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然想了會兒，淮總說在等第三方評估，最快下個月出結(jié)果。

    海澄嗤聲：等哪個第三方，還有比我們更專業(yè)的？

    隋然沒回話，她幾乎可以肯定，海澄無意識地走入了慣性誤區(qū)。

    她以前跟淮總私下提起海澄，有時會叫她師父當年海澄手把手把她帶進門，怎么跟客戶打交道，怎么把握甲方乙方的關(guān)系，怎么做預(yù)判，防范風險。

    離職前，海澄已是她仰著頭才能看清一半的山，離職四年回歸職場，海總更上一層樓。

    她對海澄的能力十成十信服。

    但自從接下臨港的園區(qū)，隋然一直感覺哪里發(fā)生了變化。

    海澄來之前，她想了很久有沒有那么一點點可能，?？偸且驗樽鲋薪樯虝r間久了，一時半會兒沒辦法站在其他層面去通覽全局利弊。

    長期處于某個環(huán)境或領(lǐng)域，人的思路和眼界逐漸產(chǎn)生局限性，免不了自以為是，會想：我在這行業(yè)做了這么久，我比你們外行見多識廣，在這上面你得聽我的，按我的方案來，沒錯。

    可另一方面，服務(wù)商固然打著為客戶著想的旗號，并不可能真的做慈善，說白了也是以專業(yè)服務(wù)賺取傭金，業(yè)績指標懸在頭上，自身利益擺在第一位。

    海澄能完全站在遇安的立場考慮臨港園區(qū)是否適合落地建設(shè)么？

    再退一步，遇安這里進程暫緩，她便著急聯(lián)系鈞霆引進其他客戶，她對園區(qū)未來運營方向是否有清晰明確的計劃？

    打個比方，一座新開的商場，招Starbucks、金拱門當然比starqucks、銀拱門更有凝聚力，品牌效應(yīng)在，作為運營方，如果只考慮短期業(yè)績指標而不考慮長期發(fā)展，什么客戶都往里招，未來健康持續(xù)的概率不高。

    這也是淮安講解榮范文昌迷彩單車的案例帶給她的啟發(fā)倘若初時只考慮把攤子鋪開，做大做強，而不考慮產(chǎn)品本身的質(zhì)量，無論風頭無兩時多么引人矚目，終究是曇花一現(xiàn)。

    一個項目落地，不單單看該項目帶來的短期收益，后續(xù)的連鎖反應(yīng)才是重點。

    所以隋然猜想，淮總沒準兒借著迷彩單車的例子，再次隱晦地給出了參考答案：找第三方機構(gòu)評估風險，會不會是Fiona費女士對兆悅的長期運營能力心存疑慮？

    畢竟招商運營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被招商種種許諾吸引來的項目卻要在園區(qū)運轉(zhuǎn)很多年。

    海總。隋然思前想后，認為有必要摸個底，你和傅總是想盡快完成跟常主任的對賭協(xié)議，還是想盡可能長久運營？

    海澄轉(zhuǎn)轉(zhuǎn)眼珠，深深嘆了口氣。

    隋然也嘆了口氣，誠懇提醒：?？偰阆牒昧嗽倩卮?，不要著急，你的答案我會一五一十轉(zhuǎn)告淮總。

    隋然最后是被半罵半趕出會議室的。

    海澄罵她：胳膊肘往外拐，身在曹營心在漢，趁早滾蛋。

    雖然心里清楚?？偛皇钦娴纳鷼猓@人要面子，生氣不會在公眾場合發(fā)飆，但滾蛋兩個字聽到耳朵里刺刺兒的。

    隋然回座位上翻了翻手機，淮安不久前給她發(fā)了定位。

    她查好路線，背包進電梯才給淮總回信息：「?？偘l(fā)話讓我滾蛋，我完事了?！?/br>
    淮安：「？」

    隋然：「?？傉f我身在曹營心向漢室，再也不是她的然了。」

    她沒想跟淮總發(fā)牢sao，再說事情也沒那么嚴重，擔心對面誤會，緊接著解釋：「開玩笑啦，我跟?？偺崃它c建議，估計沒掌握好分寸，?？偰樕蠏觳蛔。闲叱膳璠滑稽]」

