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穿著半新的衣服，腳上是雙嶄新的黑面千層底的棉鞋。衣服和鞋子都是姜麓買的，之所以不買新衣服，則怕他不肯收，二則是怕他會不得穿著干活。她對他說衣服是秦彥的舊衣，鞋子則是以前秦彥沒來得及穿的新鞋。

    小河不疑有她，當(dāng)時捧著衣服鞋子摸了又摸。

    老爺?shù)呐f衣服真好真新，鞋子又新又暖和。他怯生生的眼睛明顯多了層?xùn)|西，那層?xùn)|西可以稱之為生機(jī)和希望。

    姜麓看到他和陶兒說話，陶兒又在勸他歇歇。他笑得靦腆，較之常人深邃的五官像朝陽樣蓬勃。

    阮德從東屋出來，說是阮太傅要見她，請她過去趟。她猜測阮太傅應(yīng)該是想向她示好，畢竟她示好在前。來而不往非禮也，對方要是還拿喬，那就有些不懂事了。

    進(jìn)屋后，但見阮太傅嚴(yán)肅地坐在椅子上。

    這般架勢姜麓很熟悉，標(biāo)準(zhǔn)的老師做派。她像個聽話的學(xué)生樣站立，態(tài)度恭敬讓阮太傅很滿意。

    “聽說你和殿下習(xí)了字，不知習(xí)得如何？”

    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筆墨紙硯。

    姜麓心知阮太傅這是想考她，或是想知道她學(xué)習(xí)的程度。她在秦彥面前向來會保留幾分，因?yàn)樗暗慕杩谔^粗淺。如今在阮太傅的面前，她的借口除去自小偷學(xué)之外還有秦彥的教導(dǎo)，她沒有必要有所保留。

    行家出手，便知有沒有。

    雖然她以前并不常寫毛筆字，但為人師表書法是加分項(xiàng)，她也是用心學(xué)過很多年。手娟秀的字躍然紙上，阮太傅眼中難掩震驚。

    這手字出去，誰也不會覺得她是個不通教化的鄉(xiāng)野女子。僅憑自學(xué)與他人短時日的教導(dǎo)，能不寫出手這樣的字來，足見她的天資何等過人。

    姜麓很慚愧，她根本沒有什么過人的天分。然而她不得不欲蓋彌彰，為擺脫目不識丁的文盲身份冒充天才。

    阮太傅強(qiáng)壓震驚，道：“以你的資質(zhì)，能寫出這樣手字來委實(shí)不錯。不知你識字如何？可能獨(dú)自通讀？”

    他的手邊，有本書。

    書名為《魁文集》

    顧名思義，這本書是科舉魁首所寫文章的集冊，收錄的是歷朝歷代佳作中的佳作。阮太傅才學(xué)淵博，出京之時帶的幾本書皆是晦澀讀物，唯這本《魁文集》還算通俗。

    以他對姜麓的低估，他以為啟蒙之書更適合她。如果他手中有《三字經(jīng)》，必會是他考校她的首選。

    “你讀讀最后篇文章?！?/br>
    姜麓翻開書，認(rèn)真讀起來。

    她在讀的時候，秦彥不動聲色地進(jìn)來。阮太傅聽得認(rèn)真，眉頭會兒緊鎖會兒展開。若有所思地看著姜麓，又頗為微妙地看看秦彥。

    此女通篇下來無明顯的停滯，也沒有任何讀錯的字。阮太傅心下再次惋惜，是惋惜姜麓不是男子，二是惋惜她的遭遇。如果她自小長在國公府，縱然不能像男子樣科舉入仕，那也定會是奉京出名的才女。

    可惜啊可惜。

    姜麓道：“老先生，不知此文是何人所書？”

    阮太傅摸著短須，“此書中的文章皆是歷朝狀元郎的會試文章，你方才讀的這篇乃我朝程大人當(dāng)年會試所寫?！?/br>
    “不知這位程大人如今官居幾品？”她問。

    “程大人是二品太尉。”阮太傅回道。

    姜麓暗道，這官銜不低。

    “方才我通讀此文，頗以為此文行書激昂，遣詞造句華麗而言之有物。程大人在文中主張重人才、廣納言和施恩政，確實(shí)都是利國利民的好建議?！?/br>
    阮太傅大驚，“你…你竟能總結(jié)歸納？”

    且還如此精準(zhǔn)。

    先前他還只是震驚她的天資過人，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是出離震驚，只剩下遇見良才時的那種狂熱和歡喜。

    秦彥也在看姜麓，目光幽深。

    姜麓說：“我自小喜歡瞎琢磨，什么事都喜歡思考?！?/br>
    阮太傅狂熱之后像被人澆了盆冷水，心里那叫個痛惜，她為什么不是男子？如果她是男子，他必當(dāng)場收她為學(xué)生。

    “那你說說看，你對此文還有何見解？”

    姜麓皺眉，“我以為程大人雖然言之有物，但文章難免落了幾許空泛。他所提出的幾點(diǎn)政論說白了都是圍繞朝堂之上，約束的是陛下的行事?！?/br>
    阮太傅跟著皺眉，“上折進(jìn)言，不都是意在陛下嗎？”

    “沒錯，皇帝之職在天下，天下之事盡在陛下的決斷之中。所謂不拘格選人才，人才最終皆為陛下所用。陛下若能廣納群臣之言，不偏聽偏信圣心獨(dú)斷，則必為天下之福。政策之向也同樣是為民為蒼生，但京外官員陽奉陰違之事并不少見。天子高坐金殿，目不能掃盡天下萬物，又豈能事事盡如人意?！?/br>
    “你介女子…”

    “老先生，陛下子民萬萬千千，女子又如何？”

    難道女子是啞巴嗎？

    姜麓對阮太傅最不滿的地方，就是對方男尊女卑的思想太嚴(yán)重，幸好老迂腐教出來的學(xué)生不算太迂腐。

    阮太傅沉思半晌，“那依你之見，這三點(diǎn)可有改進(jìn)之處？”

    “并非需要改進(jìn)，此三點(diǎn)皆可取。然而我以為在這三點(diǎn)之前，還應(yīng)再加條：興農(nóng)業(yè)。百姓之根本在于溫飽，解決溫飽才是重中之重。”

    飯都吃不飽，還談什么重人才。

    阮太傅道：“修水利，興農(nóng)業(yè)，這兩點(diǎn)也確實(shí)是民生大計(jì)。然而若無人才若無恩政，農(nóng)業(yè)如何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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