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王小姐看得不由直皺眉頭，天啟朝士農(nóng)工商，周家好歹也有些基業(yè)，這周家公子竟在此行起了商賈之事？想著他近日在養(yǎng)豬，也不怪他能做出此離經(jīng)叛道之事。

    王小姐垂眸看著手中的竹紙，上頭正寫著《詠豬》這首打油詩，不用想便知是周元所作。

    趁著眾人飲酒談詩時，王靈兒瞧見周元起身朝桃林走去，她本就想與他說說話，便只跟周圍世家小姐們說自個兒臟了衣裙，想去自家馬車內(nèi)更衣。

    周元正預(yù)備尋個隱匿地兒小解，忽而聽到身后傳來一道女聲：“周公子，我想同你聊聊?！?/br>
    周元嚇得忙拉住自己的褲腰帶，回頭一看果然是王家嫡次女王靈兒，遠(yuǎn)處還站著她的侍女，頓時笑道：“你想問我為何要養(yǎng)豬是吧？”

    王靈兒點頭，她實在不理解周元在桃源郡這般好的家世，為何要做出此等自輕自賤之事？

    “天啟朝百姓千萬，普通黎民百姓卻吃不起rou，我受仙人指點為天下人福祉而努力，旁人贈我污名又怎樣？”周元面上閃過一絲不屑，“吟詩弄詞又有何用？作一詩難道就能讓老百姓吃得起飯？當(dāng)一小官不去魚rou百姓便謝天謝地?！?/br>
    王靈兒聽得渾身一震，一雙水靈靈的眼眸不由深深地打量起了周元，忽而在周元稍顯圓潤的身軀中瞧出了一絲偉岸。

    王靈兒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只得悶聲道：“世間何來仙人，你莫要框我?！?/br>
    之前聽周元漏嘴說那竹紙為神紙，莫不是那紙也是他口中的仙人所制？王靈兒想著方才周元獅子大開口的模樣，仙人怎會下凡來當(dāng)?shù)唾v的商賈做生意？莫不是什么騙子在此裝神弄鬼吧？

    周元本就準(zhǔn)備撒了尿去拜訪仙人，干脆邀王靈兒同行。王靈兒看著周元離去的背影，遲疑了片刻讓侍女原地等待，自個兒追了上去。

    這桃源詩會本就與桃花村相近，周元領(lǐng)著王靈兒一前一后朝別墅方向走去，那縹緲仙境乍然出現(xiàn)在眼前，王靈兒驚得后退連連，這莊子竟被一團(tuán)白霧仙氣云繞？

    周元頗為得意：“現(xiàn)在信了吧？”

    王靈兒咬了咬唇，猶疑片刻道：“這，這定然是某貴人在此修建的莊子。”

    趙家這別墅本就仿得山水園林而建，從外頭看只以為是到了王宮貴府，瞧不出里面別有洞天。

    見她還不信，周元干脆帶著她去了桃花村的造紙廠，最近一段時日仙人們大多在造紙廠里做活。

    造紙廠院里的村民各司其職，整個院里皆是一股淡淡的竹香，還能瞧見遠(yuǎn)處架子上正晾著竹紙。

    趙曦和陳秀才正在一塊大.輪.盤型的凹槽木板內(nèi)堆木塊，周元和王靈兒并未打擾，還頗為好奇地站在一旁圍觀。

    木塊堆好后，趙曦拿起一把大刷子沾了些墨水刷在木塊上，然后從陳秀才顫抖的手中接過紙張印了上去。

    再取出紙后，方才那張白凈的竹紙上頭竟寫滿了字，正是《論語》！

    活字印刷術(shù)！華夏又一偉大的古發(fā)明。

    這段時日，桃花村造紙廠一直在批量產(chǎn)竹紙，她便尋了木匠李阿貴帶著幾個徒弟搞了活字，可無奈李阿貴他們識得字極少，所以搞到現(xiàn)在也不過百來個活字。

    漢字雖總數(shù)頗多，然而日常真正用到的不過一兩千字，再過些時日印出一整本《論語》也非是難事。若再裝訂成冊，售賣出去賺錢極其容易。

    天啟朝現(xiàn)今寒門子弟興盛替世家“抄書”一活，可抄一整日的書竟還不如人家一刷一印來得快！抄書不慎會有錯字，這印刷而來的書冊卻一字未錯。

    趙曦倒是淡定，她看向激動得不能自已的陳秀才，沉吟一聲道：“陳秀才，不知你可有相熟的賢才？可引進(jìn)過來。”