    隋然：「我現(xiàn)在過去跟你匯合？」

    隋然：「還在這個位置么？」

    幾條信息發(fā)過去，淮安回：「在。我去接你?！?/br>
    地鐵就在樓下，隋然過安檢時故意發(fā)語音，表示自己進站了：四站地鐵，你過來的時間夠我到那邊再回來。

    淮安也干脆：站口等。

    隋然出站沒立刻找到淮總的車。

    風大，法桐的闊葉子滿世界都是，空中飄的，地上翻的，有些像長了眼睛，徑直往人臉上打。

    隋然歪頭避開一片飛過來的法桐葉，看了眼手機。淮總的提示不期而至：「左?！?/br>
    一扭頭，望見淮安從對面一輛紅色雪佛蘭的駕駛座下來，隔著馬路向她招手。

    隋然愣了愣。

    雪佛蘭半新不舊，明顯不是早上開的那輛，幾個小時沒見，發(fā)生了什么？

    疑問在車旁被淮安攔截，時間正好，這會兒過去應(yīng)該等得到馮老。

    話說得繞了點，隋然提取了關(guān)鍵詞，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為淮總的體貼感動，沒來得及深思，您要約了馮老不用過來呀。

    淮安從她肩上拿過包，很自然地給了她一個擁抱，短暫，但真切，我的，要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老板：江藍生 1個；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老板：xin、廢柴愛喝大紅袍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老板：桔梗花落、廢了個狒、80歲加班嫗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老板：ML、桔?；?、Saiyan 3個；此刺磁、厭厭 2個；陳建國、取名字廢（一號已氣死、春困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園?。何魑魑髯?nbsp;27瓶；26181192 26瓶；青青 20瓶；maer、小當當、J10、xiaoguo、一個猛男、不陌 10瓶；某某芋 8瓶；桔?；?nbsp;6瓶；易十三、張狂、四季困 5瓶；J 2瓶；lmf265 1瓶；

    感謝感謝，周末愉快。

    第68章 接聽[耳朵]

    隋然發(fā)現(xiàn), 淮安跟印象中的淮總有點不同了。

    以前捧著敬著的人物，越來越會講些本以為不太會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不管聽幾次, 都挺燒耳朵的。

    這說明人不能完全依照標簽和印象給人下定義。畢竟不是紙片人，行為舉止嚴格按照設(shè)定，沒有半點偏差。

    給某人貼標簽、做性格分類，是為了盡量理解和靠近ta, 交往起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心里有個大致概念。

    但這樣對人的認識還是流于表面。

    離得近，相處的時間久，才能更多了解一個人，也會發(fā)生一些變化。

    淮總在慢慢打開一種新模式, 或者解放某種天性，跟她一起。

    隋然心里想著, 退回一步, 揣著點兒揶揄問：想好去哪家了嗎？

    淮安轉(zhuǎn)看她，微微擰著的眉頭松散開, 跡不可尋地嘆了口氣, 指向斜前方五米外的一家面館，那家。

    時間, 下午十二點五十七分。

    地點，科技谷鎮(zhèn)美食街。

    科技谷鎮(zhèn)在科技谷南側(cè), 最早是給建設(shè)科技谷的外地務(wù)工人員及其家屬落腳的生活區(qū), 也有幾個動遷小區(qū)，但街道建筑相對三公里外的科技谷商圈簡陋，再往下就是有待開發(fā)的荒地, 說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并無不當。

    淮安指的小香牛rou湯面館在一幢三層建筑的底樓，上方長長的晾衣架掛著各色衣物，風一吹，衣物帶動衣桿搖搖晃晃。防風的夾子咬著鋼管，不時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響。

