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后的黃昏，大船靠岸。

    “嘭嘭嘭”，禮炮混合著喇叭嗩吶響起，破云而上，照得天際發(fā)出白光，與晚霞爭(zhēng)輝。

    梁纓搭著喜婆的手走出船艙，剛上甲板，她便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站在渡口，有將近千名的侍衛(wèi)，還有一百多名宮人，而元旭中站在最中央。

    無意中撞上元旭中的目光，她下意識(shí)收緊視線，前世讓元千霄忘記自己的人是他，今生讓元千霄忘記她的人也是他。

    “太子妃，快拿著這只龍鳳燭。”說著，喜婆遞過來一只二寸寬的白蠟燭，蠟燭周身雕著精致的龍鳳呈祥圖案，“太子妃切記，這蠟燭到皇宮前都不能滅，否則便是不吉利?！?/br>
    “嗯?！绷豪t謹(jǐn)慎地接過蠟燭，暗忖，他們淮越國的禮儀著實(shí)奇怪。

    喜婆說完，元千霄也捧著一只白蠟燭過來，兩人并肩踏上艞板。

    走到元旭中跟前五步處時(shí)，元千霄停住，身子一彎跪下身。

    梁纓跟著下跪，誰料不小心將蠟油滴到了手背上，白嫩的皮膚哪里經(jīng)得住這一滴，她下意識(shí)喚出聲，“啊！”

    這里是淮越國，且所有人都在看著她，梁纓急忙噤聲。她如今代表著天巽國，絕不能讓人看笑話。

    聽到那句抽氣聲，元千霄不禁往旁瞧去，她的皮膚起了紅。見狀，那雙劍眉微微攏起，“父皇，兒臣已將金玉公主娶回?！?/br>
    下句該輪到她說，梁纓心思幾轉(zhuǎn)，她自然不能稱自己是梁媛，免得日后被人抓住把柄，稍加思索，她出口道：“兒媳拜見父皇。”

    “嗯?！痹裰械纳裆苁瞧降瑤缀蹩床怀鋈魏吻榫w，“公主先上花轎吧，霄兒，你留下，父皇有話交代。”

    “是。”元千霄應(yīng)聲。

    梁纓心下生疑，元旭中又想做什么。沒等她想完，喜婆過來了，拉著她往準(zhǔn)備好的花轎上走。

    花轎走遠(yuǎn)，元旭中面上的陰霾更深，沉聲道：“霄兒，你今晚行過最后一禮便去御書房，父皇要與你商量簽訂盟約之事?！?/br>
    “是?！痹霾患偎妓鞯?。不知從何時(shí)起，對(duì)于父皇的命令他會(huì)毫不猶豫地聽從，絕不說半個(gè)“不”字。

    “記住一句話，女人只是你利用的工具，絕不能投入太多感情。”元旭中用力按了按元千霄的肩頭，“去吧?！?/br>
    “是，兒臣謹(jǐn)遵父皇教誨?！痹鳇c(diǎn)頭，翻身上馬。

    *

    “嘭！”“嘭！”“嘭！”每隔六丈，開路人便會(huì)放一響禮花。

    梁纓捧著蠟燭穩(wěn)穩(wěn)坐在花轎里，偶爾往外頭瞧幾眼。

    淮越國的風(fēng)俗習(xí)慣跟天巽國截然不同，街上百姓每人手里都拿著一只白蠟燭，夜色一落，燭光星星點(diǎn)點(diǎn)，猶如一條長長的燈河。

    這條路上的人有個(gè)特點(diǎn)，男人在額間箍一條細(xì)細(xì)的三色麻繩，女人也帶，但她們帶在發(fā)辮上。

    一等花轎進(jìn)入主道，所有人都開始高喊，“恭迎太子妃……”

    梁纓挺直身板坐著，時(shí)不時(shí)往后瞧一眼，怕元千霄半天都不回來，怕他又被元旭中洗腦。

    誰想她一看，他便來了，騎馬越過眾人行至花轎的前頭。

    從渡口到皇宮，約莫走了一個(gè)半的時(shí)辰。越靠近皇宮，周遭越是熱鬧，百姓的穿著打扮也不同，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沒了那條三色麻繩。

    她想，這興許是淮越國百姓等級(jí)。

    夜幕落下時(shí)，黑暗將天邊吞沒，花轎恰好進(jìn)入皇宮，在東宮大門前停下，而元千霄先行一步進(jìn)入正廳。

    淮越國的皇宮與天巽國相比自然要異域些，但也沒太異域，不同在細(xì)節(jié)。這些地方與夢(mèng)境中的一模一樣，梁纓瞧著不是個(gè)滋味，奈何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只能暫時(shí)將那些百轉(zhuǎn)千回的情緒壓下。

