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來，父親和母親也很疼愛那個孩子。聞小嶼沒有表現(xiàn)出來，心中卻不能控制地感到點(diǎn)點(diǎn)失落和不安。

    他想，聞?wù)閷δ莻€人也是這樣心疼和放不下嗎？

    是否比起他，對待那個人更溫和，更體貼，不會莫名就冷下臉，也不會那般專制不容抗拒。過去的二十年里，他們是否早已培養(yǎng)出一種根深蒂固、無可取代的感情。

    那是聞小嶼無論如何都無法觸碰的二十年。

    第14章

    飛機(jī)抵達(dá)首都后，來接聞小嶼的是喬喬。前一天晚上喬喬就發(fā)消息過來打聽他的行程，詢問他的飛機(jī)抵達(dá)時間。

    聞?wù)樽屗齺斫尤耍@幾天卻不曾與聞小嶼說過一句話。白天的時候不在家，晚上回家后，聞小嶼要么在樓上練舞，要么已睡熟。同住一個屋檐下，竟是半點(diǎn)交集沒有。

    喬喬毫不知情，只覺得聞?wù)檫@樣關(guān)心一個人很稀奇。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果自己也有一個聞小嶼這樣的弟弟，或許也會想要去細(xì)心愛護(hù)。

    喬喬接到聞小嶼，領(lǐng)著人出機(jī)場上車，“弟弟餓不餓？我?guī)闳コ院贸缘陌?。?/br>
    聞小嶼系好安全帶，聞言說，“不用了，我回家自己弄著吃就好?！?/br>
    “偶爾也吃點(diǎn)豐盛的嘛，而且聞總已經(jīng)給我們訂好餐廳了，是一個很棒的粵菜館，你會喜歡的?！?/br>
    聞小嶼停頓片刻，才說，“好的......謝謝?！?/br>
    喬喬帶聞小嶼去了粵菜館，表面平淡矜持，內(nèi)心歡天喜地。這家餐廳不面向她這種工薪階層，還是沾了聞小嶼的光，她才終于能嘗一口這里的招牌焗龍蝦。

    喬喬吃得心滿意足，吃完后還包了一份木瓜雪凍提走。她見聞小嶼吃得多，卻半點(diǎn)不見胖，好奇問：“弟弟，你是怎么保持不胖的呀？”

    “我是舞蹈生，運(yùn)動量比較大。”

    喬喬恍然大悟，難怪身?xiàng)l這么漂亮，又白凈，竟然是學(xué)跳舞的。她好奇問：“那你以后想往演藝圈發(fā)展嗎？”

    “什么？”聞小嶼有點(diǎn)懵，“沒有，我只會跳舞?！?/br>
    喬喬笑道：“你長得這么好看，我還以為你會去做明星呢?！?/br>
    聞小嶼一被夸獎就不好意思，禮貌地回應(yīng)：“謝謝，喬喬姐也很漂亮?！?/br>
    喬喬很喜歡聞小嶼，也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弟弟一般，一路與他閑聊，直到安全把人送到家樓下。

    與喬喬告別后，聞小嶼回到家。家里安安靜靜，空無一人。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客廳的沙發(fā)上多了兩個風(fēng)格迥異的動物圖案枕頭，空無一物的茶幾擺上了一個小花盆，一個裝零食和雜物的收納盒，幾包粗糧餅干，一瓶維生素含片。廚房更是全然不似從前，料理臺早已放齊廚具、餐具和調(diào)料，冰箱更是塞滿食物。聞小嶼的食量大，吃的東西種類也多，加之聞?wù)樯岬觅I，無論食材還是水果，只要聞小嶼喜歡，冰箱里就不會斷上供應(yīng)。

    聞小嶼從冰箱拿出一盒大櫻桃，一根香蕉，抱著上二樓舞蹈室。家里沒有人，他不想呆在樓下。

    天已入涼，夜里有些冷，聞小嶼套著平時在家穿的棉白外套，盤腿坐在落地窗邊，邊吃水果邊看窗下的城市夜景。

    從二十層的窗往外看，城市仿佛一覽無余。俯視繁華的霓虹與身處高樓之中的感受截然不同，過去聞小嶼從未在這樣的高處去觀望他生活的城市，他是街上人群中的一員，忙忙碌碌，為生活奔波。

