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jīng)的機器人呢？

    或許被銷毀、被重新溶解了吧，又或者，被拆解開，手和腳用去當別的用途。手臂用來分揀、腳用來踢、軀干被回收利用、放回熔爐。埃文說，我猜的，我也不知道。以矮人族的小氣它們會被物盡其用的。

    如果機器人能成為一個種族，一個被奴役的種族，也太可怕了。海倫娜閉上眼祈禱。

    別杞人憂天，海倫娜，機器人不會思考矮人族也絕不會給予它們思考的權力。埃文笑道。

    兩人的插科打諢倒是輕松，旁邊的一些流水線上依舊生產(chǎn)著機器人的手臂。

    或許神明也認為人類只需要留下一只供奉祂的手。如果整個世界能被安排得像是流水線一樣機械可靠，人類不需要生育，只需要創(chuàng)造一只只新鮮的手放在空缺的位置，就可以了。維德道，神明也是只重視效率的資本家。資本家需要工作的手，而不需要會胡思亂想耽誤效率的人的腦袋。

    維德這話說得有些驚悚。不過埃文和海倫娜顯然沒有當真，而是覺得很有趣。

    路希安不覺得有趣。他覺得維德在說這話時，眼眸里有些瘋病變得更加嚴重的征兆。

    他們在這附近看見了西澤留下來的記號，想必他們在路過這里時仍然活著。在記下記號后，他們繼續(xù)往前走。

    他們向前走，并不知道遠處廢鐵深處，有一樣東西冒著微光。

    整個矮人族都是圍繞著最中心的圣山建設的。只要向著圣山，便能抵達中心的王城。維德等人循著標記，快馬加鞭，自然速度也快。

    一路上路希安甚至看到了許多蒸汽時代后的產(chǎn)品。無論是軌道上的蒸汽火車，還是高聳的建筑，與各種用于加工食品的機器。他對維德喵喵了兩聲：你什么時候在人族也弄一些？

    以后維德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了。

    路希安忽然就知道了維德停下的原因?；蛟S對于維德而言，他沒有以后。

    要知道原著里維德可是血祭了全世界呢。

    路希安把貓頭趴在維德的身上，不說話了。終于，他們抵達了中心之城。

    矮人族的中心之城。

    中心之城也像是一座巨大的工廠，四周建筑鱗次櫛比，完美地詮釋了矮人族高效能的風格。眾人走在這里面，卻像是走在迷宮中。

    依舊沒有一個人。

    記號在這里斷了。海倫娜說，在這里，只畫了一半。

    她指著一處墻角，維德皺了皺眉。他在這里探查，沒有感覺到什么異樣。

    不。隔了兩條街后，埃文說，這里也有西澤留下的記號。

    兩個記號之間相隔甚遠。根本不符合記號標注的規(guī)則。維德正在皺眉，便聽見埃文說：是半個。

    維德很快走過去，看見了那半個記號。

    極為悚然的事情發(fā)生了。這里的半個記號與海倫娜所發(fā)現(xiàn)的半個記號剛好能拼成一個維德正蹲下身，用手指撫摸它，便感到了大地的震顫。

    小心??！他聽見埃文的聲音，陛下，這座城市！

    另一邊也傳來了海倫娜等人的尖叫聲。

    不只是城市，大樓，街道，走廊所有的東西都在震顫，都在移動與重新組合。它們像是一個大型的機關，自動地改變著自己的位置。

    一座大樓向著維德襲來。維德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明白了。

    這是一座會移動的城市！

    大樓與他擦身而過。維德向后跳躲避，可他的包帶卻在那一瞬間被大樓切斷了。白貓從包里跳了下來，落在街道的另一邊。

    路希安！

    路希安看見維德在向他伸手。他想向維德跑去，可他腳下的地面也在移動矮人族的城市不是普通平面城市那么簡單，它是一座立體的、多層的城市。很快，他看見維德在下沉，自己在上升至另一層。

    他們向著彼此跑去，卻被城市傳送得更遠。路希安咬咬牙，他變成人類，道：維德

    他看不見維德了。城市還在移動，他被傳到了更遠的地方。

    第165章 我們不一樣

    等城市終于停止移動時, 路希安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看著眼前的建筑、與遠處的圣山，猜測自己已經(jīng)被挪移到了城郊。

    他們原本是在近于圣山的方向。而分開時，路希安也依稀聽見維德說往圣山走。路希安打算往那個方向走走, 去找維德。

    這里似乎是王城的工廠區(qū), 一切都是荒蕪或破敗的。路希安在自己的身邊看見了一條長長的鐵軌。它看起來像是環(huán)繞著整座王城, 盤旋在王城的四周這意味著隨著它, 或許能很快地抵達圣山。

