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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枝在上在線閱讀 - 金枝在上 第71節(jié)

金枝在上 第71節(jié)

    原是如此。

    崔妙菱心中一下了然。

    他如此硬撐,不過是想見那人一面。

    思及此,她心中大石落地,離開的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帳外的侍女月柳見她出來時唇角帶著隱隱笑意,也松了一口氣,急忙迎上前去輕問她:“姑爺可有為難您?”

    崔妙菱看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揶揄:“有人要來了,他怕是沒心思為難我。”

    第六十六章 大結(jié)局(下)

    初秋剛到, 可涼城的天氣卻已經(jīng)十分寒冷,龍四海坐在馬上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輕輕吐一口便在空氣中化為一陣白霧。

    她望向不遠(yuǎn)處北疆軍隊的大營, 眉宇間閃過一絲輕愁。

    朝中的詔安書下了,景隨風(fēng)卻半點反應(yīng)也無。陛下好不容易開了金口,降者不殺。她想著,無論如何也得保他一命。

    “殿下,給……”

    八荒也騎馬坐在她的身側(cè),伸手遞來一物,龍四海定睛一看卻是一只手爐, 泛著熱氣。八荒雙唇緊抿,自從踏上前往涼城的路途起, 他的神色便大不如之前好看。

    她來找景隨風(fēng), 男人心里一直醋著,卻也不愿多說, 一路上也沒個笑臉。龍四海接過手爐, 無奈一笑, 好生哄道:“你知道我素來不喜歡北疆天氣,只要阿風(fēng)受了降我們便立刻回京可好?一刻也不耽擱。”

    八荒睨了她一眼:“一口一個‘阿風(fēng)’, 殿下叫得倒是親切?!?/br>
    那聲音嘲諷里帶著委屈,聽得龍四海好氣又好笑。

    回通京的這些日子里,別的沒什么,倒是把男人一身小性子慣出來了。以前龍四海從沒發(fā)現(xiàn)八荒有喜歡拈酸吃醋的毛病,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他并非不吃醋,只是從前都藏在心底,生怕說出來惹了她厭煩。

    如今他摸清了自己的脾氣, 知道她非但不會厭他,反而會好聲好氣地哄著,膽子便一日比一日大,眼看上房揭瓦的架勢都有了。

    “從小到大不是叫慣了嗎,”她好笑輕道。

    “那我還不是從小侍奉在殿下身側(cè),怎么也沒見您給我取個稱呼。”

    八荒,八荒地叫著,雖說也好聽,但男人心里卻不滿足起來。

    龍四海斜他一眼:“怎么沒其他稱呼?”

    八荒挑眉:“什么稱呼?”

    龍四海朝他招了招手,他打馬便又靠近了些,她這才輕附在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夫君~”

    這聲音到最后微微上挑轉(zhuǎn)了個彎兒,像是只小鉤子猛然勾住了八荒的心尖兒。龍四海側(cè)頭,見他耳廓果然登時紅了起來,她只覺可愛,便又吻了吻他的側(cè)臉,補充道:“全天下可就只有你一個人得我這稱呼,可喜歡?”

    八荒抿唇?jīng)]說話,唇邊的笑意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半響,才側(cè)頭在她鼻尖落下一個吻,聲音溫柔:“喜歡,可喜歡了。”

    景隨風(fēng)到的時候,恰巧看見這一幕。寒風(fēng)之中,馬上一男一女親昵地靠在一起,男子臉上微微帶了些紅,低頭吻向女子額間,目光中滿是憐惜。

    那人,是八荒。

    景隨風(fēng)只覺這畫面十分刺目,打馬行至二人面前,聲音朗朗:“殿下,好久不見!”

    龍四海偏頭,朝他笑了笑:“阿風(fēng),好久不見?!?/br>
    景隨風(fēng)的目光在她與八荒之間回轉(zhuǎn)了一周,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看來大駙馬還真是有本事,被人休棄還能舔著臉爬回主子身邊?!?/br>
    這話十分刺耳,龍四海皺了皺眉,正欲開口,卻被八荒一把攬進了懷里,望著景隨風(fēng),臉上嘲諷之意分明。

    “景大將軍說錯了,武英王已被陛下關(guān)押,我們倆之間這喪家之犬,可只有一條?!?/br>
    他聲音冷冽,銳利的目光望向景隨風(fēng),目中滿是輕嘲不耐。

    龍四海的兩個發(fā)小,常修和景隨風(fēng),他一個都不待見。然而比起常修來,景隨風(fēng)卻更讓他討厭。

    與武英王一同算計龍四海在北疆被綁,這筆賬他還沒跟他算。

    “喪家之犬?既然如此,今日殿下又何故前來詔安?”

