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無論他做過什么，都不會有人知道。

    他甚至開始嫉妒那個流浪漢。不用通情達理。不用仰人鼻息。不用因為無法行房而面對質(zhì)疑和幽幽的嘆息。更不用只能看著別人玩弄那些女人的照片和錄像帶自瀆。

    這是他的王國！

    就這樣想著，走著，那個圓形鐵門就在不遠處了。

    他的腳步卻開始變得遲疑，特別是看到那半開的鐵門時。他站住，關(guān)掉手電筒，聆聽著周圍的動靜。漸漸地，在一片寂靜中，他分辨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呻吟，從那扇鐵門中傳出來。

    除此之外，似乎再沒有別的聲響。

    他咬咬牙，重新打開手電筒，慢慢地向鐵門靠近。

    女人的呻吟聲越發(fā)清晰。

    他站在鐵門旁邊，小心翼翼地拉開，探頭向里面張望著。除了手電筒的光柱外，雨水調(diào)蓄池里一片漆黑。

    他邁進一只腳，猶豫了一下，開口叫道：「喂？」

    呻吟聲戛然而止。隨即，又驟然提高，還伴隨著衣服摩擦的聲音。似乎那個女人躺在地上掙扎著。

    是馬娜嗎？

    他咬咬牙，沿著管道慢慢走進去。手電光照亮的范圍越來越大。終于，他鉆出管道口，幾米開外就是那個花崗巖臺階。而他的視線則一直集中在那個出現(xiàn)在光暈中，不斷掙扎的女人身上。

    盡管她的手腳都被捆住，嘴巴也被堵得嚴嚴實實，但是那的確是馬娜。

    你他媽真的還活著！

    他的腦筋一下子轉(zhuǎn)動起來——該怎么處理她？用手電筒砸死她，還是掐死她？或者把她拖到水池里嗆死她？

    急于將她滅口的殺意充滿了他的大腦。他完全忘記了另一個打來電話的女人。

    因此，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旁邊的黑暗中閃出一個人影，聽到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師父，你呼我？」

    「你在哪兒呢？」

    「在我干爹家，怎么了？」

    「上班時間你走什么親戚！」王憲江的語氣冷冰冰的，「趕緊回來，一堆活兒呢?！?/br>
    「我陪我干爹辦點事，中午之前就能趕回去?！?/br>
    王憲江沉默了幾秒鐘，語氣有所緩和：「還跟我耍脾氣呢？」

    「我哪兒敢啊?！观ノ罩捦?，撇撇嘴，「你是我?guī)煾嘎?。?/br>
    「這幾天我琢磨了一下，你小子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雇鯌椊瓏@了口氣，「咱爺倆再把案子從頭到尾捋一遍，看看是不是遺漏了什么地方?！?/br>
    「行?！观ヮD時興奮起來，「聽師父的?！?/br>
    「臭小子，就是嘴甜。」王憲江笑罵道，「辦完事就給我滾回來！」

    「好嘞！」

    邰偉放下電話，看看正站在鏡子前打領(lǐng)帶的顧浩，撲哧一聲樂了。

    「我說顧爹啊，你又不是去當新郎官，捯飭得這么帥有必要嗎？」

    「你少廢話?！诡櫤瞥蠲伎嗄樀乜粗弊由系念I(lǐng)帶，「這玩意到底怎么弄??？」

    邰偉走過去瞧瞧，笑得更加開心：「你這是扎紅領(lǐng)巾呢？」

    顧浩瞪了他一眼：「你會不會打領(lǐng)帶？」

    邰偉一攤手：「我也不會?！?/br>
    「那你嘚瑟個屁！」

    顧浩索性把領(lǐng)帶摘下來，扔回衣柜里：「算了，不戴了?！?/br>
    鏡子里的他身穿黑色夾克、白襯衫、卡其色休閑褲，剛剪過的花白頭發(fā)整齊地梳向腦后。

    「怎么樣？」顧浩看著有些陌生的自己，心里仍舊不踏實，「看著沒那么老吧？」

    「不老?！观ミ€在調(diào)侃個沒完，「跟我大哥似的?！?/br>
    顧浩一言不發(fā)，直奔向墻角立著的掃帚。邰偉急忙告饒：「顧爹，別，我錯了，我錯了?！?/br>
    「你個兔崽子，跟我沒大沒小的?！诡櫤瓢逯槪改阋詾槲液湍銒尅揖筒荒苁帐澳懔?？」

    「要我說，您老也不用這么緊張?！观バΦ?，「您就踏踏實實地去。只要您一露面，八個吳老師也入不了我媽的眼?！?/br>
    這話讓顧浩聽得頗為舒坦。他一揮手：「走，出發(fā)?！?/br>
    邰偉眨眨眼睛：「不用去這么早吧？」

