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澤而漁 第10節(jié)
沒想到聞?wù)榫谷徽娴慕o他送來一只熊玩偶。聞小嶼臉皮薄害臊,暗暗念了聞?wù)閹拙?,把熊放到一邊,對喬喬說,“對不起,麻煩你了,請進來吧,我給你拿瓶水。” 喬喬本來要走,但她實在對聞小嶼好奇,就沒有立刻走。聞小嶼從冰箱拿了水和酸奶,出來遞給喬喬,“請進來坐。” “不用不用,我還要回公司呢?!眴虇痰乐x接過來,試探著說,“聞總對你真好,還怕你一個人在家孤單。好多哥哥對弟弟都沒這么關(guān)心呢。” 聞小嶼聽到這話,心情忽然又變得很好,面上還裝作淡定點點頭,“還好吧。” 喬喬從老板家里離開,路上還在想這個弟弟長得像個小明星,還這么有禮貌,真是可愛。接著她又想起之前在公司總部上班的時候遇到的另一個弟弟,心下疑惑,兩個都是親的?那這個弟弟到底是怎么冒出來的? 她只敢想,不敢問。老板家的私事,誰都不敢亂打聽。 形體室,森冉正在指導(dǎo)聞小嶼和舞伴的動作。 “放松,再往下一點?!鄙捷p輕按著聞小嶼的肩,示意他繼續(xù)下腰,“別怕,姜河會托著你的?!?/br> 姜河分開腿穩(wěn)穩(wěn)站在地上,一手托在聞小嶼腰后,笑著說,“小嶼好輕的,把重量都放在我手上也沒關(guān)系?!?/br> 他往上一推,聞小嶼輕巧起身,“再來一次吧?!?/br> “你的動作很漂亮,柔中帶剛,很有勁,干凈?!鄙綄β勑Z說,“你現(xiàn)在的問題是要習(xí)慣雙人舞的狀態(tài),姜河是你的舞伴,你要信任他。你可以把自己代入到故事里,你們是年輕的戀人,像青梅竹馬,但是又更親密,你的動作要有這種親密的感覺,要粘一點,明白嗎?” 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不明白戀人之間的“親密感”的聞小嶼懵懂點頭。 姜河在一旁笑開了:“森老師,你看他根本沒有明白嘛?!?/br> 姜河是聞小嶼的舞伴,即故事中那個年輕的凡人男子。他是聞小嶼的學(xué)長,民間舞專業(yè),主攻蒙族舞,身段長而有力,跳起舞來颯爽英姿,非常好看。 “你們要經(jīng)常在一起練習(xí)。”森冉著重提醒聞小嶼,“小嶼不要總是一個人練獨舞,你的獨舞跳得很棒,要把時間多多花在群舞和雙人舞上。小花神是很喜歡村民的,你也要融入大家,知道嗎?” 聞小嶼點頭,“知道了。” 下課后,姜河喊聞小嶼一起吃飯,還有一起排練的幾個同學(xué)。姜河性格開朗,人緣很好,叫上幾個人一起陪著聞小嶼,和他說話。 “以后咱們多在一塊兒跳,多練練找感覺就好了,你現(xiàn)在就是缺那種感覺?!苯右贿叴罂诎秋垼贿厡β勑Z說,“首先你一定要信任我,第一我絕對不會讓你摔在地上, 二你所有的動作我都可以配合?!?/br> 聞小嶼乖乖點頭,“好。” 旁邊同學(xué)說:“你要表現(xiàn)出你喜歡他,要有一種纏綿的感覺,不能太高冷了?!?/br> 聞小嶼疑惑:“我高冷嗎?” “你和姜哥跳舞的時候根本沒表情,剛一摟在一起,啪一下就分開了?!庇腥苏f,“相愛相殺似的?!?/br> 一桌人笑起來,聞小嶼才知道自己是這樣,訥訥說不出話。姜河給他提建議,“你可以看一些優(yōu)秀的雙人舞作品,找找感覺。” 于是晚上聞小嶼窩在自家舞蹈室的小沙發(fā)上看雙人舞視頻,找“親密”的感覺??赐旰笃鹕?,想象著舞蹈的動作獨自模仿,可沒有人搭舞的話,跳起來感覺就不對。 聞小嶼決定多找姜河學(xué)長練習(xí)。他回家洗澡,躺上床,翻身抱著熊睡覺。 第二天一早,聞小嶼起床,打開手機,接著十幾條未接來電彈出來。 聞小嶼頓時清醒。他看到胡春燕在半夜兩點多給他打了電話,之后是幾個陌生號碼。聞小嶼撥回胡春燕的電話,第一遍沒有人接,聞小嶼打了第二個,電話才被接起。 “媽?” 電話那頭卻響起陌生的聲音,“你好,請問你是胡春燕的家屬嗎?” 聞小嶼緊張起來:“是。” “胡春燕現(xiàn)在在醫(yī)院?!睂Ψ秸f,“她喝了農(nóng)藥,我們剛剛把她搶救回來。” 聞小嶼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他買了機票,坐車趕去機場的路上和學(xué)校請假,渾身上下就帶了手機和一串鑰匙。直到坐上飛機,聞小嶼的手心還涼得嚇人。 他嚇壞了,一直到飛機落地的時候,從腳心到大腿還是麻的。他在機場門口打車直奔醫(yī)院,此時已過中午,他忘記吃早飯,中飯也還沒有吃。 聞小嶼急匆匆找到護士問路,護士把他帶去搶救室,在一眾病床中找到他的mama。