    兩人湊在一起就沒有好事發(fā)生,龍四海有些頭疼地扯了扯身邊的人,小聲道:“你別添亂。”

    八荒抿唇,攬著她的手非但沒有放開,反而抱得更緊了些。

    龍四海嘆了一口氣:“阿風(fēng),冬季將至,皇叔已經(jīng)被圈禁在了王府之中,為了這二十萬將士,也為了你,受降吧?!?/br>
    景隨風(fēng)抿了抿唇:“你……就沒有其他什么要和我說的?”

    “其他?”

    “我同義父一起算計了你,常修為此與我割袍斷義,你卻沒有什么想要同我說的嗎?還是說在殿下心里,我從始至終都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即使背叛也不足以讓殿下心憂?”

    她望向他的眼神太過純粹,沒有喜悅,沒有仇恨,也沒有失望,只有淡淡的無奈,那眼神讓他心慌,也讓他憤怒。

    他想不明白,自己在龍四海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阿風(fēng),你是我的朋友,從前到現(xiàn)在到未來,永遠(yuǎn)都是……我對你無法心生恨意,因為我知道你和皇叔經(jīng)歷了什么,可是現(xiàn)在我見了你也生不了歡喜,因為你確實將我送到了哈圖人手里?!?/br>
    凜冽秋風(fēng)中,龍四海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氣,旋即隨風(fēng)飄散。

    “當(dāng)年在北山大營,你我和常修許諾,不離不棄,同心同德……事到如今,我想守住我這份承諾……阿風(fēng),受降吧?!?/br>
    說著,龍四海翻身下馬,來到了景隨風(fēng)面前,仰頭看著他,目光里是一片赤誠,正如許多年前在北山大營,她也像是今天這樣站在他和常修身邊,三人意氣風(fēng)發(fā)許諾要永遠(yuǎn)成為彼此后盾。

    秋風(fēng)四起,龍四海將手爐放在馬上,此時手中空蕩蕩的,寒風(fēng)吹過有些涼意。景隨風(fēng)坐在馬上低頭看她,下一刻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把拽起來她策馬狂奔離去——

    快馬絕塵,眾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景隨風(fēng)便已帶著龍四海消失在了遠(yuǎn)處。八荒心中一驚,趕忙打馬追上前去。

    龍四海被景隨風(fēng)攬在身前,白狐裘有些別扭地擠作一團,有些擁擠。

    “阿風(fēng)!”

    龍四海沉聲喝他,馬蹄卻并不停歇,一路急馳著往荒山上而去。

    馬蹄顛簸,帶著龍四海緊蹙起眉頭:“你想干什么?”

    景隨風(fēng)卻并不回話,抿著唇打馬向前,走到一條岔路口,分了三路,他帶著龍四海往最左邊的小道而去。煙塵砸起,小山并不算高,不多時兩人便到了山上一片密林深處。

    不遠(yuǎn)處便是陡峭懸崖,崖底還未冰封的漠北河洶涌流淌,飛流湍急拍岸,發(fā)出熊熊怒吼聲,一路向南。

    秋風(fēng)掃過,枯葉簌簌落地,隨著風(fēng)掃過兩人腳邊,龍四海驚魂未定地從馬上下來,皺了眉看他:“你瘋了?”

    女子一雙杏眼含怒看他,景隨風(fēng)緊蹙的眉眼這才微微舒展開來。

    喜歡也好,恨也罷,他總得從她臉上看出些情緒才覺得踏實。

    他微微垂下眼簾,不知是在盤算些什么,龍四??床磺逅鄣浊榫w,卻見他臉色越發(fā)肅然起來:“我不會受降的?!?/br>
    “受降不殺,你難道正想要死撐到底?”

    “你手下是二十萬將士,身后還有新婚妻子……你,你莫要執(zhí)迷不悟!”

    龍四海聲音急促,望向垂著頭的男人,不知他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呵,新婚妻子?”景隨風(fēng)忽然抬起頭來,“殿下這也沒有什么想要對我說的?”