    面館左鄰右舍都是支個招牌做外賣的蒼蠅館子，小小一排門面房湊齊了八大菜系，東北菜到粵菜不一而足，甚至還有日料和名字頗洋氣的西餐美食街雖說只占了單排鋪面，從頭到尾走起來要不了兩分鐘，但詮釋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讓人不得不稱道名副其實。

    比餐館更密集的是外賣電動車，光面館外面就有六七個外賣騎手等著取餐，四五個抱著蹲在車旁，手機放在膝蓋上，吸溜一口面趕緊看一眼手機。

    兩個吃完的坐在電車上等單子，嘴里咬著煙，不妨礙唉聲嘆氣倒苦水：單子少，派單距離遠，商務(wù)樓小區(qū)都不讓騎手進，平臺抽成兇。

    聊到氣急，不管面館客來客往做生意，扭頭看也沒看朝臺階下張嘴吐了一口。

    見狀，淮總頓在原地，一臉麻木。

    所以說盡管標簽和分類無法完整呈現(xiàn)一個人，有些時候還是可以拿來當參考的。

    隋然一下車看清美食街被外賣騎手占據(jù)的盛況，就猜淮總無論出入哪家餐廳，都得做點心理建設(shè)。

    事實也正是如此。

    淮總精致慣了，倒不是說放不下姿態(tài)，給她一段時間適應(yīng)，想來不難融入。實際上吹兩分鐘寒風，人就本能向著溫暖的地方去。

    可這面館

    隋然先行一步，客氣地跟門口蹲著的騎手說：借過一下，謝謝。

    隨后一拉門，打眼沒掃清楚里面什么構(gòu)造，被撲面而來的煙火氣熏得退后兩步，回頭問：咱要不去車上等著？

    上次和常主任一起去的餐館不算精致，至少干凈衛(wèi)生。

    面館沒那么講究，可能是城管照顧不到這地方，不僅地上散落著沒人打掃的紙團、飲料瓶。室內(nèi)禁煙令下了有兩年，里面一桌圍著火鍋吆五喝六的客人還各個夾著煙，混著火鍋的熱氣，滋味相當一言難盡。

    淮安深呼吸，越過隋然拉開門，短短幾秒鐘提出了解決方案，開著門吧。

    隋然跟在后面左瞧右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從她平直的肩線看出了緊繃。

    淮總挑了面朝外的空位坐下來時，隋然心都揪起來了。

    沒過飯點，座位排的也密集，人挨著人?；纯偪隙ú涣晳T這么熱鬧且緊湊的環(huán)境，表情凝重地望著外面，虧得表情管理到位，沒有泄出離開這烏煙瘴氣的面館的掙扎，但太嚴肅了，跟小面館格格不入。

    隋然選了二兩牛rou面，抬頭看她還那么一副紋風不動的表情，又樂了，從包里翻出濕巾，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塑封的菜單，雙手遞給她，正經(jīng)道：請淮總過目。

    淮總揚眉，總算不那么繃了，不過眼睛仍盯著對面，拿著菜單往里面移，你過來。

    隋然順著她的視線往回瞧，頓時反應(yīng)過來是擋著淮總看門外了，也明白了開門的用意。

    盯梢呢。

    上了那輛雪佛蘭后，淮安才坦白說她這次來，沒和馮老約過。

    她根本沒有馮老的聯(lián)系方式。

    隋然一面震驚淮總竟然也會這么亂來，一面感慨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當初?？偤透堤m洲三番五次請見的淮總，如今也淪落到守株待兔的地步。

    從地鐵站到美食街，車程五六分鐘，夠淮安高度概括馮老過去二三十年的經(jīng)歷。

    馮老以前跟頭栽大發(fā)了，對社會抱有極度警惕，常年混跡于流動人口多、人員組成復(fù)雜的地方。前面好些年沒有絲毫音訊，這幾年興許是添了點年紀，過往好多事情看淡了，逐漸有了固定活動范圍。

