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李皎鳳的聲音再次響起，明顯攜著幾縷怒意，“媛兒遇著這事可不會哭，廢物！還不起來。”

    “平南公主到?！遍T口的太監(jiān)扯著嗓子喊話。

    梁纓踩著尖細(xì)的嗓音走入院子，一等她靠近，里頭的哭聲立馬壓低。片刻后，房門被人打開。

    “母后，大姐。”

    “嗯。”李皎鳳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面上既無喜悅也無怒意，全是威嚴(yán)。

    梁媛急急背過身擦干眼淚，整理好自己才敢轉(zhuǎn)過身。她的眼神紅腫著，沒看梁纓，低頭啞聲道：“七妹。”

    明日梁媛便要跟元千霄回淮越國，所以今晚是她最后的機(jī)會。梁纓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大姐可是不愿去淮越國和親？”

    “！”

    梁媛瞬間抬眸，忙不迭點(diǎn)頭，見李皎鳳瞧過來，又害怕似的低下頭去。

    “此去淮越國并不簡單，再者，兩國相隔甚遠(yuǎn)，母后一定舍不得大姐?！绷豪t緩步行至李皎鳳身前，“所以我愿替大姐出嫁，讓大姐繼續(xù)留在母后身邊盡孝?！?/br>
    “替嫁？”聽得這話，李皎鳳眼中閃過一絲晦暗的光，沉聲道：“別胡鬧，你父皇已經(jīng)下了圣旨，何況君無戲言?！?/br>
    梁纓說出替嫁的話時(shí)，梁媛的雙眼都亮了，心頭盈滿希望，誰想李皎鳳一口拒絕，那便意味著她的希望破滅，“嗚嗚嗚……”

    “哭什么，一點(diǎn)公主的樣子都沒有?！崩铕P呵斥道，眉眼間怒意深了也又深。

    “名字不過是個(gè)代號而已，我人都過去了，就不信他們還會將我送回來?！绷豪t溫柔地牽起梁媛的手，將她放在李皎鳳手中，隨后退開幾步?！澳负螅@一去可是一輩子?！?/br>
    她站在一旁，細(xì)細(xì)觀察兩人的神情。李皎鳳就梁媛一個(gè)孩子，梁媛一死，她怕是比誰都痛心?？v然眼前的梁媛是假，她也會留她在身邊，因?yàn)樗枰粋€(gè)寄托。

    梁纓背對李皎鳳站著，暗自給梁媛使眼色。

    “母后，兒臣想過了，和親是一個(gè)公主的使命，兒臣愿意嫁?！焙迷诹烘逻@次開了竅，果斷跪下身，滿臉堅(jiān)定地說道。

    “不?！崩铕P脫口。

    趁著這機(jī)會，梁纓繼續(xù)道：“母后，還是讓兒臣替大姐出嫁吧，至于父皇那邊，母后裝作不知道便是?！?/br>
    第58章 替嫁大婚   她也不知自己該高興還是該難……

    從雪海閣出來時(shí), 梁纓首先想到的人是葉更庭，她一走，賜婚的事便要沒了。

    通常來說, 凡是皇上賜婚的, 除非一方獲罪亡故, 否則天王老子來了都得成親, 而公主與駙馬的婚事又與其他賜婚不同，雙方各有一次悔婚的機(jī)會, 但理由得充分。

    方才大姐提議，她可以嫁給葉更庭, 卻被母后無情地拒絕了。

    梁纓胡亂地絞著雙手, 來之前她便想過, 自己確實(shí)有充分的理由悔婚，同時(shí)也不會損害葉更庭的名聲。

    “七公主, 葉公子在宮門口等您?！焙鋈? 一名小太監(jiān)急匆匆地跑過來，恭恭敬敬道。

    葉更庭？梁纓愣住，心想, 他來得還真是時(shí)候, 她確實(shí)有話同他說。

    “他還真會挑時(shí)間來，可惜他說什么都沒用, 慘兮兮?！睘懻Z俏皮地吐吐舌，一副打算看戲的模樣，雙眼發(fā)光?！肮魑覀兛烊ヒ娝！?/br>
    梁纓側(cè)頭，調(diào)侃道：“從不見你這般損人，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瀾語一聽這兩字立馬急了，連連擺手, 大聲辯解道：“沒有！他就是個(gè)娘娘腔，奴婢怎么可能喜歡娘娘腔呢！”

    “怎么說話的，沒規(guī)矩?！绷豪t沉臉斥責(zé)。

    “是?！睘懻Z低下頭，乖巧道：“奴婢以后再也不說了，葉公子不是娘娘腔?！?/br>
    夜色沉沉，宮闈內(nèi)九曲十八轉(zhuǎn)，錯落的屋檐透出幾許壓抑。

    此時(shí)，葉更庭就等在宮門口，亮眼的紅衣顯得他整個(gè)人喜慶十足。

    見梁纓過來，他快步迎上，揮著帕子道：“我覺得你今晚一定想見我，所以我來了，是時(shí)候吧？”