胡春燕躺在床上,戴著氧氣罩,手背打著吊瓶,儀器圍在旁邊滴滴答答地響。她消瘦不少,臉蠟黃,眼圈凹陷,枯敗得像截老木。 “送來的時候差點沒了?!弊o士的語氣帶著責(zé)怪,“你們做家里人的怎么回事?沒一個人接電話。還有麻煩去前臺交一下錢,之后是要住院的。” 搶救的費用和住院費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聞小嶼乍一聽心跳加快,那種曾經(jīng)為錢費盡力氣飽受折磨的窒息感忽然壓上心頭,過了幾秒,聞小嶼才從這種難以呼吸的壓抑中脫離出來,想起自己的身上是有錢的,足夠來支付醫(yī)藥費用。 他去前臺繳費,之后胡春燕被轉(zhuǎn)入住院部,聞小嶼跟著一起過去,坐在胡春燕的病床邊望著mama。 這陣子他忙于學(xué)業(yè)和練舞,安寧住在聞?wù)榈拇蠓孔永?,無論是李清還是聞家良打電話過來都是詢問關(guān)心他的現(xiàn)狀,逗他開心,以致聞小嶼都快忘了外面世界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忘了自己仍在漩渦的中心。 聞小嶼脫力蹲下,手抓著病床的被子,嗓音沙啞,“媽......你在做什么啊......” 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胡春燕漸漸醒了。聞小嶼感受到動靜,直起身緊張看去,胡春燕睜開眼睛,和聞小嶼對視。 兩人都是沉默。聞小嶼已經(jīng)沒有力氣生氣,只疲倦坐在一旁,試著和胡春燕溝通:“媽,發(fā)生什么事了?” 胡春燕的反應(yīng)有些遲鈍,只定定看著他。聞小嶼看見她干涸的嘴唇,想起護士的叮囑,起身去旁邊倒杯水過來,拿棉簽蘸著水,一點點抹在胡春燕嘴唇上,胡春燕都舔了。 過了一會兒胡春燕才慢慢清醒過來,嘶啞著聲音開口:“你還管我死活做什么?” 聞小嶼很累,“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br> “要不是我住院,你早他媽把我忘干凈了?!?/br> “我和你發(fā)消息,是你不回復(fù)我?!?/br> 胡春燕恨恨道:“我需要你假惺惺管我?” “你到底在做什么?”聞小嶼終于克制不住發(fā)火,“從前那種苦日子也過來了,現(xiàn)在家里不需要再還錢,你也有更好的工作,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你是覺得喝農(nóng)藥不會死人嗎?!” “你爸要被判刑了。” 聞小嶼一怔,愣愣站在原地。胡春燕通紅著眼睛,“你爸要坐牢,你管不管?” 杜曉東因為涉嫌拐騙兒童罪被告上法庭,將面臨牢獄之災(zāi)。聞小嶼就是那個被拐走的孩子。拐騙他的人要被判刑了,他管不管? 聞小嶼閉上眼睛抵著額頭,胡春燕又嘶聲問了一遍,“杜越,你管不管你爸!” “他不是我爸?!甭勑Z低聲說,“我不管。” “好......好......不認我們了是嗎,這就不認我們了,你這白眼狼!” 但是我管你。聞小嶼想這么說,他知道胡春燕愛他,知道杜曉東這么多年來折磨得她面目全非。他一輩子都要報答胡春燕養(yǎng)他的恩情,報答胡春燕節(jié)衣縮食送他去舞蹈班。 從小聞小嶼就喜歡跳舞,問胡春燕可不可以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學(xué)跳舞,胡春燕說不行,要他念書??陕勑Z念念不忘,跑去文化宮蹲在教室門外看同齡人跳舞,門關(guān)上,他就踮著腳趴在窗邊看,每天放學(xué)都去看。老師出來問他哪來的小孩,做什么,他不說話低頭往外跑,跑回家,抱著胡春燕求她送自己去跳舞。 “求求mama,我也想學(xué)跳舞?!毙⌒〉穆勑Z一邊哭,一邊拼命求,“我一定好好念書,考高分,求求你了mama?!?/br> 胡春燕罵他敗家,胡鬧,可最后還是牽著他,進了文化宮的門。 學(xué)舞很花錢,杜曉東為此和胡春燕吵過無數(shù)次,打罵聞小嶼,不要他學(xué)舞。聞小嶼不能反抗,忍耐著父親的怒火,小心翼翼討好母親,一到上課時間就背著包準時抵達舞蹈教室。 如此跌跌撞撞十幾年,直到杜曉東吸毒借債徹底敗光家產(chǎn),聞小嶼的舞蹈生涯才被迫中斷。 可胡春燕不給他回應(yīng)的機會,已情緒激動地在病床上大吵大鬧起來。聞小嶼想按住她,胡春燕扯了針頭,大喊“不住了”,護士聞聲進來,又喊來醫(yī)生,一時病房里混亂無比。 護士把聞小嶼拉到一邊:“你怎么回事呀,會不會照顧你mama?