    風(fēng)卷起他鬢邊一縷亂發(fā),吹過他越發(fā)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遮掩住他緊抿的唇。

    龍四海蹙眉:“你大婚之事我還未來得及道恭喜,待到日后回京,我定備禮相賀。”

    “備禮相賀?”景隨風(fēng)挑了挑眉,“殿下可真是知道如何在我心窩上戳刀子?!?/br>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嗯,我知道。你當(dāng)我是朋友,起不了那方面的心思……殿下一早不久已經(jīng)說過了嗎?”

    “可是我,對殿下的心思從來就不純啊,放不下,忘不掉,求不得?!?/br>
    景隨風(fēng)望向她,眼里漸漸浮現(xiàn)出痛意掙扎,是龍四海從不曾在他這里見過的。

    他似乎永遠(yuǎn)都是一副鎮(zhèn)定模樣,成竹在胸,寵辱不驚。然而直到武英王揭竿而起,龍四海這才明白,他不是沒有情緒,只是將萬般驚濤駭浪都埋在心底從不曾表現(xiàn)出來罷了。

    對蜀皇的背叛是如此,對她,恐怕也是如此。

    她愣了愣,上前兩步想要去拉他的手:“阿風(fēng)……”

    景隨風(fēng)卻往后退了一步,躲閃開來,定定看她。

    滿腔抱負(fù)也好,炙熱少年心意也罷,他曾經(jīng)想要擁有的卻始終不曾得到,便在欲望中失了本心,被仇恨浸潤,生成荊棘反骨。

    可即使到了如今,他也不曾后悔。與其唯唯諾諾在蜀皇手底下討命,他至少在最后對這不公世道負(fù)隅頑抗了一番,倒也不算窩囊。

    縱然力微如螳臂當(dāng)車,他卻也在這人世間留下了痕跡。

    思及此,他抬眼望向龍四海,目光冷冽:“殿下,那日一副將你送至哈圖,哈圖人要北疆十八郡,陛下給了……如今若我綁了你,再向陛下討要涼城,你說陛下會不會答應(yīng)?”

    龍四海微微睜了睜眼:“你想要……綁我?”

    “殿下,得罪了!”

    話音剛落,景隨風(fēng)拔出身旁利劍便向她襲來,出手之快,勢如疾風(fēng)。龍四海身子比腦子快,轉(zhuǎn)身從腰間掏出那把常修送她的玄鐵匕首,側(cè)身一送——

    只聽“噗嗤”一聲,是利刃穿過皮rou的聲音。

    握劍的手感受到濕潤暖意,龍四海抬眼一看,只見景隨風(fēng)正含笑望著她,原本向她襲來的劍在最后一刻卻是劍尖朝里,劍柄對外。

    他從一開始便只想逼她出手。

    見她一臉震驚,景隨風(fēng)呵呵一笑,低沉的聲音似乎也浸著血:“不離不棄,同心同德……殿下,我食言了,便以此謝罪吧?!?/br>
    話落,他手握著腹部的匕首往后退了兩步,鮮血從傷口涓涓流出,他微躬著身子,臉上神情卻一如多年溫柔,喘著粗氣。

    余光掃見從不遠(yuǎn)處打馬疾行而來的八荒,他唇角撕開一個笑來。這笑龍四海許多年都未見過,那是屬于鮮衣怒馬的景小將軍的,揶揄而玩味,不知是喜是怒。

    喘著粗氣的男人聲音沙?。骸奥犅劦钕乱c大駙馬復(fù)婚了……祝二位青山白首,生死與共。隨風(fēng),先走一步?!?/br>
    話落,在龍四海碎裂目光之中,他仰身一躍,跳下了斷崖,落進湍急河流之中,眨眼間便再也沒有了蹤影。

    八荒趕到龍四海身邊的時候,只見她半跪懸崖旁,發(fā)絲散亂地覆在外系的狐裘之上,右手滿是鮮血,糊了些在雪白的大氅上,又沾了些在臉上,看著十分狼狽。

    她怔怔地望著懸崖下洶涌河水,聲音喑啞喃喃:“他恨我,他到最后還是恨了我……”

    不離不棄,同心同德……他借她的手殺了自己,并非想謝罪,而是想拉她一道破了這誓。

    同樣是面對不公,她選擇順從,選擇安于一隅;他卻用最決絕而猛然的報復(fù)相向……他用自己的死坐實了皇庭的虛偽和假善,也坐實了她的懦弱。

    少年曾有春光時,本可同道共日月;奈何歲月易人心,命理殊途終相離。

    他們隔著兩代人的恩怨,終究是做不了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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