    在遠(yuǎn)處觀望自己的同類是一種冷漠的行為。聞小嶼輕輕拿額頭抵著玻璃，一邊慢吞吞吃香蕉，一邊出神望著遠(yuǎn)處街道與天橋縱橫交錯，無數(shù)流動的光線交匯又離開，在高低錯落的樓宇之間明滅。

    他坐在自己的家里，卻感到孤單。

    當(dāng)聽到母親說要繼續(xù)撫養(yǎng)那個孩子的時候，那種最初的陌生感再次充盈他對這個家的印象。

    聞小嶼能夠平靜地接受父母的選擇，他對遺憾早已習(xí)慣，也從不斷的失去中學(xué)會放棄念想，好讓生活好過。

    無論是親生父母還是兄長純粹的愛，他知道自己都再也得不到了。誰都沒有做錯，只是二十年的時光太久，他不能奢望自己空著那個位置，還要別人全都只看著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經(jīng)足夠他感恩，能夠?qū)Ｐ奶?，錢也夠用，不愁吃穿。還要什么需要的嗎？

    應(yīng)該是沒有了。

    聞小嶼側(cè)躺在窗邊，含著顆櫻桃慢慢嚼，臉頰鼓起。城市的夜空有種冰冷的美感，降低心跳速率和身體溫度，讓看著它的人也逐漸安靜下來。

    一陣鑰匙輕響，舞蹈室的門被打開。聞小嶼坐起身，回頭看到聞?wù)檎驹陂T口。

    聞?wù)榭瓷先倧耐饷婊貋?，還穿著西服正裝，頭發(fā)也整齊梳起，露出英挺俊逸的五官。他皺眉看著聞小嶼，“還不休息？”

    聞小嶼拿起地上的水果盒子和叉子，起身扔進(jìn)垃圾桶，跟著聞?wù)橐磺耙缓笙铝藰?。這回他沒有再嘀咕“管這么多”，只不作聲回到家，拿衣服洗澡。

    兩天沒見，加上好幾天沒說話，兩人仿佛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面。聞小嶼在浴室里洗澡，聞?wù)榛胤繐Q上家居服，坐在床邊打開筆電回了封郵件，關(guān)上電腦思索了會兒，起身離開臥室。

    聞小嶼洗完澡出來往自己房間走，他叫住聞小嶼，狀似無意問：“晚飯吃得如何？”

    聞小嶼洗得熱騰騰的，習(xí)慣揉一揉耳朵里的水，答，“很好?！?/br>
    隨后說，“謝謝你，我知道是你訂的餐廳?！?/br>
    聞?wù)榭粗勑Z走進(jìn)房間，關(guān)上門。

    第二天一早，聞小嶼起床時，就看見聞?wù)橐呀?jīng)坐在廚房里，開著筆電似乎在工作。他有些不確定，走過去問：“在家吃早餐嗎？”

    聞?wù)橹豢粗娔X屏幕，“嗯”一聲。

    聞小嶼就轉(zhuǎn)身去準(zhǔn)備早餐。聞?wù)樘痤^看著他的背影，直到聞小嶼把煎好的牛rou片裝盤轉(zhuǎn)身端到桌上，才收回視線。

    吃過早飯，兩人下樓。兩輛車等在樓下，上車前，聞?wù)槌雎暯凶÷勑Z。

    “我有事，今晚不回?！?/br>
    聞小嶼頓一下，點(diǎn)頭說：“好。”然后坐進(jìn)了車?yán)铩?/br>
    聞?wù)樵谲囘呎玖似?，才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司機(jī)照例道早上好，無意從后視鏡瞥到自家老板冷冰冰的臉色，頓時板直腰身，噤聲。

    聞小嶼照例上課，吃飯，練舞。《花神》班的同學(xué)都待他很好，聞小嶼也慢慢融入群體，休息的時候也會坐在一旁聽大家聊天，而不是一個人呆在角落。

    姜河是個很好的舞伴。非常優(yōu)秀，同時性格也好，對聞小嶼很有耐心。有時候聞小嶼都練得鉆牛角尖了，他也能不厭其煩陪著一遍又一遍重復(fù)。

    有一群同齡人在一旁說說鬧鬧，聞小嶼的心情好了一點(diǎn)。下課的時候，姜河特地走在聞小嶼身邊，“今天怎么情緒不高？”