    桃花村大多是文盲，做些粗活還能行，可一旦要用些腦子，整個村里能用的人沒兩個，人才引進(jìn)是如今當(dāng)下必須進(jìn)行的。

    陳秀才也深知這個道理，深呼吸一口氣，從一側(cè)取下幾頁裁剪好的竹紙拿到里屋，預(yù)備給他幾個同樣懷才不遇的寒門同窗寫信邀請前來桃花村一展英才，茍富貴無相忘，建功立業(yè)的機(jī)會到了，往后莫說他陳衡沒告訴他們！

    方才印刷那一幕幕都落到王家小姐眼中，王靈兒用一種欽佩的目光看著趙曦，終于忍不住出聲：“姑娘便是仙人？既是仙人，為何要做那造紙賣書的商賈？”

    趙曦差點脫口，當(dāng)然是為了賺錢！不為錢干嘛這么勞心勞力？

    可話到嘴邊趙曦也知道不能說，她沉吟一聲，臉不紅心不跳地答道：“為國為民?！?/br>
    這話出自金庸老爺子，簡短四個字引得在場眾人都是一怔！

    這賺錢做買賣還能和為國為民聯(lián)系到一起？

    “姑娘，旁的咱們不曉得，我們只曉得在造紙廠干活，這銀錢可是日結(jié)的！若是不亂花，一個月積攢下來能抵得上曾經(jīng)大半年的收入咧?！迸赃呉徽谡碇窦埖拇鍕D搭腔。

    “若非災(zāi)年，咱們手頭有錢不就可買到糧食布匹？村里人誰不是成日里歡歡喜喜的？日子比以前有盼頭多啦?！?/br>
    誰敢在桃花村說仙人們一句不好，不用等村長發(fā)話，村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

    王靈兒渾身一震！

    村民在此做活有銀錢拿可改善生活，這不是為民？

    這輕便的竹紙和印刷術(shù)的妙用不言而喻，整個天啟朝的讀書人都將受用，聰明的讀書人多了朝堂便不會那般亂糟糟，這不是為國？

    不顧自身沾上商賈的污名，也要行那為國為民之事，此等胸襟真乃仙人才可做到！

    還有村民搭腔：“小姑娘，仙人連我村中吃食都不愿受用，自帶仙食而來，又豈會在意那點黃白之物？”

    趙曦被說得頗為不好意思，不是她不想吃桃花村的飯，而是他們一碗粟米飯，連口咸菜都沒有硬吃！她實在受不了了，從別墅廚房帶來了幾桶方便面預(yù)備泡著吃。

    望著趙曦不比自己大幾歲的容顏，她雖是仙人卻也與她同是女子，她可為何自己不可？

    王靈兒此刻心胸有一股熱流蕩過，脫口而出道：“仙人，妾身乃是王家嫡次女王靈兒，我想隨你賣紙賣書為國為民，把桃源竹紙傳遍天啟朝，讓天下讀書人都能用得上紙，看得上書！”

    周元差點笑出聲，這不咱兩都一樣了。

    趙曦眼前一亮，這些世家公子小姐是最好的售賣紐帶，她干脆邀請他們?nèi)ダ锩嬖旒垙S的休息室，陳秀才已寫好了信，忙著出去寄信便不作陪了，趙曦忍痛一人分了一桶康師傅紅燒牛rou面。

    “這是泡面，把里頭的料包撕開，再倒入熱水泡三分鐘，嗯……數(shù)一百八十聲就好了。”趙曦接過村民遞來的一小鍋熱水，給他們做示范。

    王靈兒看著面前的泡面桶，明明那干癟的餅子在頃刻間化成了一桶香氣撲鼻的面食，面條更是呈現(xiàn)金黃彎曲，驚嘆道：“神物！”

    味道更是一絕，王靈兒忍不住把那湯水都喝了大半，沒控制住打了個嗝，頗為滿足地問道：“仙人，不知此是何物？”

