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他跟大哥回到千竹苑時，父皇正站在廳上，目光冷冷地掃了過來，那一眼，猶如刀鋒過體，讓人心生寒意。

    “兒臣見過父皇。”“兒臣見過父皇?！?/br>
    “寡人前幾日說過什么？不得去招惹孟筠，你們倆竟當(dāng)耳旁風(fēng)？”父皇厲聲訓(xùn)斥，先是看向大哥，“這一鞭子不許醫(yī)，留著，讓你長長記性?！?/br>
    “父皇！”大哥猛地揚起臉，對上父皇的臉后卻一字都沒說，緩緩低下頭去。

    “還有你?！蹦抗庖灰疲富实哪樕?，“若不是你惹事在先，你大哥今日也不會受牽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在院子里跪著，沒寡人的命令不許起來！”

    “是。”他低低應(yīng)聲。

    今晚應(yīng)該去不了宣寧宮了。

    七月正是熱的時候，夏日炎炎，比什么都毒。他一動不動地跪在院中，沒吃也沒喝，不出一個時辰便覺口干舌燥。

    期間，汗水一直順著額角往下滑，黏滋滋的，到了后頭，衣衫緊緊貼在身上，跟狗皮膏藥一樣，他不喜歡這感覺。

    時間一點點溜走，走得很慢很慢。

    申時初，孟筠和孟茍來了。

    孟筠繞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瞧著他，譏笑道：“喲，九皇子這是犯了什么錯事，為何跪在這里？”

    他只管望著前廳，連個呼吸都沒搭理。孟筠這種人，越搭理越來勁兒。

    “我問你……”孟筠伸手正欲推他，不想被孟茍攔住了，“大哥，別惹事?！?/br>
    孟筠嗤了聲。

    悄然對上他的眼神，孟茍禮貌地笑了笑，賠禮道：“我大哥脾氣不好，你別介意。”

    “嗯。”他的目光跟著兩人往前。不得不說，孟茍比孟筠要適合當(dāng)皇帝，起碼他會裝，不管內(nèi)里如何，至少明面上的東西看著不差。

    “大皇子，二皇子。”沒一會兒，大哥從內(nèi)院快步走出，言語中透著幾分懼怕之意。他沒包扎傷口，臉上的傷還在滲血。

    “嗯?！泵象薷吒咴谏系貞?yīng)了一聲，示意隨從將手上的東西奉上。

    接著，孟茍出聲，笑道：“此乃我們勁武國的療傷圣藥。之前，令弟也與我大哥起過沖突，如今他們倆冰釋前嫌，還請元兄千萬別將此事放在心上?！?/br>
    “多謝兩位皇子的好意，至于這藥，還請兩位拿過去吧?！贝蟾绲皖^推拒，看不清面上神情。

    “元兄還是拿著吧?！泵掀埨鸫蟾绲氖郑瑢⑺幏旁谒菩?，溫和道：“往后，我們還一道賽馬。”

    “行了行了，你跟他啰嗦什么，東西給了我們就走?！泵象薏荒蜔┑?，一等孟茍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那兩人走后，大哥用力捏緊藥盒，高深莫測地覷了他一眼。

    *

    晚膳時分，他餓地頭暈眼花，肚子直叫喚，人也快懵了。

    “你心里有氣便撒出來，別悶著。”倏地，父皇的聲音傳入耳中，順利拉回了他的神。

    他晃了晃暈眩的腦袋，使勁睜眼眼睛看兩人。這一看，整個人都清醒了。

    大哥一步步朝他走來，面色陰沉，手里正拿著一條紅色的馬鞭，“若不是你招惹孟筠在先，我今日也不會挨他的鞭子！”

    “……”他張嘴想說什么，又發(fā)覺什么都說不出。

    大哥是幾個兄弟中最不會惹事的，卻又是最容易多想的人。孟筠與孟茍來時說的那幾句話，他聽進去了，怕是以為自己招惹孟筠故意害他。

    “九弟，我現(xiàn)在打你一鞭子，打完我便再不計較今日之事?！鳖D了片刻，他果斷揚起手，“呼！”鞭子揮動帶起了風(fēng)聲。

    “不準打！”