    “……這么明顯嗎？”

    “看你休息的時候都在發(fā)呆?！苯有χf，“怎么，還琢磨愛情的感覺呢？”

    聞小嶼被逗笑，卻沒有解釋。姜河便繼續(xù)道，“你也不用刻意去想這種感受，也可以想一想平時讓你開心的事情，然后代入進(jìn)去就好了?！?/br>
    “或者你這么想?！苯由酚薪槭鹿醋÷勑Z的肩膀，“你就暗示自己，‘小姜學(xué)長好帥，好優(yōu)秀，能和他一起跳舞，我好幸福！’這樣你說不定就找著感覺了?！?/br>
    聞小嶼忍不住笑，“這樣很奇怪！”

    姜河樂呵呵摸摸他的腦袋，把人逗開心就算完成任務(wù)，大搖大擺揮手走了。聞小嶼與人道別后，到學(xué)校門口坐上車離開。

    他回到家，想起今晚一個人睡。洗完澡后，聞小嶼回到臥室，躺進(jìn)床里，半個身子趴在熊身上。

    家一大，如果只有一個人，就顯得空蕩蕩。聞小嶼抓著熊的爪子，閉上眼睛讓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專心入睡。

    凌晨一點(diǎn)，聞?wù)殛P(guān)閉與某個外國企業(yè)高層的遠(yuǎn)程視頻會談，看一眼時間，再拿出手機(jī)打開看了看，關(guān)屏扔到一邊。

    他在公司里有一間休息室，可以洗浴、休息和工作，非常忙的時候，聞?wù)橛袝r會睡在那里。原本今晚也是如此，因?yàn)榈诙煸缟线€有會議要開。

    聞?wù)樽谏嘲l(fā)椅上，點(diǎn)燃了一根煙。城市的夜光從他的身后流走，勾勒他的輪廓。煙霧緩慢繚起，散開。

    一根煙結(jié)束，聞?wù)槠鹕碜叩介T口，從衣架拿起外套，離開了辦公室。

    門鈴毫無征兆響起。聞小嶼正趴在被窩里開外放看電影，聞聲忙關(guān)掉電影，合上平板電腦。門鈴還在響，聞小嶼從床上爬起來，拖鞋也忘記穿，光著腳小跑玄關(guān)，打開貓眼往外看。

    他看到一個清秀的男生站在門外，手邊放著一個行李箱。

    聞小嶼一愣，接著立刻關(guān)上貓眼，手放在門上，低頭輕輕深呼吸。他的心臟猛一下跳得很快，咚咚地撞得胸腔疼。強(qiáng)迫自己平復(fù)片刻后，聞小嶼調(diào)整表情，打開門。

    男生懶懶把手搭在行李箱拉桿上，見門開了，看向門里的聞小嶼。

    兩人面對面看著對方。男生比聞小嶼要矮些，骨架也顯小，穿著黑色大衣，衣著時尚亮眼，襯得他皮膚白皙好看。

    “聞小嶼?！蹦猩氏乳_口，沖聞小嶼笑，“你好啊，我是聞康知。”

    聞小嶼一瞬間生出好像呼吸困難的錯覺。他呆了兩秒，才忙往旁邊讓，“你好......請進(jìn)?！?/br>
    聞康知就拖著行李箱進(jìn)來了。他隨意脫了鞋，站在客廳中間往四周環(huán)顧，看看沙發(fā)和茶幾，又遠(yuǎn)遠(yuǎn)瞥一眼廚房，最后轉(zhuǎn)過身，看著聞小嶼。

    “你和我哥住一塊呢？”聞康知笑瞇瞇地，看上去很隨性，還有些吊兒郎當(dāng)。

    聞小嶼點(diǎn)頭，“我在這邊上學(xué)?！?/br>
    “你應(yīng)該認(rèn)識我吧？”聞康知隨手把行李箱放在一邊，晃到沙發(fā)邊坐下，“爸媽沒和你提起過我嗎？”