    趙曦：“康師傅紅燒牛rou面?！?/br>
    二人大驚失色：“牛？？？”天啟朝吃牛犯法??！

    趙曦沒放在心上，把泡面桶堆在一旁，詳細(xì)告知王靈兒賣紙賣書的事項，并答應(yīng)屆時給她進(jìn)貨價。

    稍晚些時，周元才把王靈兒送回，這王姑娘忽而掀開車簾趴在車窗處叫住他，周元不待她說便自個兒開了口：“我曉得你想說什么。咱們今日吃了牛這事你知我知，再無第三人知曉?！?/br>
    “不是，”王靈兒用車簾微遮面龐，頓了頓才開口，“我是想問周公子家何時去我王家提親？”說罷王靈兒落下車簾，讓小廝駕馬離開。

    周元傻愣在當(dāng)場，隨后又傻笑起來。

    -

    周老員外這兩日睡不好覺，總憂心自家幺孫得被王家退親，聽說那小畜生在桃源詩會上寫了一首《詠豬》，成了整個桃源郡的笑話，誰曾想這事兒還真成了，也不知道那王家嫡次女是不是眼神不好。

    周老員外生怕其中有變數(shù)，近日便尋了個好日子，備禮去王家納彩，先把婚事訂下，等到了里間不慎聽到王家人小聲談及王靈兒離經(jīng)叛道的行商之事，周老員外才反應(yīng)過來：

    呵難怪這兩孩子在桃源詩會看對了眼呢，原來一人養(yǎng)豬，一人賣書，絕！

    -

    有王靈兒參股加入，她派了幾個識字的人手來幫忙搞活字印刷，加快了印書的進(jìn)度。王靈兒在桃源鎮(zhèn)上開了家店鋪售賣紙和書冊，桃源竹紙短短幾日便大火起來，整個桃源郡上下世家子弟無不以爭相搶購，以能用上桃源竹紙為傲。

    趙曦斷定，不出一年時間，整個天啟朝都會傳遍竹紙。近日已有外郡的商賈聞著味兒來了，詢問是否可以合作，他們能把這些竹紙書冊賣至京城、江南這些富庶的地方，那邊的讀書人更多，絕對有利可圖。

    趙曦可沒想過一輩子做造紙生意，也沒打算占著造紙和印刷這兩法子，他們趙家只是起個頭改變大環(huán)境，讓未來的日子好過些，自個兒手里有些余錢罷了。

    趙曦這幾天最喜歡干的就是數(shù)銀子，天啟朝還沒有寶鈔，到手的全是金銀。剔除造紙廠的本金，和村民們的工資，這才短短幾日便賺了近兩百兩銀子！

    因保險室還未解鎖，趙曦便美滋滋地把那些銀元寶壘在一塊藏入床底，這才下樓用飯。

    今日輪到趙言做飯，趙曦嘗了一口湯不由道：“大哥，你是不是鹽放少了？好清淡啊?！?/br>
    趙言無奈：“沒鹽了?！?/br>
    這話讓餐桌之上氣氛一冷，缺什么都不能缺鹽。人若不吃鹽就會沒力氣，可天啟朝的鹽更有問題，不僅顆粒粗.大，還帶著股苦澀味，所以上回兩父子去集市唯獨沒把鹽買回來。

    昨兒個趙言更是救治了一個桃花村中毒的村民，近日清風(fēng)寨終于不再占山為王，默許了桃花村村民上山打獵摘野果撿柴火，誰知有個村民在山上撿了些礦鹽吃，半個時辰都未到就中毒被送來給趙言催吐，萬幸所食不多，險險保住了半條命。

    趙旭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桃源郡天高皇帝遠(yuǎn)的，咱們自己搞鹽又怎么樣？難不成真去吃那粗鹽醋布?。俊?/br>
    趙曦吃著這一桌異常清淡的晚餐，也覺著食不知味，想了片刻忽然笑道：“這鹽肯定是要制的，但用不著我們制?！?/br>
    對面的蕭聽云抬眸看向趙曦，略微一沉思不由扯了扯嘴角，他約莫知曉這小仙女在打什么主意了。

    趙曦沒多吃，而是去了爺爺?shù)臅靠戳藭鴮W(xué)習(xí)一番。

    清風(fēng)寨不像桃花村能時常和仙人們聯(lián)系，而仙人也從未去過清風(fēng)寨，這兩日仙人說要上山來看看他們養(yǎng)豬養(yǎng)得如何，寨子上下忙打掃得一塵不染，生怕開罪了仙人。