    路希安決定在鐵軌上走。他走在鐵軌的一側, 路很長。在途經(jīng)一處站臺時，他聽見了叮鈴叮鈴的聲音。

    不只是叮鈴叮鈴的聲音, 還有枕木被撞擊的聲音。路希安回過頭來, 看見一輛像是用來觀光的小火車正緩慢地向他駛來。

    路希安跳上月臺。小火車速度不緊不慢，此刻正是下午。很快，他看見小火車中似乎坐著一個人。

    一個戴著帽子的人。

    像是一個少年。

    火車停在了月臺旁。路希安站著，看著那人的背影。接著，他聽見那人的聲音：您是在, 月臺, 等車么？

    您不, 上來, 坐坐，么。

    或許其他人會察覺到危險，恐懼尖叫著跑開?？陕废０矃s笑了。

    他銀白長發(fā)由一根淺金色絲帶束在腦后, 穿著白色的套裝, 看起來矜貴而優(yōu)雅，像是被養(yǎng)育在圣殿之中的百合花。路希安溫柔地看著那個戴帽子的身影, 道：我要去圣山, 您這輛小火車會停在圣山么？

    會停在, 圣山。火車上的帽子人在短暫的停頓后說出了這句話。

    好。路希安說, 我上來吧。

    戴著帽子的少年愣了愣。

    路希安低下身打開車門，坐在帽子人的同一個車廂與他面對面的位置。在載到人后，火車便開始繼續(xù)緩緩地行駛。

    路希安看見了帽子人的模樣。他看起來像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背帶褲、西裝外套、領結、與長長的皮靴。少年的臉被一個很大的禮帽遮住，讓路希安看不清。

    火車行駛過城市的邊緣，路希安說：真好呀，這樣的景色。

    什么樣的，景色。

    你不覺得很美么？這樣的機關之城。一切嚴絲合縫的安裝與變化。

    我以為，人們，只會覺得，它單調。

    為什么會單調？

    因為那，都是由，重復的，零件，拼裝成的。

    路希安微笑了，他的眼眸在射入車廂的陽光下明亮而溫柔：可這樣的零件拼裝出了能像有生命一樣運動的城市，不也很美么？

    戴帽子的少年愣了愣，道：我以為，只有人，會有生命。人是由不同的零件，拼裝成的，每一個都不同。

    如果你能活得再久一點，你會知道人也是由許多同樣的單元組成的，那種單元叫細胞。

    火車慢慢悠悠地行駛到了下一個月臺。下一個月臺上依舊空無一人?；疖囃Ａ艘粫?，便走了。

    路希安把下巴放在了手上，他看著少年，眼眸瑩瑩。

    我是去圣山，你是要去哪里？他說，你打算在哪里下車？

    我不知道。少年慢慢地說，他似乎對路希安對待他的態(tài)度有些意外，因此反應的能力也變得遲鈍。

    可火車總會有終點站的。路希安說。

    這是一輛，環(huán)線的，火車，它會一直，環(huán)繞著城市，行駛，直到能源，被耗盡為止。不過，它的能源，也永遠不會，被耗盡。

    為什么呢？

    因為能源，在圣山里，那個東西，會提供，能量。少年慢慢地說，矮人國，都在，使用，這種能量。但我不能，告訴你，那個東西，是什么。

    不用少年說，路希安也知道那個東西是什么。

    被放在圣山里作為能源被汲取的東西，自然就是那滴圣物中的矮人族神血。和其他種族將神血供奉起來祈求庇護或能量不同，矮人族將神血兇猛的能量作為核心，從它的一逸散中提取建設矮人國的能源。

    不過少年這樣說了，路希安也就不問了。只是他仍舊對少年有些好奇。

    你也會一直坐在火車上，隨著火車看風景么？這里的風景很漂亮。路希安說。

    少年遲疑道：不，我在等，我的父親，叫我回家。

    你們吵架了么？

    不是。少年搖搖頭道，他

    他

    他

    少年似乎卡在了這個問題上，路希安于是笑笑道：沒事，你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

    謝謝你。少年說。

    埃文行走在一片骯臟的街頭。他如今和兩名隨從在一起，在道路中尋找他的陛下。

    矮人族的報紙。埃文從旁邊的紙箱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沒用的舊東西，這附近有西澤留下的痕跡。

