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天聞臻一個電話打過來，問她聞小嶼是不是回了家。

    李清奇怪：“小寶回家了呀，他不是說和你講過了嗎？”

    一旁聞小嶼抱著水果切片吃，不說話。不知聞臻在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李清笑著說，“你忙完后就快點回來吧，你爸爸一直想去望山湖的山莊，你要是這幾天就回，我們還能一塊去?！?/br>
    聞小嶼心下一噔。前兩天父親就詢問他愿不愿意和他們一起去避暑山莊玩，聞小嶼難得回家陪伴父母，自然是答應下來。但要是聞臻也來，他心里頭的警鈴就一下?lián)艿枚ｂ忢?。聞小嶼只能暗暗期望聞臻忙得抽不開身，千萬不要從首都回來。

    可沒過兩天，聞臻就回了。李清高高興興打電話約朋友，叫阿姨趕緊把行李都收拾好。聞小嶼逃不過去，沒有辦法，只能跟著家人一同踏上了去避暑山莊的路。

    山莊位于望山湖中心地帶，占地五萬多平米，植被豐茂，環(huán)境清幽，原是聞家良早年買下的地，如今已歸聞小嶼所有。聞家良和李清幾乎每年夏天都來這里避暑，叫上三五個好友打牌下棋，很是清閑。

    到了山莊后，夫妻倆怕約束了孩子，早早讓他們自己去玩。山莊內(nèi)一應設施俱全，有健身房，瑜伽館，游戲室和醫(yī)療點等等，李清還特地請來營養(yǎng)師專門為聞小嶼準備餐點。

    除了吃飯，去瑜伽館練舞，陪父母，聞小嶼就只呆在自己的房間，有時候在屋外的泳池游游泳。

    聞臻沒有來找他。如他們的最后一句對話，聞小嶼說不想見他，聞臻也就不來。

    聞小難得空閑，每天從房里散步到林間，從林間散步到湖邊，像個四處游蕩的小幽靈，沒有目的，自在孤單。他的心情倒是平靜，但始終維持在低谷水平。他在晚上睡覺前總要拿出手機翻來覆去看看，看完后又把手機丟在一邊。

    這天聞小嶼在房間睡過午覺起床，見窗外光影斑駁，屋里四下靜悄悄，他下床洗了把臉，換上衣服出門。他穿過一片花園和長廊，來到父母住的小院。李清在房里和朋友打牌，聞小嶼便摸到樓上，他本想找父親說說話，下棋也好。誰知上樓就見父親和聞臻坐在桌前，面前擺一筆記本電腦，那架勢顯然是在談工作。

    兩人看向他。聞小嶼說，“我先下去，你們忙?！?/br>
    聞家良叫住他，“不忙，小寶來?！?/br>
    聞小嶼只好走過去。聞家良牽過他的手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詢問他有什么事。聞小嶼說自己就是沒事過來看看他們。聞家良了然。

    “小寶一個人乏味了。聞臻，你怎么不曉得多陪陪弟弟？”

    “沒有......”

    “我倒想陪他，他大概嫌和我有代溝，從不來找我?！?/br>
    聞小嶼擰眉看一眼聞臻。聞家良說，“他不找你，你不知道去找他？性子一點不熱絡，難怪小寶不敢找你?！?/br>
    聞臻看向聞小嶼，“嗯，怪我?！?/br>
    聞小嶼如坐針氈。聞家良說，“這里這么多你們年輕人玩的東西，什么電影，游戲，球館。晚上也可以帶小寶在山莊里逛逛，今天晚上聽說有露天演出，估計熱鬧得很?！?/br>
    兩人一同離開父母住的小院。小路上綠蔭深深，炎熱里帶來清涼。聞臻走在聞小嶼身邊，問他，“你想看電影還是打游戲？”

    他的語氣再正常不過，好像兩人沒有鬧不愉快，也沒有一連半個月一句話不講。聞小嶼對他這一點最是惱火，冷淡回答：“都不想?！?/br>
    “那晚上一起出來看演出?！?/br>
    “我不想看?！?/br>
    聞臻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高大的身影攔在聞小嶼的去路上。他換了個話題，“打算什么時候把我從黑名單里放出來？”

    他們的身影淹沒在濃密的樹影之中。聞小嶼垂下眸，“我說過，我不想見你。”