    人聲先出，隨后，一縷淺藍色的裙擺從他身側(cè)飛過，快似一道風(fēng)，輕似一道風(fēng)。

    是她。

    他迅速起身推她，奈何跪太久雙腿不聽使喚，沒站起反而摔了。

    只聽一聲輕響，“啪”，大哥手里的鞭子沒收住，打在了皮rou上。

    他心頭乍然一跳，立時仰頭往梁纓看去，鞭子在她晶瑩的面上留了一道紅痕，分外惹眼，大哥收力了，卻還是重。

    “公主！”他脫口而出，勉強從地上站起，正要上前。

    “閉嘴！”她沒在意面上的傷，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不解，默然盯著她面上的傷出神。除了娘親，他第一次對一個姑娘起了心疼的情緒。

    “??！”待看清來人后，大哥飛速將鞭子扔在地上，雙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顫巍巍道：“七公主，我，我，我……”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父皇也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查看梁纓的傷勢，“請七公主盡快去太醫(yī)院，治傷要緊，面上的傷馬虎不得?！?/br>
    梁纓并沒動，柔聲道：“伯父，你的兒子打了本宮，本宮此刻若是去御書房同父皇告狀。你猜，父皇會如何處置你們。”

    她出口的聲音相當(dāng)溫柔，卻又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勢。

    “七公主，我，我可以娶你，你別去跟皇上說，我求你放過我們淮越國，求你……”大哥怕地面色慘白，拼命扒拉著梁纓的裙擺，仿佛抓著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握緊手，只覺胸腔內(nèi)壓抑地厲害。

    一向端莊自持的大哥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是被孟筠的事弄怕了吧。

    “住口！你也配！”父皇一腳踹開大哥，眉間起了一絲慌亂，不消片刻，他鎮(zhèn)定下來，忍痛道：“寡人愿將這逆子交出，任由七公主處置?！?/br>
    “本宮不想處置他，倒是想處置你的另一個兒子，畢竟此事是因他而起?！绷豪t吸了口氣，怒道：“若不是為他，本宮也不會挨這一鞭子。伯父肯將他交出么？”

    她雙眉緊鎖，想來是疼極了，說話間都有些不穩(wěn)。

    “肯肯肯！”大哥拽住父皇的褲腿，嘶聲求道：“父皇，你答應(yīng)了吧，都是他惹的禍，若非……”

    “住口！”父皇重重呵斥一句，雙眉攏起，攪得面上紋路頗深。許久，他呼出一口濁氣，無力道：“寡人同意。”

    *

    到宣寧宮后，他的雙腿還是疼，膝蓋更疼，仿佛有千萬根針扎著一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他眼下最想做的事不是看御醫(yī)，而是沐浴。

    見他離地遠，梁纓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揶揄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不好意思靠近，覺得本宮會嫌棄？哼，本宮是挺嫌棄的，不過本宮聞習(xí)慣了。還不快進去，金御醫(yī)在等你?！?/br>
    “先沐浴，我的腿沒事?！彼麛嘧隽藳Q定，偏頭看她，催促道：“你快去找御醫(yī)看看臉上的傷?！?/br>
    “要你說。瀾語，你帶元千霄去浴房?！彼呑哌吅?，背影漸行漸遠，淺藍色的裙擺在昏暗的院子里散開，一如大片的韋陀花在夜里綻放。

    “九皇子，請隨奴婢來?！蹦敲袨懻Z的宮女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瞄了他一眼后便轉(zhuǎn)身往一側(cè)走出。

    “嗯。”

    他跟著去了宣寧宮的浴房，以最快速度洗完身子。

    宣寧宮里自然不會有他的衣服，而瀾語準備了一套灰色的太監(jiān)服給他，不怎么合身，衣衫褲子都太短。

    等他到前廳時，梁纓仰臉坐在桌邊，瀾語正在給她抹藥。

    “嘶……啊……再輕點……再輕點……”

