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因為來了太多的和尚尼姑，糧食不夠，截下這點賦稅再正常不過。而且百姓開始外逃，彭城、小沛已經(jīng)接受了不少從下邳逃來的流民?！?/br>
    “主，主公?！?/br>
    聽著外面王獒的聲音，所有人都停下了話語，朝著門口的方向看去。王獒一張臉上全是汗水，對曹cao遞去手中線報時聲音格外晦澀：“笮融在下邳……殺人了。”

    在亂世里哪個人沒殺過誰，姚珞親手殺過不少黃巾賊，也在滎陽殺過董卓軍。但是笮融這種殺人，和戰(zhàn)場上的是不一樣的。

    下邳見過曹cao治下的平和，實在是忍不下笮融的剝削決定要反，然而他們本來就凌亂又虛弱，根本就抵擋不了笮融手下的軍隊。所有起義民眾、連帶著家小悉數(shù)被笮融活埋這個消息被下邳死死封住，王獒能得到這點確切的消息，還是因為塑佛的工匠。

    那位給徐州佛像塑金身的匠人，是當年在兗青二州當黃巾賊，之后投降來到援營，登記了自己特長最后選擇去跟著商隊接活的泥塑匠。

    民不聊生，什么是民不聊生？

    為了活下去，他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東西全部都獻給了笮融，獻給了笮融口中的“佛”。流水席不是給他們的，金身不是給他們的，但是這些東西，又全部都是他們的。

    “讓笮融去當下邳國國相是陶謙糊涂又不聽勸，但在之后他大肆修佛陶謙還是不制止，怕是也從中獲得了一杯羹?！?/br>
    姚珞輕輕地用自己的扇子拍了拍手心，聽到荀彧的聲音抬起頭，看著所有人時聲音愈加平淡：“近日，外國沙門康孟詳與我有言，望我能夠幫他印出佛門《四諦經(jīng)》?！?/br>
    “這還有什么說的，趕緊把他給打出去！”

    “別這么激動啊程仲德，人家的佛，可從來都不是下邳的魔。”

    姚珞的聲音依舊無比輕柔，甚至于對比她之前開會的語氣，差點讓程昱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的確……”

    “康孟詳在哪里？”

    曹cao聲音略有些壓抑，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英存，我要見見他?！?/br>
    “他這幾日還在廩丘，我留下他了。”

    “好。英存你放心，我不殺他，他還有用?！?/br>
    看著曹cao直接揮袖離去的背影，姚珞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微微閉上眼睛再睜開：“怎么樣，準備打么？”

    “打?！?/br>
    看著荀彧這位溫潤君子臉上仿佛有著雷霆般的震怒，姚珞卻是笑了起來：“文若似乎之前并不這么想，如此改變主意是為什么？”

    “……”

    “是你終于睜開眼睛，為了那些你根本就沒見過的民？”

    “英存，你不用這么激我，這世道是亂了，也確實無序，但是人心中自有一份道義?！?/br>
    荀彧收拾了下自己的東西站起來，整個人卻像是輕松了不少：“若是沒了這種道義，那也不能稱之為人了。”

    “真不錯，現(xiàn)在來講道義了。亡羊補牢走的是羊，可這次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br>
    坐在那里看著荀彧離開的背影，姚珞在程昱詭異的注視中也站了起來：“怎么了仲德，這么看我？”

    “不，我以為你有了孩子之后會平和點，沒想到比以前更狠了。我先問姚英存你一句，你算到了今天么？”

    “算？你覺得我會希望見到今天，那也太看不起我了?！?/br>
    姚珞笑了一聲，看著空蕩的座位表情愈發(fā)冷漠：“我三月聽到笮融為下邳相，四月聽到浴佛節(jié)就提醒了一遍，荀令君沒當回事。五月對東家提及，荀令君出言反對，因為下邳非兗州地界，徐州自己可以處理。六月天下大旱，我調(diào)度完兗州境內(nèi)縣城用水，臨產(chǎn)前再度提及下邳諸事。荀文若言‘此為徐州事，與我等并無干系。英存你將臨盆，也得注意些自己安?！?。”

    在今年大旱的情況下，荀彧做出這個判斷并沒有什么不對，甚至于程昱覺得如果是他自己，他也同樣會這樣勸姚珞，讓她不要這么在意隔壁的徐州。

    可是這樣的不在意，最后卻是笮融揮手坑殺萬余百姓、整個下邳流民四起，哀嚎遍野著四散出逃，他和荀彧是真的都想錯了么？

    聽著這段話程昱一時失聲，姚珞按著桌子站起來，眉眼間愈發(fā)多了點疲憊：“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兗州如此富饒，不正應該好好去看看、救助別的地方？我并非覺得你們的想法有什么不對，只是少許覺得現(xiàn)在來后悔當初沒有幫一把，又有什么用?！?/br>
    只堅守兗州不出，看到世間亂局、卻只寄希望于長安。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地盤上做著只利于自己的事情，在這半個月曹cao想動兵但是不少人都反對，現(xiàn)在百姓被無辜坑殺，他們才終于明白了。

    三個月前明明是最好的時機，可那個時候因為不少人勸阻，援營根本就沒法動，兗州軍也沒法出發(fā)。要不是姚珞叫不可能被限制的曹嵩衛(wèi)茲用商隊名義去救人，整個下邳要在這“沐佛節(jié)”，死多少人？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坐在馬上的曹cao看著整個哀嚎連天、路上都能見到不少人餓出骨頭的下邳，突然側(cè)頭對表情同樣陰郁的郭嘉笑得格外苦澀，眼神卻又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這樣的世道如果還沒人看見，沒人注意，那么他就來當?shù)谝粋€——

    他來當，她想要的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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