    “提起過?！?/br>
    “是嗎？好奇怪，爸媽都不和我提你的。要不是我問起來，我都不知道家里多了個人呢?！?/br>
    聞小嶼偏過視線，不愿意接這句話。

    他沒有想到這個和自己被掉包了二十年人生的人會如此突然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他沒有任何心理準(zhǔn)備，并且在這短短一照面的時間里，沒有感受到絲毫善意。

    “怎么這么晚過來？”聞小嶼平靜下來，問。

    “我怕自己白天跑過來，家里一個人都沒有，那我不就撲空了。”聞康知笑的表情已經(jīng)漸漸淡了，只直直盯著聞小嶼，“我哥不在家？怎么，這邊是你一個人睡啊。”

    他一口一個“我哥”，喊得聞小嶼內(nèi)心酸澀又火起，卻無法開口反駁，只能回答：“他今晚不回家睡?！?/br>
    “是嗎？我還以為他讓你和他住一塊，還挺關(guān)心你呢。”聞康知看著聞小嶼，說，“看來是mama讓我哥這么照顧你的，畢竟這么多年沒見你，心里估計(jì)也挺愧疚?？上腋鐗焊粣酆蛣e人住，不然他怎么家都不回呢？”

    聞小嶼深吸一口氣。他的脾氣算不上好，只是許多事盡量不去在意。聞康知半夜闖進(jìn)他住的地方，打擾他的休息，上來不是明里暗里地嘲，就是攥著勁宣示主權(quán)，令他非常煩躁。

    “如果你來這里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就請離開?！甭勑Z忍著不耐，“我要睡覺了。你可以白天的時候再過來?！?/br>
    聞康知也早已冷淡了表情，“你沒看我拎了行李箱過來？”

    聞小嶼生硬道：“家里沒有多的房間?！?/br>
    聞康知笑起來。他起身走到窗邊轉(zhuǎn)了一圈，聞小嶼皺眉看著他的身影，感覺聞康知的步伐之間透露著一股不知名的焦慮和煩躁。

    焦慮癥？聞小嶼莫名想著。

    接著聞小嶼就看到聞康知拿出一包煙，抖出一根，點(diǎn)燃抽起來。聞小嶼無言看著他：“你不要在家里抽煙。”

    “這里是我哥的家，我想抽就抽。”聞康知轉(zhuǎn)過身，呼出一口煙霧，那眼神分明帶著挑釁，“我哥都不管我，你管我做什么？”

    聞小嶼再按捺不住火氣，“你來就是找我吵架的？”

    聞康知抽著煙，又笑起來：“沒有，怎么會呢，我哪敢和你吵架？你才是這個家的正主，我是個假的，偷了二十年好日子過，以后還不知道能不能繼續(xù)過呢。這不特地從家里跑到首都來，和你搭關(guān)系么?！?/br>
    “你不需要這么做?！甭勑Z冷聲說，“爸爸和mama已經(jīng)決定繼續(xù)把你留在身邊，往后你還是能繼續(xù)過這樣富裕的生活?！?/br>
    聞康知樂了：“不是吧聞小嶼，我聽說我親生爸媽家里挺窮的啊，你從小生活在那種家庭，怎么還能這么天真爛漫？你這個親生的回來了，我就算還留在聞家，我算什么？我還不就是個外人？”

    “你說這種話，把爸媽這么多年養(yǎng)你的感情放到哪里？”聞小嶼怒道，“在一起生活二十年，怎么可能把你當(dāng)外人？如果你是來炫耀的，就不必再說這種話了！”

    “二十年又怎么樣？一聽說我不是親生的，還不是說不認(rèn)就不認(rèn)？”聞康知霍然發(fā)起脾氣，“這才剛把你認(rèn)回來幾個月，就把我的房產(chǎn)和股份全都轉(zhuǎn)走，還不就是打算都轉(zhuǎn)給你？你真以為他們想繼續(xù)養(yǎng)我？！”

    聞小嶼乍一聽說這種事，半晌說不出話。聞康知卻情緒愈發(fā)激動，“反正我就是個假的，這么多年人生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從此以后也沒有人會管我！”

    “你的親生mama會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