她是病人,需要靜心休息的!” “對不起,對不起?!甭勑Z不停道歉,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們安撫胡春燕。他孤零零靠在門邊,半晌慢慢走出去,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他拿出手機,猶豫捏在手里,捏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撥出一個電話。 “喂?”聞小嶼開口,“我是小嶼......嗯,我,我現(xiàn)在在醫(yī)院......” 李清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手里還提著一袋路上匆忙買的熱飯。她原本在為一個晚會排練節(jié)目,一接到聞小嶼的電話就扔了歌詞稿,換下高跟鞋直奔醫(yī)院。 “小寶小寶!”李清一看到走廊上坐著的聞小嶼就小跑過去,“寶貝,回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吃過飯沒有?mama給你買了飯過來?!?/br> 聞小嶼趕緊站起來,一聽到“飯”,肚子幾乎立刻就叫了。他餓得前胸貼后背,剛才一直心神不寧的,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吃飯。 “謝謝?!甭勑Z接過袋子,里面的飯盒還是熱燙的。 他忽然有點想哭。 李清一照面就看到他紅著的眼眶,心疼壞了,摟過他親親他的頭發(fā),哄小孩子似的,“小寶不怕,不傷心哦,乖?!?/br> 接著又問,“哥哥呢?” 聞小嶼抱著飯盒坐在椅子上,任李清輕輕摸他的臉,答,“哥哥出差,下周一才回。” “好,沒事了,小寶吃飯?!?/br> 李清哄著聞小嶼吃飯,這時護士從病房出來,來到聞小嶼面前,“你mama已經(jīng)休息了,你不要再刺激她了啊,弄得其他病人都在抱怨。” 李清站起身,客客氣氣對護士說:“不好意思,我是他的mama,請問你有什么事?” 護士莫名其妙,看看她又看看聞小嶼,不說話了,轉(zhuǎn)身離開。 要不是修養(yǎng)還在,李清氣得差點翻白眼。她進病房看了眼胡春燕,又出來繼續(xù)陪在聞小嶼身邊,看著兒子吃飯,說,“怎么不早點和mama打電話呀。” 聞小嶼連塞幾口熱乎乎的飯菜,終于緩過勁來,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說,“對不起?!?/br> “乖乖,和mama不要說對不起,一家人不說這些的?!?/br> 李清這樣溫溫柔柔地和他說話,讓聞小嶼莫名感到委屈想哭,他只能不停吃飯,把一大盒飯菜扒拉個干凈。 “她喝農(nóng)藥,想自殺?!背酝觑埡螅勑Z和李清坐在長椅上交談。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沮喪。 “是這樣的,小寶?!崩钋逭遄弥f,“我和你的爸爸認為你的養(yǎng)父犯了罪,所以把他告上法庭,你的養(yǎng)母或許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了刺激?!?/br> 李清停頓片刻,接著認真對聞小嶼說,“但是如果小寶不希望這樣,我們就撤訴。” 聞小嶼怔怔望著李清。女人慈愛,溫柔,捧著他的手,輕聲說,“一切都按小寶想的來?!?/br> 如果撤訴,就是對聞家一場巨大的不公。即使在如今看來,親生兒子已經(jīng)回到他們身邊,而聞家是如此富有和高高在上,完全能夠承受這種不公。同時也讓弱勢的一方能夠喘上一口氣,不至于低微到塵埃里。 聞小嶼垂著眸,半晌輕輕搖頭,說,“不。” 他平靜地對李清說,“不要撤訴?!?/br> 夜里十二點半,聞?wù)榛氐绞锥嫉募摇?/br> 他把手里的定制糕點盒放到廚房中島上,脫下外套,隨手搭在一邊。 他提前兩天回家,沒有留在外地過最后一晚,而是訂了最近一班飛機回家。出差時的工作日程安排很緊,聞?wù)榛氐郊液?,感覺到一絲疲憊。 他注意到聞小嶼的房門開著,以為聞小嶼這么晚還沒有睡,走到門口一看,房間空著,床上沒人,躺著他讓喬喬買的大熊玩偶。聞小嶼的書包還放在書桌上。 聞?wù)槲⒁惶裘?,轉(zhuǎn)身出門上樓,拿鑰匙打開舞蹈室的門,里面卻黑黢黢的,空無一人。 聞?wù)榈哪樕D時黑下來。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