    “我也說過，你總要給我點甜頭?！甭務槁曇羝届o。

    聞小嶼終于急了，“你到底想怎么樣？你是不是覺得爸媽都管不住你，你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聞臻說，“不，我會適度考慮你的意愿?！?/br>
    “你根本就沒有考慮過！”

    他又在聞臻面前發(fā)了火，但聞臻一如既往不同他吵。自從那次在醫(yī)院兩人大吵一架，聞臻就再也沒有朝他發(fā)過脾氣，哪怕一點怒意的跡象都不曾有過。他像是給自己設定了一道界線，嚴謹恪守，不再有絲毫泄漏。

    但劃下界線，并不意味情緒的消失。

    聞臻看著聞小嶼。每當聞小嶼一而再地拒絕他，他就會選擇放棄退讓。他不再接下聞小嶼的話，而是自顧道，“要么恢復我的聯(lián)系方式，要么今晚陪我看演出?！?/br>
    聞小嶼討厭聞臻專制的口吻，“我憑什么要按照你的要求？”

    他很不快，繞開聞臻就想走，擦肩而過時，他被忽地扣住后頸，猝不及防抬起頭，看見聞臻彎下腰毫無顧忌地靠近他，一瞬間聞臻的氣息涌入他的感官。

    聞臻低聲說，“我想現(xiàn)在吻你?！?/br>
    心臟瞬間擠入嗓眼。聞小嶼抬手抵住聞臻肩膀，聲音一時緊張到發(fā)抖，“不......”他咽下唾沫，勉強開口，“看，我陪你看演出?！?/br>
    他被行事毫無邏輯可言的聞臻嚇壞了。青天白日下，父母住的小院就在他們身后不遠處，花園外隱隱能見院墻。太陽熱烈得耀眼，他們的一切都暴露在光里，唯有連綿的樹影為他們提供遮蔽。

    聞臻這才松開聞小嶼。他直起身，“晚上我來接你?！?/br>
    他沒有得到聞小嶼的回應。聞小嶼在他松手時就跑了，聞臻看著他飛快離開，白色的背影像一只驚慌失措的兔子，轉(zhuǎn)眼消失在了花園小路的盡頭。

    第33章

    夜幕垂落，山莊四處亮起燈。湖中心小島上正舉行一個小型的民間民俗藝術(shù)演出，已有不少人前往觀看。

    聞小嶼坐在床邊。他穿戴好了衣服，捏著手機。房內(nèi)沒有開燈，他看著落地窗外遠處綿延的燈火，湖與林相連，喧囂遙遙。他起身到落地窗邊，望著樓下通往小院門口的石子小路。如此徘徊了數(shù)次，直到看到聞臻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小院門口。

    聞小嶼躲在窗簾后頭看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下樓。聞臻在樓下等他，見他下來，“還沒打算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

    聞小嶼悶頭往前走，“我已經(jīng)答應你一起看演出了?！?/br>
    “這樣我很難聯(lián)系你?！?/br>
    “你可以不聯(lián)系我?！?/br>
    兩人一同離開小院。聞臻走在聞小嶼身旁，聞小嶼這樣堵他，他也不惱，“你對我倒是不藏脾氣?！?/br>
    聞小嶼停下腳步，看向他，“如果你不喜歡，我現(xiàn)在可以回去。”

    “我都喜歡。”

    聞小嶼握緊手指。他如今真想聞臻回到從前那樣對他冷淡不多話的樣子，否則他也不至于一而再地被輕易撩動心弦。背地里再如何下定決心，一到聞臻面前也就全數(shù)破防。聞小嶼自覺不是意志不堅定之人，從小環(huán)境那樣惡劣，練舞的事情也都堅持下來了?？蛇@件事仿佛全然不一樣，像是身體本能地想要放棄抵抗，并非理智所能管控。

    他只能不與聞臻說話。兩人穿過花園和排排房屋，走過湖上長長的木橋，來到湖中心小島。演出就在空曠平地上搭的露天舞臺進行，臺下已有不少乘涼觀戲的觀眾，一賣糖水炒冰的攤前排起長長隊伍，聞臻去排隊，給聞小嶼買糖水。

    聞小嶼怕熱，接了別人四處免費發(fā)的扇子，坐在長椅上給自己扇風。他特地不和聞臻一起排隊，遠遠坐在一旁看演出。但只坐了一會兒，就生出一種自我厭棄的感覺。他不喜歡無理取鬧，覺得這種行為幼稚且無意義。