    東宮的院子里頭幾乎站滿了人，看穿著，他們有的是官，有的是皇子，有的是皇親國戚。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門口太監(jiān)點(diǎn)燃了手中的炮竹，喜婆笑呵呵地扶著梁纓往正廳里走。

    “她便是天巽國的大公主？”

    “瞧不出模樣，聽說長得很是一般?！?/br>
    “這雙眼睛瞧著倒是水靈，若是長得一般，該是其他地方難看?！?/br>
    “她可是天巽國的大公主，再難看，九弟也得娶。”

    “那倒是。”

    “不就是女人么，關(guān)了燈都一樣?！?/br>
    ……

    從門口走到正廳也就一刻鐘的事，可在這一刻鐘里，梁纓聽了不少難聽的話，

    人群最前頭站著十幾位皇子，說話也最是難聽，他們都穿著白衣賞，而其中一位，她在夢(mèng)里見過，元永諳。

    *

    廳中高掛大紅“囍”字，前頭坐著八位穿白衣裳的老人，各個(gè)都在八十以上，元旭中反而不在，也不知是習(xí)俗還是故意不在。

    等梁纓站定后，喜婆便放開了她，接著，宮女接過她手中的蠟燭往高堂上放。

    “啪啪啪”，眾人鼓起掌來。熱鬧的掌聲中，她側(cè)頭瞧了眼元千霄，他冷著個(gè)臉，冷地像是結(jié)了層密不透風(fēng)的寒霜。

    “時(shí)辰到，太子，太子妃行婚禮……”禮官站在一側(cè)高聲喊道，“天地為證，日月為媒，請(qǐng)?zhí)訉⑿盼锝挥谔渝?，從此同心同德，永諧魚水之歡?！?/br>
    禮官說話間，一名宮女捧著紅木托盤過來，托盤上頭擺著一只金子做的雄鷹，展翅欲飛，栩栩如生。

    梁纓低頭望著托盤上的雄鷹，跟元千霄背后的刺青一模一樣。這算幾個(gè)意思？他們淮越國的婚禮她還真不太明白。

    元千霄伸手拿過雄鷹交給她，一句話都沒說。

    “……”梁纓訥訥地接過雄鷹，沒人同她說新娘子該做什么，該說什么，她只能按禮官說的走。

    既然他給了信物，那她也該給吧。

    等新婚夜，她打算將那只金箭交給他。不管他還記得不記得自己，他都是自己喜歡的人，因?yàn)樗男倪€是她的。

    “禮成，開宴?！?/br>
    *

    酒席一開，院子里當(dāng)即熱鬧起來，人聲鼎沸。

    喜婆扶著梁纓走去新房，瀾語跟在后頭，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們淮越國的成親禮儀好生奇怪?！?/br>
    “風(fēng)俗不同呀?！毕财胚肿煨χ劢羌y路頗深，“聽說你們天巽國的新婚夜有諸多禮儀，像什么挑喜帕，喝交杯酒，結(jié)發(fā)扎裙擺，我們淮越國可沒這些花頭，也興不鬧洞房，等太子過來揭開太子妃的面紗，那便是最后一道禮。”

    “原來如此?！绷豪t低低地嘆了一聲，前世，她并沒跟元千霄成親，自然也沒經(jīng)歷過淮越國的婚禮。

    “哐當(dāng)”，新房門口站著四名宮女，四人長得一模一樣，細(xì)看也分不出。

    梁纓詫異地往四人瞧去，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四胞胎，但也沒多瞧，徑自進(jìn)屋。她一坐下，四人便走了，房門又被合上。

    瀾語收回視線，小跑到梁纓身邊問道：“公主悶不悶，先將面紗揭開吧，等九皇子來了之后再合上不遲。”

    “不用，我不悶?！绷豪t搖頭，抓住瀾語句中的字眼指出，“還叫九皇子，你該改口了，這里可不是我們天巽國，犯錯(cuò)事我不一定能保你?！?/br>
    “啊。”瀾語撇撇嘴，面上顯出幾縷懼怕之色，“奴婢已經(jīng)盡力改口了，是之前喊他九皇子太多，嘴巴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br>
    “盡量吧。”梁纓拉住她的手，好笑道：“也不用做出這表情，跟你開玩笑的，你可是我的人，不管有沒有犯錯(cuò)，我都會(huì)竭盡全力保你，但你千萬不能自己犯蠢，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得同我商量?！?/br>
    “好，奴婢明白?！睘懻Z使勁點(diǎn)頭。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沒人說過元千霄何時(shí)回來，梁纓便只能坐著等，等時(shí)間一點(diǎn)點(diǎn)溜走。