    那個痕跡很匆忙，像是趁什么不備時留下的埃文讓兩個隨從把風，自己蹲下來看。

    第一張報紙：全國的機器人銷毀

    是半年前的東西。

    第二張報紙：矮人族首席工程師麥卡錫因私自進行秘密研究與發(fā)表謬論而被帶走調查。

    第三張報紙：麥卡錫自縊于獄中，并拒不交代違禁品下落。

    三張報紙被扔在這里，像是某種匆忙為之的提示。埃文看著它們，卻只是一頭霧水。

    什么意思？

    不過有西澤留下的痕跡終究是件好事。埃文回頭叫兩名侍從一起離開

    身后卻空無一人。

    兩名侍從像是在突然之間消失了。埃文當即便感到了警惕。他沒有發(fā)聲尋找兩人的下落，而是迅速向著一條路躲避。

    在他離開這條街后，他背后通風口中，一只機械手才緩緩地爬了出來。

    在這片地面之下的管道中，沉著兩名隨從手腳扭曲的尸體，且正在被運輸至一方。

    此時已經(jīng)是下午，太陽向著西邊沉沒。路希安和少年對坐著，他的眼眸里映著日光。

    小火車悠然地在軌道上行駛著，不遠處是城市，還有斜陽下的圣山。少年始終被帽子遮著臉，路希安看向遠處的景色。

    日光落在路希安的瞳孔里，金紅的顏色，就像溫暖的爐芯。路希安說：我也有父親，他是個很嚴厲的人，不過對我有很多期許。我很愧疚讓他為我遺憾。

    你也有父親是么，你的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呢？路希安轉過頭來，對少年一笑。

    少年緩慢地開口了：他是一個，很嚴格，的人，我很愛他，卻讓他，失望。

    為什么呢？

    我沒有辦法做到，他希望我能做到的事。因此，我總讓他失望。

    少年始終沒有抬頭，路希安像是嘆了口氣般地道：真難過啊我也是。父親總是會對孩子抱有很高的無法滿足的要求吧？

    我和你，不一樣的。

    海倫娜為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一切而感到恐怖。她看著那一只只的、被拆解下來的、如今取代了機械手的位置的腐爛的人手。

    不只是這一處，還有許多處在許多工廠里，頂燈被懸掛的人頭替代，車輪被四只腐爛的人腿替代，刀片變成了人的牙齒。

    這是所有人在逃亡戰(zhàn)斗中的所見。直到他們終于遇見維德，集中在了這座王都最大的工廠里。

    真是地獄啊。她在胸口畫著精靈族篤信的神樹的標志。

    維德走在她身側，神情異常難看。有侍從回報說：我們在地下的監(jiān)牢里，發(fā)現(xiàn)了許多昏迷的、奄奄一息不過還未死去的矮人，他們看起來還未經(jīng)過拆解，其他地方也有許多這樣的工廠，恐怕里面都

    渾身是血的穆爾艱難地站立著，是死里逃生的他把眾人帶到這里來的：我不知道西澤去了哪里，但這些，是我和他發(fā)現(xiàn)的真相

    他將一本筆記與一本日記交給維德，筆記的封面是麥卡錫的開發(fā)手札。日記的主人也是麥卡錫。

    麥卡錫是矮人國的首席工程師，在五年前，他失去了他的孩子。作為具有強大設計與開發(fā)能力的工程師，他于是決定設計機器人來讓自己的孩子復活。他是如此地愛著那個機器人，因此，在禁令頒布后，他依舊將機器人藏了起來、并試圖讓它擁有作為生靈的心。他使用了許多禁忌的實驗，最后利用了圣山中的神血，以讓機器人臻于完美、讓機器人也有可能擁有人的心靈

    那只機器人已經(jīng)是偽神造物，難怪它有著那樣強大而詭異的能力。這一整座城市都是它，都能經(jīng)由它手對我們發(fā)起攻擊。海倫娜蒼白著臉道，她也在與這座城市戰(zhàn)斗的過程中受了重傷，這些人手和拆解或許是因為它無法證明自己與人相似，因此它轉而證明人也同自己相似。

    只要它存在，這座城市就一直在它的掌握之中。維德忽然冷冷打斷道，想要停止它只有一種辦法，就是到圣山里奪去那滴神血，以停止它的功能。

    不過這意味著它也會感知到。穆爾說。

    我只怕它感知不到。維德道。

    海倫娜察覺到維德情緒極為極端。他如今像是一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隨時都會把眼前的一切都給摧毀。她遇見他時，看見維德將所有試圖阻攔他的事物都殘忍地轟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