    淮安通過什么渠道、什么方式得知馮老會來小香牛rou湯面館的，隋然無從得知，過程不是重點，結(jié)果才是。

    結(jié)果促使淮總此刻屈尊窩在烏煙瘴氣的面館，目不轉(zhuǎn)睛、如臨大敵地望著經(jīng)過和進出的每個人，生怕別人看不出她在等著盯梢。

    我建議您不要一直看門外，自然點兒。隋然挨著她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要不您去對面，我留意著？

    座位安排實在局促，她跟淮安說句悄悄話，倆人就快貼一塊兒了。隋然說完迅速拉開距離，眼睜睜看著淮總臉皮一紅，答非所問：牛rou湯。

    隋然心里嘶了聲，動作挺大地起身：我去點單。

    柜臺在里面，連著后廚，里面坐著一個低頭玩手機的女生，隋然敲敲桌面：小份清湯牛rou面，小份牛rou湯，不要蔥和香菜，不要辣椒。

    女生叭叭點了幾下電腦屏幕，頭也不抬地問：兩份都不要嗎？

    隋然：都不要。

    女生把掃碼機轉(zhuǎn)向外側(cè)：一共24塊，我掃你。

    隋然舉起手機，打開二維碼付款界面，稍稍前傾，問女生：你能不能跟那邊客人說一下，別在室內(nèi)抽煙。公眾場所抽煙要被罰款的。

    女生猛地抬起頭，顯出一張年輕的面孔，至多二十出頭，往火鍋那桌看，沒當回事似的揮揮手：哦，等會兒我跟他們說。

    隋然點點頭：謝謝。

    她回到位置沒多久，聽后面噔噔聲響，女生脆生生地喊：葛阿姨，你們別抽煙了，味兒太嗆了。

    火鍋桌上一個油光滿面的光頭男人聽這話就笑了，小香妹子咋呼啥呢，你又聞不著，嗆啥嗆啊。

    隋然扭頭，赫然發(fā)現(xiàn)小香牛rou湯面館這位叫小香的女生，膝蓋以下空蕩蕩的，蹬著一雙啞光金屬義肢。

    小香雙手上分別端著一盤花生米和一碟牛rou片，快把煙滅了哇，一會兒衛(wèi)生大隊來人查，罰款你付啊。

    那光頭男不聽：衛(wèi)生大隊我們熟呢，小香怕啥，來人我們第一個知道。

    小香作勢要把小菜端回去：你們這樣影響我店里客人了，我怎么做生意呀，葛阿姨，你管管浩子哥呀。

    被稱為葛阿姨的中年女性好說話，自己掐了煙，壓壓手：聽小香老板的，快點兒滅了。哎喲浩子你就缺那一口趕著投胎啊，想抽出去抽。

    浩子抽了一大口，才把燒到過濾嘴的煙丟在地上，用腳踩滅，直笑：不抽了，外面多冷。

    小香老板把兩盤小菜放到桌上，笑容燦爛：謝謝葛阿姨謝謝浩子哥，你們慢點兒吃，不夠再點啊。

    她回柜臺后，葛阿姨推了一把光頭油面的浩子，小菜的錢一會兒記得給小香算上。

    浩子樂呵呵的：用你說，這點兒便宜有啥好占的。

    隋然圍觀了一出嬉笑怒罵的小品，轉(zhuǎn)頭看淮安也從火鍋這桌收了視線，若有所思。

    是不是挺好玩的？

    嗯，蠻有意思?；窗猜唤?jīng)心地回了句，注意力像是又飄回門外。

    隋然去柜臺問小香老板有沒有開水，小老板忙著接外賣單，cao作完才回：有，一會兒我給你送過去。

    沒事兒，我自己拿。

    別，拿不穩(wěn)出事就不好了。小香老板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樣，沒給她一個正眼。

    隋然想了想，意識到自己多此一舉，也就不客氣，說了兩遍謝謝，回去。

    她要開水是給淮安燙餐具，燙完了牛rou湯牛rou面就位。

    說實話，隋然挺擔心這里的衛(wèi)生狀況，但她餓了，也不怕燙，先嘗了口湯，再吃一塊兒牛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