    “嗯?！绷豪t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也不廢話，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拔乙巡皇乔灏字恚魅漳惚阋晕移垓_你為由悔婚，名聲絕不會受損?！?/br>
    “??？”葉更庭呆呆眨了眨眼，他萬萬沒想到梁纓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教他如何悔婚。反應(yīng)過來后，他板起臉，不悅道：“你在說什么屁話，我要用這理由悔婚，我還是男人么?！?/br>
    頭一次聽他說臟話，梁纓不由睜大眼。

    “過來，我有話跟你說。”葉更庭按住她的肩頭，帶著她往前走去，離宮門口遠(yuǎn)了些?！袄蠈?shí)講，我這輩子就沒打算成親，胭脂水粉它不香么，為何要日日對著女人。當(dāng)初要不是你鼓勵我，我都不會有今天。再者，你借錢給我，幫我找鋪?zhàn)?，買柜子，出點(diǎn)子，還帶宮里頭的人過來，我很感激，真的。”

    “可是，這些都不算大事?！绷豪t低頭，直直盯著裙擺上的鳶尾花。他這么一說，她竟不知該如何搭話。

    “對你來說或許不算大事，但對我來說，每一件都是大事?！比~更庭放開手，飛快瞄了梁纓一眼，“相反，名聲對我來說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一來我名聲本來就臭，二么，我現(xiàn)在有錢，想娶親還不是揮揮手的事，不用你犧牲自己的名聲?！?/br>
    他說得輕松，仿佛完全沒將自己的名聲當(dāng)回事，梁纓搖頭，堅(jiān)決道：“不，你得聽我的?！?/br>
    “別跟我爭。我欠你那么多人情總共就還了倆，剩下的就用這事還，以后誰也不欠誰?；诨榈氖戮瓦@么定了，你再說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是縮頭烏龜?！闭Z畢，葉更庭再次按上她的肩頭，“你明日要自己嫁去淮越國吧？我一猜就知道，是不是很了解你？”

    梁纓還想再說悔婚的事，被葉更庭一問便往后看去，他們距離宮門口可遠(yuǎn)，“對?！?/br>
    “我在想啊……”葉更庭抬手摸向自己的鼻子，面上浮出一抹驚恐之色，“大公主跟元千霄有婚約，你跟我有婚約，你要是嫁給元千霄，最后不會我娶大公主吧？”

    “應(yīng)該不會。”兩人繼續(xù)往前走，梁纓在腦中回憶出李皎鳳拉梁媛時(shí)的神情，不舍極了。“方才大姐提過這事，被母后拒絕了?！?/br>
    “那便好，我還真不敢娶她?！甭勓裕~更庭松了口氣，幽幽道：“讓你守活寡我能心安理得，倘若對著她，我一定會愧疚。”

    “你這什么意思？”梁纓沒好氣地抬肘撞他。

    “跟你熟的意思?！鳖D了頓，葉更庭開始為自己盤算，“哎，我悔婚是為你，皇上知道后心里必然過意不去，說不定第二天便升了我爹的官，對我也多加照顧。那我豈不是賺了？”

    梁纓抿住嘴，靜靜望著葉更庭，他長得女氣，但也確實(shí)美。第一次說上話的時(shí)候，她真沒想到他們會有今天的交情。

    “你這么看我會害羞的?！比~更庭甩了甩身前的長發(fā)，故意露出全側(cè)臉，“你明日都要嫁去淮越國了，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管我的名聲做什么，瞎cao心?！彼蟛阶咧?，倏然停住，“哦，對，我看元千霄的腦子有點(diǎn)問題，怕是很難想起你?！?/br>
    沉默半晌，梁纓直視前頭的黑暗，一字一字道：“我一定會讓他想起我。”

    “好，有志氣，這才像你。”葉更庭不動聲色地穩(wěn)住身形，略微不舍道：“時(shí)候不早，你該回宣寧宮了。至于嫁去淮越國的事，我在心里支持你。”

    “謝謝。”梁纓低聲道。

    “萬一，他真恢復(fù)不了記憶……”話說一半，葉更庭利落地旋過身，眸中蕩起奇異的波瀾，“你休了他回天巽國吧，我們一起打理鋪?zhàn)?，爭取把分店開到全國?！?/br>
    對上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不知為何，她只覺鼻尖泛酸。

    “七公主，不，好知己，我走了。”不由自主地，葉更庭伸出手，伸到一半又默默放下，“祝你，早日和元千霄雙宿雙棲，也不知這詞用得對不對，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br>
    “我懂?！绷豪t扯開嘴角，微笑道：“我祝你早日成為天巽國的第一首富?！?/br>
    “這個(gè)祝福不錯，我喜歡?！痹撜f的說完，葉更庭回身往出宮的方向走去，紅影帶風(fēng)，風(fēng)里傳來一句，“回去吧。”