    他一面為了遠離聞臻故意表現(xiàn)得任性，一面又不能控制地害怕聞臻真的厭煩。他不止一次陷入矛盾，無法排解。

    一只手出現(xiàn)在他面前，手里拿著一碗糖水。聞臻看著聞小嶼怔一下才抬手接過碗，轉(zhuǎn)身在他身旁坐下。

    舞臺上唱著一折戲，南方的婉轉(zhuǎn)柔腔，聽得人心頭發(fā)軟。四周熱鬧，形形色色的人來往、交談，有不少是拖家?guī)Э?，大人攜著小孩，有的還抱一個牽一個，滿當?shù)煤?。聞小嶼拿勺子吃著糖水，看著別人一家?guī)卓冢闯隽松瘛?/br>
    聞臻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一對夫妻和小孩。他想了想，忽然問：“你的養(yǎng)父母從前帶你出來玩過嗎？”

    聞小嶼被他問得一愣。聞臻還是頭一次問起自己從前的家，原本這個話題在二人之間已默認不會被提及，因為太敏感，也很難聊得愉快。

    “小的時候，我的養(yǎng)母有時候會帶我去家附近的公園玩?！甭勑Z如實回答，“后來就沒有了?！?/br>
    “她曾經(jīng)對你很好？”

    聞小嶼發(fā)現(xiàn)聞臻非常敏銳，總是寥寥幾句就能讀懂他話里的意思。聞臻在試著靠近他，想要了解他，這令聞小嶼根本無法硬起心腸。

    “從前我的養(yǎng)父還沒有碰毒品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有一份比較穩(wěn)定的工作，那個時候我的養(yǎng)母雖然脾氣不好，說話也不好聽，但不會朝我無緣無故撒氣?！?/br>
    聞小嶼整理語言，對聞臻講述自己的過往。他必須承認的是，胡春燕一開始就并非一個高分的母親，她與杜曉東在某種程度上相似，不會去理解任何人，也不能理解自己。聞小嶼在很小的時候，有一次被別人家的小孩搶走了喜歡的玩具，他哭著去找胡春燕，胡春燕即使聽了他的講述，也仍不明白這種小事有什么好哭，最后不耐煩呵斥聞小嶼不許鬧。

    但后來又有一次，聞小嶼因不合群被小區(qū)里的小孩欺負，對方把他推倒在地上，這個畫面正巧被下班回來的胡春燕看到，胡春燕當即沖上來給了那小孩一巴掌，后來對方家長趕來，她兇狠把大人罵得回不了嘴，從此小區(qū)里沒有小孩敢欺負聞小嶼。

    隨著年齡增長，聞小嶼漸漸明白，即使胡春燕給他做好吃的飯菜，給他洗衣服，接他放學回家，夏天里一遍一遍給他擦涼席，大半夜到他房間里來給他換掉燒完的電蚊片；冬天給他織厚厚的毛衣和襪子，每晚都給他灌上熱水袋讓他暖在被窩里睡覺，他也依然無法在試圖向胡春燕表達內(nèi)心的時候，獲得胡春燕的回應。

    胡春燕只按照她自己的軌跡行事，懷抱著她的孩子，卻不細看她的孩子。聞小嶼不能改變她，于是早早就學會了接受。若非后來杜曉東的吸毒和欠債將胡春燕扭曲得面目全非，聞小嶼本已接受這個家的心靈淡漠。

    “我覺得與其對別人要求太多，不如專心做自己的事。”聞小嶼說，“所以我的養(yǎng)母讓我能夠一直學舞，讓我有一件可以專心做的事情，就算她脾氣不好，她也真的已經(jīng)解脫我很多?！?/br>
    聞臻沉默不語。聞小嶼看他一眼，見他臉色還好，放下心。

    “我很抱歉?！?/br>
    聞小嶼一愣，“抱歉什么？”

    聞臻說：“為你養(yǎng)母的事和你吵架。”

    “......都過去了。”

    聞臻微微傾身，手肘放在腿上，雙手交握，拉近了一點兩人的距離。他看著聞小嶼，“但你總是試著理解她，已經(jīng)太委屈你自己?！?/br>
    聞小嶼側(cè)過頭避開聞臻的視線，“我去理解她，也只是不想自己鉆牛角尖而已。”