    梁纓幾度痛呼，到最后，她的聲音里帶了哭腔，跟小貓一樣地嗚咽起來。

    “公主，奴婢已經(jīng)很輕了?！睘懻Z收回手，滿臉委屈，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真的，奴婢發(fā)誓?！?/br>
    方才他什么都沒想，而今一見她，心下波動地厲害，叫他喘不過氣。他緩緩走上去，低聲道：“我來吧?！?/br>
    “你？”瀾語滿眼懷疑，坐著不動。

    “瀾語，你起身，換他試試，他要是再不行，你去將金御醫(yī)喊回來?！泵恳蛔郑颊f得齜牙咧嘴，時不時便會抽氣。

    “那奴婢還是去請金御醫(yī)吧。”瀾語放下藥盒，“咚咚咚”地跑出院子。

    他膝蓋受損，只能按著桌面坐下，對著她道：“疼的話喊一聲?！?/br>
    “嗯?！彼郧傻攸c點頭，視線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用手指勾了點清涼的藥膏，輕輕抹上她的臉，輕地他甚至覺得自己沒碰到她。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她，也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她，她的皮膚光潔如玉，襯得這鞭痕愈發(fā)猙獰。五官臉型都生得恰到好處，耐看地很。

    抹著抹著，她的另一邊臉也紅了，目光亂飛，他眨了眨眼，心下明了。

    “當(dāng)時喊一聲便成，跑過去做什么，還不開眼地跑到鞭子下，真是個傻公主?！彼行﹪@息地說道。此刻，他心里頭半是愧疚，半是憐惜。

    “我怎么知道你哥哥收不住鞭子，再說，正是因為我挨了一鞭子，你父皇才這么好說話，不然我都沒東西威脅他，你現(xiàn)在還在院子里跪著呢?！闭f著，她雙眼發(fā)光，面露得意，像是在贊賞自己的壯舉。

    他停下手，不知為何，喉間有幾分發(fā)堵，輕聲道：“還是傻。要是毀容了怎么辦，以后多半嫁不去?！?/br>
    “?。俊甭牭眠@話，她面上得意的神情瞬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措，兩片小巧的唇瓣相互擠壓著。

    徒然，她抬頭看他，氣呼呼道：“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必須娶我?！?/br>
    屋內(nèi)燭光憧憧，絲絲縷縷地映著她的臉，嬌憨而明媚。這一刻，他起了逗她的心思，挑眉道：“就因為你幫了我？可我沒讓你幫啊?！?/br>
    “我不管?！彼钠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語帶威脅道：“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得娶我，我堂堂天巽國的七公主，嫁給你一個小國皇子，還委屈你了不成?！?/br>
    他搖頭輕笑一聲，反握住她的手腕，“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定親了呢？”

    “定親？”她茫然地念著這兩字，秀氣的柳眉須臾間倒豎起來，拍著桌子道：“本宮命令你退了！娶本宮！”

    半晌，他沒做聲，她咬著唇瓣，聲音悶悶的，“既然你定親就算了，我也不喜歡強人所難，當(dāng)我沒說?！?/br>
    她作勢起身，見狀，他手上用力，將她按在了凳子上，“騙你的，我沒定親?！?/br>
    “混賬，你敢騙我！”她瞪大眼睛，反應(yīng)過來便要打人。

    “我答應(yīng)了?！彼茏∷氖郑瑑A身靠過去，情不自禁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耙荒旰?，要是你嫁不出去，我就來娶你。”

    “你，你，你……”她顫了一下，整個人往后縮去，像只受驚的小鹿，不僅雙頰爆紅，便是連耳朵頸子都紅透了。

    他坐直身，定定地看著她，“蓋個章?！?/br>
    第40章 舍不得他   你們天巽國女子都怎么喊情郎……

    馬車一路走走停停, 十四日后，終于到達圣清道觀。圣清道觀為皇家所有，坐落在丹霞峰上, 周身云霧繚繞, 猶如仙境。

    梁纓率先走下馬車, 下意識往左右瞧了瞧。不知為何, 這一路，她總覺得有人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古怪地很。

    可她私下里問過暗衛(wèi)，兩暗衛(wèi)都說沒有。

    “這地方還真涼快?！闭f話間, 梁輕鳶搭著宮女的手走下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