他開始討論今后要采取一點激進的手段對付咒術上層。說實話，夏油杰也不知道當時自己心里閃過的到底是失望還是放松。

    不過悟對待他的態(tài)度沒有太大變化, 著實讓飄著的心重新重新落回原處。在過去的九年間, 夏油杰早就對他們的關系絕望了，無論怎么想，最后都會變成一死一活, 或是同歸于盡的結局, 即使這段時間有所改變, 但這么久的習慣還是改不過來，他暫時沒有做好由敵對變情人的心理準備。

    不用害怕,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重新適應。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 五條悟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耳朵，順便撥弄了一下rou感的耳垂。

    被濕熱的觸感突然襲擊，柔軟的耳朵霎那間充血變紅，這份紅暈迅速由后向前, 于是連眼角都染上了鮮嫩的艷色。但是夏油杰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又往五條悟的方向蹭了蹭，閉著眼把自己埋在這個令他安心的懷抱中。

    明明聽說現世的進展很快的，你們怎么一點都不配合？妲己失望地嘆了口氣，她難得親自動手當紅娘，結果居然沒看到更喜聞樂見的進展。

    這說明我們正在向長壽生物的心態(tài)轉變。夏油杰笑瞇瞇地找借口，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我休息好了，不如我們繼續(xù)學習吧？

    今天的課題是如何將妖術和咒術進行有機結合。

    妲己本來不想把難度提到這么高的階段，但夏油杰說服了她。畢竟他成為咒術師已經十多年了，早就形成了慣性思維，會本能的用咒術師的習慣去解析妖術，結果就是漏洞百出根本無法理解，從昨天的變身術就可以看出，在緊急情況下由本能和直覺引導的學習效果，可能比按部就班的妖術啟蒙更有效率。

    從滑頭鬼那里學到的畏和咒力的結合并不困難，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從某種程度來講，它們都是由情緒、感情提取出來的能量，然后固定成相應的術式來使用。

    但這份經驗不能遷移到妲己教給他的中華妖術上。妖術注重的是妖力的靈活運用，除了少數固定的術式，比如變身術，絕大多數根本沒有固定的運轉模式，都是隨著使用者的心意形成各種效果，最多和妖怪本身的屬性和修煉程度掛鉤。

    狐妖大多是和魅惑控制相關的屬性，說起來，你的咒術術式叫[咒靈cao術]對吧？也可以算在這個分類里面。她拉出一個和古樸房間格格不入的白板，臉上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拿著教鞭和馬克筆表示自己現在是教師妲己。

    我還沒有問過，[咒靈cao術]是怎么控制咒靈的？簡單講解了一下什么如何使用妖術達成簡單的魅惑效果，她突然問道。

    把咒靈達到瀕死，然后團成咒靈玉吃下去，用的時候召喚出來下達指令就可以了，精細一點的cao作就要全程腦控，多線并行會非常累。

    吃掉？妲己吃了一驚，味道怎么樣？她見過現世的詛咒，一個個長得那么辣眼睛，味道估計也不太好吧？

    就像擦過嘔吐物的抹布。夏油杰垂下的睫毛扇動，語氣平淡如水。

    嘔吐物抹布？

    縱使是見多識廣，對再離奇的事情都不會驚訝的妲己，也不由自主以袖掩口，她簡直不敢想象一個人類竟然會自愿吃下這種味道的東西，而且堅持了這么多年。

    不遠處的臥室門嘭的打開，一個白色的身影繞過兩人沖向衛(wèi)生間，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嘔吐的聲音。

    我再也不喝酒了請原諒我嘔

    宿醉的白澤抱著馬桶發(fā)誓。不過想到夏油杰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白澤同樣是宿醉之后的狀態(tài)，就知道這不過是一句沒有人信的謊言罷了。