    不知為何，把這些陳年舊事說出來后，聞小嶼輕松了許多。他從小到大沒什么朋友，少與人交際，所有情緒都在舞蹈中排解抒發(fā)，除了孫惠兒孫老師，沒有人問他在想什么，為何難過，為何一遍又一遍悶頭練舞。

    聞臻是他喜歡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人，這個人在意他，想靠近他，他們仿若真的心有靈犀，一個人在想什么，另一個人很快就感受得到。他這樣陳年埋藏的心事，聞臻竟也能察覺。

    所有的愛與苦，好像都被他最希望能接住的人接住了。他究竟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差，聞小嶼茫然。他想得頭疼，手里的糖水碗冰冰涼涼，水汽化了他一手，濕漉漉地粘在皮膚上。

    “我想回去了?！甭勑Z低聲說。他的電量在聞臻面前加速耗盡。

    聞臻便帶著他離開了湖心島。

    夜幕已深，離開湖心穿過林間小路后，喧嘩便散去，四周靜謐昏暗，只剩草叢里蛐蛐的叫聲。聞小嶼住的小院門前一到晚上就會亮起盞小燈，今天卻莫名黑著。

    聞小嶼沒在意，想摸黑走進門，冷不丁手被聞臻一握。他嚇一跳，聞臻卻牽著他，走進黑黢黢的小院。

    “不怕黑？”聞臻問他。

    “不怕。”聞小嶼答。他又心跳變快，被聞臻牢牢牽著手穿過小院，漆黑的環(huán)境令他胡思亂想起來。

    聞臻進屋后打開客廳的燈，房間大亮。確定只是院門口的小燈壞了，聞臻松開聞小嶼的手，轉(zhuǎn)頭時卻捕捉到聞小嶼眼中將將掩去的羞澀。

    他太好看懂，簡直像透明的一團，如此在聞臻眼中更像一種隱秘的勾引。聞臻一直認為事情發(fā)展到這種地步，聞小嶼本人也須負很大責任。

    聞小嶼說：“你可以走了?！?/br>
    聞臻自然道：“一個道別吻，可以嗎？”

    聞小嶼咬牙。他剛要說不行，就聽“啪”的一聲，聞臻抬手關(guān)上了客廳的燈。

    “如果你覺得緊張，我們可以關(guān)燈來?！?/br>
    眼前瞬間暗下來，聞小嶼僵直脊背，感到聞臻的手撫上他的臉頰。他喜歡聞臻撫摸他的感覺，溫暖的手心包裹他的臉，手指觸碰他的耳朵，又癢又舒服。

    接著聞臻的氣息靠近過來。他同樣喜歡聞臻身上的味道，沒有香味，卻如云層墜落包裹他。

    他站在原地不動，沒有拒絕，吻便落了下來。聞小嶼揪緊衣擺，閉上眼睛。聞臻頂開他的牙關(guān)深深吻他，舌尖舔弄敏感的口腔上顎，水聲輕響。聞小嶼緋紅著臉，在聞臻密集的親吻里努力學著換氣，但他不熟練，還是很快變得氣息急促。

    他不會承認自己迷戀聞臻的吻，從第一次唇齒觸碰開始。從前他不喜歡與人親密接觸，但聞臻的唇很軟，溫暖又干燥，吻起來非常舒服。即使他靠近得不能再近，聞臻身上的氣息也那么干凈好聞。

    聞臻吻他的感受比世界上任何一種相觸的感覺都要好。

    聞小嶼在無意識中抬起手，放在聞臻的肩膀上。黑暗之中，唯有些微的夜色落入客廳，兩人的身影在玄關(guān)的角落緊緊糾纏在一起，吻得喘息與水聲起伏。聞小嶼呼吸急促，一雙腿軟得站不住，被聞臻抱起腰按在墻上，衣擺都被聞臻的手臂卷起，露出白里透紅的一截腰。

    聞臻放開聞小嶼的唇，聽懷里人脫力般長長喘息，漸漸那呼吸變得綿重，摻進小小的哭腔。

    聞臻捧過聞小嶼的臉，摸到一點濕潤。借著微微夜色，他看到聞小嶼在哭。他紅了眼眶，臉也紅，唇更是濕紅，掉眼淚的樣子委屈隱忍，叫聞臻不合時宜地起了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