    *

    寢殿。

    不知是夜色的緣故，還是剛剛離別的緣故，梁纓有些傷感，躺著連嘆幾聲。她已做了決定，明日替大姐嫁去淮越國。

    嫁人之后，她便不能同學(xué)堂里的人一道上課了。

    而且淮越國到都城路途遙遠(yuǎn)，她回來見父皇他們也不會太頻繁。

    腦子越想越清醒，清醒還如何入睡。梁纓在榻上翻來覆去，輾轉(zhuǎn)反側(cè)，心頭思緒萬千，比網(wǎng)還亂。

    “公主不必過于擔(dān)心?！崩洳欢〉兀勺T開口，冷冷的聲音在這黑夜里稍稍突兀。

    梁纓轉(zhuǎn)過身，面對外側(cè)，“成潭，我想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br>
    “公主請說?！背勺T曲腿坐在橫梁上，依舊背對著她。

    “呼……”今夜風(fēng)大，吹得廊上的燈籠來回?cái)[動，屋內(nèi)朦朧一片。梁纓看向成譚的背影，命令道：“絕不能死在我前頭?！?/br>
    面具后的眼睛飛速閃爍，成譚沒答。許久，他才開口，“卑職不能答應(yīng)?！?/br>
    “那你死了之后誰來保護(hù)我？”梁纓反問。與他相處一年多，她對他的性子還算了解，太直，這不是什么好事，去了淮越國后更不是好事。

    這……成譚蹙眉，思量半晌，承諾道：“卑職會永遠(yuǎn)保護(hù)公主，直到下一個(gè)愿意為保護(hù)公主而死的人出現(xiàn)?！?/br>
    “不行，我已經(jīng)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绷豪t抱著手中的泥人平躺，軟聲道：“睡吧，明早你跟我一起走?！?/br>
    聽得帳簾內(nèi)均勻的呼吸聲，成譚緩緩扭過頭，俯身看去，黑暗中，金絲帳簾層層疊疊，只能隱約看清里頭的人。

    自己不過是賤命一條，哪里值得她多費(fèi)心思。

    *

    翌日，趁著天還是蒙蒙亮的時(shí)候，梁纓帶著瀾語來了雪海閣。

    梁媛平日里住公主府，可她到底是皇后的女兒，出嫁還是得從皇宮里走，而梁纓以送jiejie的理由進(jìn)雪海閣也正常。

    這會兒，李皎鳳還沒來，雪海閣里人不多。

    昨晚，梁媛憂心地一夜未眠，今早自然面色憔悴。天沒亮，她便翹首等在門口，生怕梁纓后悔。時(shí)間越往后，她越急，怕這事會被梁釗知曉。

    即便李皎鳳疼愛她，但她也清楚一件事，李皎鳳愛的并不是自己，是她的臉。

    她本是個(gè)無父無母的孤兒，卻在某天被真梁媛?lián)锶ス鞲鎏嫔?，后又成了真公主，山雞變鳳凰，經(jīng)歷可謂曲折離奇。

    一做梁媛便有人來疼愛自己，而這個(gè)人還是一國之母，那感覺尤為微妙，她喜歡，又不喜歡。

    待看到那片淺藍(lán)色的身影，梁媛緊繃的神經(jīng)才松開，上前去拉梁纓的手，啞聲道：“七妹，你真好，大姐感激不盡?！?/br>
    “不用，我不是為你?！绷豪t搖頭，她是不想自己后悔，無論如何都要努力一把，若是實(shí)在不成，那再放棄不遲。

    卯時(shí)正，白茯白敏兩位姑姑來了雪海閣，兩人都是李皎鳳身邊的侍女，絕不會亂說話，一個(gè)替梁纓梳頭，一個(gè)替梁媛梳頭。

    不知哪里來的默契，屋內(nèi)四人誰都沒說話。

    梁纓側(cè)頭看向木施上掛著的嫁衣，淮越國的嫁衣很別致，婚服竟是白色的，用料倒與天巽國的嫁衣相去不遠(yuǎn)，除此之外，蓋頭也是白的，準(zhǔn)確說，它不能稱之為蓋頭，似乎更像帽子，帶遮臉布的帽子，戴上之后只露一雙眼睛。

    在天巽國，白色用于喪事，而淮越國的喜事用白便會顯得古怪，但古怪歸古怪，入鄉(xiāng)總要隨俗。

    按照宮規(guī)來說，公主出嫁前得去皇宮正中大殿拜別，梁釗哪里是容易糊弄的人，可好就好在淮越國的婚服為白，白色并不適用去大殿拜別。

    所以李皎鳳想了個(gè)法子，讓梁媛穿著紅嫁衣先去大殿拜別，拜別之后再去偏殿換衣裳，換完之后，出來的新娘便是梁纓，也虧得淮越國的新娘服遮臉。

    *

    “吱呀”一聲，偏殿門被人打開，梁纓穿著一身白婚服從里頭走出。

    遠(yuǎn)遠(yuǎn)地，她一眼看到元千霄，他站在石階的第一格，側(cè)對著她，同樣穿一身白衣，最外層的衣裳與披風(fēng)類似，隨風(fēng)飛揚(yáng)。

    白色柔化了他的五官，瞧著沒平日里鋒利。

    仔細(xì)算起來，她從沒見過他穿白衣裳，不過人長得俊身量高，穿什么都好看。

    “太子妃，我們快走吧，別耽擱了時(shí)辰?！痹谒錾駮r(shí)，淮越國的喜婆從一旁過來扶她。

    “嗯?！彼p輕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