    “太子殿下到……”突然，門外傳來了宮女的聲音，跟天巽國不同，淮越國由宮女作通報(bào)。

    之前，她沒暴露身份，自然是不怕的，可眼下元千霄要來揭面紗，而面紗一開，她的身份便會(huì)暴露。

    屆時(shí)他會(huì)如何？

    這一想，梁纓開始緊張起來，心跳漸漸加快。

    “公主，奴婢這會(huì)兒應(yīng)該不用出去吧？”先不說淮越國的禮儀與天巽國有別，即使是在天巽國，瀾語也沒經(jīng)過，自然弄不清楚自己該不該留著。她仔細(xì)想了想，“話本上說，奴婢該出去?！?/br>
    梁纓原本緊張地手心冒汗，被瀾語這兩句話一說，忍不住笑了出來，“先別出去，等他喊你出去的時(shí)候再出去?！?/br>
    瀾語應(yīng)聲，“好?！彼齻?cè)頭看向房門，神情略微緊繃。

    “哐當(dāng)”一聲，房門再次被人推開。

    下一瞬，元千霄走進(jìn)，他扯開環(huán)扣扔了最外層的喜服，大步朝這邊走來，面上沒什么大表情，仿佛覆著一層萬年不化的積雪，不知道的一定以為他來新房審犯人。

    “出去?！痹鲂兄链查角?，簡(jiǎn)短地說了兩字。

    這話顯然是對(duì)瀾語說的，瀾語下意識(shí)瞧向梁纓，見她點(diǎn)頭她才出門，“是?！?/br>
    瀾語一走，屋內(nèi)便只剩下兩人，燭光憧憧，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映在墻上，饒是兩人什么都不說，也能多出幾分旖旎來。

    周遭靜悄悄的，梁纓暗自抓緊裙擺，垂著眼眸沒敢看人，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元千霄瞇眼看向床榻上的新娘，腦子里想的卻是元旭中的話，等行過最后一禮，他便得去御書房。

    今夜，是他的新婚夜，可他對(duì)這新娘子沒什么感情，自然也生不出其他念頭，去御書房商議事也好，省得面對(duì)面尷尬。

    他踩上踏板坐下，抬手時(shí)頓了一下，喜婆方才說，他揭面紗時(shí)得說一句吉利話。

    什么話吉利？他在腦中搜尋半天，想不出。

    算了，不說了。

    盯著她的眼眸時(shí)，他的心跳竟快了。元千霄抿著嘴，右手探過去，拉住面紗的邊緣，稍稍用力，將面紗整個(gè)扯了下來。

    “……”

    此刻，屋內(nèi)數(shù)十只燭光搖曳，亮堂地緊，也照亮了新娘子的臉，眉如翠羽，清波流盼，肌膚似玉生香，朱唇輕啟，純中帶著一絲嬌。

    “噗通，噗通，噗通……”

    元千霄微微出神。這張臉很美，然而她并非梁媛，雖然他記不清梁媛的模樣，但一定不是梁纓的模樣。

    第60章 調(diào)戲他玩   我只在你面前這么穿，你不喜……

    猶如被鋒利的針尖狠狠扎過一般, 元千霄猛地收手，冷聲道：“怎么是你？”

    便在方才，看清她面容的瞬間, 他心口竟不受控制地快了兩拍, 分外詭譎。

    她當(dāng)新娘, 他其實(shí)并不生氣, 也沒覺得自己被騙了，但心頭確實(shí)漾著一種奇特的感覺, 然而他說不清這種感覺是喜還是其他。

    兩人默然對(duì)峙著，一時(shí)間, 屋內(nèi)陷入沉寂, 徒留喜燭燃燒聲。

    “我們行過三道婚禮, 已經(jīng)是夫妻了?！绷豪t抬手拿下整個(gè)禮帽，故意做出委屈的模樣看他, 柔聲道：“難道你想將我送回天巽國么？”

    聽得這后一句話時(shí), 元千霄不自在地站起身，視線跟著往上升。此刻，他心頭飛過無數(shù)念頭, 最前頭是這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