    他昨天帶人過來之后，就干脆沒有回到桃源鄉(xiāng)，而是流連花街，晚上在花割烹狐御前留宿，直到被翻騰的胃部喚醒。

    好臭妲己捂著鼻子站在門口。她現在更同情夏油杰了，這股酸臭味聞著就讓狐眩暈，他居然還要吃下去。

    白澤先生還好吧？夏油杰倒是對衛(wèi)生間里的味道沒有什么反應，而是擔心地看著狂吐不止的白澤，是不是煮點解酒湯比較好？

    麻煩幫我煮一點黃連湯拜托了。勉強止住嘔吐的欲望，白澤青白著臉，氣若游絲。

    你剛才說什么？

    半復活的白澤癱在長椅上，無神的雙眼望著妲己。

    我說，你幫忙把小狐貍的咒術改成不用口服咒靈，我就把你欠的花酒錢打個八折。免單是不可能免單的，黑心老板最多給個折扣。

    妲己雖然精通狐族妖術，但對于東洋的咒術只知皮毛而已，由她動手改良肯定比不上通萬物之情，曉天下萬物狀貌的白澤效果好，看在小狐貍實在太可憐的份上，妲己決定給白澤一個展示神獸風范的機會。

    雖然并不在意金錢這種身外之物，但能少花錢誰不樂意，而且這可是妲己主動提出的折扣。白澤拍拍臉打起精神，詳細詢問了一下[咒靈cao術]的原理。

    你們的思路沒有問題，吸收咒靈的過程本質上就是和它們訂立主仆契約，白澤拿著筆寫寫畫畫，咒術術式誕生越古早，越難以更改，所以[咒靈cao術]本身，我不建議你做出改動，但是主仆契約不一定只有吞吃這一種簽訂方式。

    他舉起手里的示意圖：像這樣用妖力包圍咒靈玉，把它同化成你的東西就大功告成啦。

    不過要做到這一步，夏油杰面臨的最大障礙就是他的妖力不足。

    作為揠苗助長長大的狐貍幼崽，他本身就長期處于營養(yǎng)不良的狀態(tài)，連最基礎的變身術都是剛剛才掌握的，哪有大量的妖力去同化咒靈玉？按照他吸收咒靈的勤奮程度，現在這么點妖力根本不夠用。

    見他苦惱的樣子，妲己不懷好意地遮住臉：我們狐妖修煉妖力最常用的辦法就是采陽補陰哦~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但這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她的表情，夏油杰就能猜出來了。他僵在原地，臉色忽白忽紅，海對面的的國家怎么這么修煉??！像他們霓虹妖怪最常用的不過是吞吃內臟而已！

    這并不比采補好到哪里去好嗎？白澤默默吐槽。

    他揉了揉抽疼的太陽xue，安撫坐立不安的夏油杰：采補只是修煉方法之一而已，更流行的方式是吸收天地靈氣，在沒把你缺失的部分補齊之前，最好不要隨便采補，小心把人吸干。

    這就是妲己作為老師需要教授的東西了，白澤補齊剩下的花酒錢之后，就要返回桃源鄉(xiāng)繼續(xù)休息，看著他一步三晃的背影，真是讓人擔心半路出什么事。

    不過還沒走出地獄，白澤就被自己的死對頭撞見了。

    你怎么在這里？鬼燈收起手里的卷軸，神情沒有變化，氣氛卻突然險惡了起來。

    原本就因為宿醉而不舒服的白澤臉色更難看了：我要回去拜拜太歲，最近運勢太低了吧。

    他轉身就想換一條路，他怎么會在這里連續(xù)兩天看見鬼燈，一定是不祥之兆。

    你自己就是代表逢兇化吉祥瑞之兆的神獸，要是有什么太歲能讓你倒霉，我一定一天三柱香火不斷。想也知道這個香火和消災解難的拜太歲完全相反。

    五條悟蹲下和小白玩握手游戲，一人一狗猜測著他們什么時候能結束口水仗。

    十分鐘，鬼燈大人還要去巡視不喜處，肯定不會耽誤工作。小白把前爪搭在面前的手掌上，肯定地說。

    所謂不喜處，是位于等活地獄的十六個小地獄之一，在這里受刑的都是生前有虐待動物罪行的亡者，而行刑的獄卒則都是動物，在這里人類和動物的地位與現世正好相反。

    五條悟今天是來閻魔殿實習的，因為夏油杰要上課，沒空陪他玩，還拒絕他旁觀的要求，不如找點事情做，而且雖然接引工作并不難上手，但了解地獄結構的機會不容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