    桃花村背后就是兩座連綿的高山，聽村長說這山后也有座村莊。

    初夏已至，山間樹林枝葉繁茂，細(xì)微可聽蟲鳴鳥叫。

    趙旭背著一只小背簍，手里拿著一只自制彈弓，用石子打不遠(yuǎn)處的兔子，打暈后扔進(jìn)背簍里，準(zhǔn)備帶回家養(yǎng)著。

    蕭聽云反而站在離趙曦不遠(yuǎn)的位置，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向。

    沒多久便遇見張三下來接應(yīng)，帶著他們朝清風(fēng)寨的方向而去。寨子破破爛爛的，全是木頭所制的木屋，偶有幾個孩童玩石子，看見他們忙乖巧地叫了句仙人。

    張大他們忙上前迎接，帶他們?nèi)タ茨鞘畞韨€豬圈里圈養(yǎng)的豬，還真別提閹了的豬沒了先前的狂性，每日就懶懶地縮在豬圈里直哼哼，身上rou見長了。

    趙曦對豬不像mama那么懂，也不兜圈子直接問道：“張大，我聽說你們這有礦鹽？”

    頓時清風(fēng)寨的人臉色都是一變，有些惴惴不安起來。莫不是前兩天有個桃花村的傻子吃了毒鹽，仙人來尋他們麻煩了吧？

    張大無措至極，不斷擺手辯解：“仙人莫要被張大進(jìn)那老小子唬住，那是他們自個兒上山，不是我們逼他吃毒鹽的！”

    趙曦樂了，直接讓寨民去挖兩背簍過來，寨民心里惴惴不安卻只能依言去挖。

    那礦鹽是黑色石粒外面有著些白色晶狀物，趙旭用手在上面一刮放在舌下嘗了嘗，“是鹽。曦曦，咱們把這兩背簍弄回家去吃?！?/br>
    趙曦白了眼，二哥咋還沒弄清狀況？

    清風(fēng)寨寨民聽到這話，腿都差點都軟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趙旭，仙人竟要吃毒鹽？

    一旁一老頭啐了一口，訓(xùn)斥自家兒子：“你懂什么？仙人自有仙氣護(hù)體，豈會懼怕這些小毒？”

    寨民們點頭，認(rèn)同了這個說法，忍不住用羨慕的目光看著趙曦他們。

    要知他們是落草為寇的山匪，若無事平日里都躲在山里頭生怕被官府緝拿，可布匹能省著穿換著穿，吃食可以在山中打獵種些地，但鹽不行啊！人不吃鹽就沒力氣，哪怕那些牲畜的血里自含鹽分也是不夠的。所以每每他們派寨中婦女下山去集市購鹽，都膽戰(zhàn)心驚。

    若是他們也有仙人這般不懼毒鹽的仙氣便好了。

    趙曦笑盈盈地開口：“這礦鹽并非不能食用，而需要些別的法子，我可以教你們制鹽。”

    趙旭聽得一懵，曦曦來之前未說過要教人家制鹽?。康故且慌缘氖捖犜拼浇菑澚藦?。

    趙曦昨晚就想過了，想要自己制鹽去山中取礦鹽，定然會引起清風(fēng)寨的注意，以免他們未來好奇自行探索害了性命，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而且清風(fēng)寨在深山老林里面，被官府發(fā)現(xiàn)的幾率極低，這也是她挑清風(fēng)寨不選桃花村的原因。

    再則近日桃花村村民除了忙農(nóng)事，便是在造紙廠做活也忙不開，清風(fēng)寨現(xiàn)在不打家劫舍老實做山戶養(yǎng)豬，這豬被閹后也老實，平日里喂喂豬的吃食，打掃一番豬圈便沒啥事做，反而清閑。

    “噗通——”

    以張大為首的寨民齊刷刷地跪下了，張大哭著磕頭：“求仙人賜下制鹽之法，我們寨民愿永生永世追隨?！?/br>
    他們都曉得制私鹽在天啟朝是死路一條，可反正他們都是被官府通緝的山匪，反正不吃鹽也得死，也不差這一條罪名。

    趙曦只知大概原理，昨夜看了許久的書，心里有些眉目了。

    她微微一笑，讓寨中一兩個氣力比較大的漢子把礦鹽碾碎進(jìn)行加水溶解，再尋了好幾個木桶在上面鋪著幾塊粗布進(jìn)行過濾雜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