    「總不能空手去，我去買束花什么的?！诡櫤葡肓讼耄改銒屜矚g哪種花，玫瑰、牡丹還是杜鵑？」

    「您看著買?！观ビ珠_始嬉皮笑臉，「別捧一盆仙人球去就行。」

    顧浩心情正好，沒搭理他，沉吟了一下：「還是玫瑰比較穩(wěn)妥——就玫瑰吧。」

    邰偉懶洋洋地從床邊站起來，手指頭上轉(zhuǎn)著車鑰匙：「那咱就去……」

    話未說完，電話機響起來。

    邰偉沖顧浩擠擠眼睛：「快接，沒準是老太太催你了?！?/br>
    顧浩哼了一聲，幾步奔過去，滿臉笑意地拿起聽筒。

    「喂？」

    聽筒里毫無聲音。

    顧浩皺皺眉頭，把聽筒從耳邊拿開，看了看，又湊過去。

    「喂？」

    「顧大爺，是我?！?/br>
    顧浩一下子站直了身體，緊緊地握住聽筒，聲音也變了調(diào)。

    「蘇琳，你在哪里？」

    蘇琳的聲音微弱，似乎氣力不足：「您能去儷通橋上接我嗎？」

    「沒問題?！诡櫤七B聲說道，「那你在橋上等我，哪里也不要去，我很快就到，好嗎？」

    「嗯。」聽筒里傳來奇怪的聲音，仿佛是蘇琳在強忍著哽咽，「顧大爺，謝謝您?！?/br>
    「你這孩子，還客氣什么？」顧浩笑起來，「我這就出發(fā)。」

    電話被掛斷了。

    顧浩難掩興奮的神色，抬手拍向邰偉的肩膀：「別愣著，走?！?/br>
    邰偉一臉難以置信：「那孩子……找到了？」

    「沒錯?！诡櫤拼蟛较蜷T口走去，「咱們這就去把她接回來?！?/br>
    「我媽那邊……怎么辦？」

    顧浩想了想：「咱們現(xiàn)在去儷通橋，一來一回，大概也就兩個小時。稍晚點到你媽家，她應(yīng)該不會怪罪我。」他停頓了一下，「再說，我打算收養(yǎng)那孩子，正好帶給你媽看看?！?/br>
    邰偉瞪大了眼睛：「顧爹，您還真是豁得出去啊?！?/br>
    「她家已經(jīng)沒有那孩子的容身之處了。」顧浩的語氣堅決，「我不能眼看著不管?！?/br>
    「行?！观プ聊チ艘粫?，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就當多個meimei了。」

    車行迅速。一路上，顧浩始終情緒高漲，不停地計劃著未來。

    從剛才通話的情況來看，蘇琳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最好去杜倩家打個招呼之后，找個房間讓她吃點東西，休息一下。過幾天，帶她去醫(yī)院做個檢查。

    那孩子在雨水管網(wǎng)里流浪了這么久，不太可能會保持干凈整潔。為免尷尬，應(yīng)該先去帶她買身衣服什么的。如果蘇琳對見到陌生人比較抵觸，就讓她先留在車上，自己去跟杜倩解釋一下，相信她會理解的。

    搬家，勢在必行。

    得讓孩子休息一陣，至少半年。戶口的事讓邰偉去想辦法。

    她愿意繼續(xù)姓蘇也可以，隨他姓顧更好。要不，一家四口，四個姓氏，聽上去總覺得別扭。不過也無所謂了，管他呢，人好好的就行！

    邰偉看他興奮的模樣，忍不住又揶揄他：「老頭，你整得要去接親閨女似的?！?/br>
    顧浩想了想，自己也啞然失笑。

    「你說，我是不是太愛管閑事了？」

    「沒有?！观u搖頭，認認真真地說道：「顧爹，我很清楚你是個好人。不然，我一個當兒子的，上躥下跳地撮合你和我媽在一起——在別人眼里，我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你這臭小子也是個像樣的好孩子?！诡櫤婆牧伺乃募绨颍冈倏禳c！」

    不到五十分鐘，吉普車已經(jīng)開上了儷通橋。這里地處遠郊，車和人都很少。因此，空蕩蕩的橋面一目了然——那個女孩并不在橋上。

    很快，吉普車已經(jīng)從橋頭行至橋尾，蘇琳依舊不見蹤影。

    顧浩疑惑起來。說好的站在原處等他，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他不死心，讓邰偉開著吉普車調(diào)頭，從橋尾又開回橋頭，還是沒有找到蘇琳。

    邰偉把吉普車停在橋面中間。兩人先后下了車，向四處張望著。然而，空曠的大橋上除了他們兩個，再沒有其他人出現(xiàn)。

    顧浩越來越慌，難道這孩子又變卦了？

    邰偉想了想：「顧爹，她會不會在橋下啊？」

    「有可能?！诡櫤泣c點頭，「去看看?！?/br>
    兩個人來到橋邊，扶著欄桿向橋下俯視。在這一側(cè)，只有流動的河水以及兩岸豐茂的蘆葦叢。他們又穿過橋面，走向另一側(cè)。剛剛向橋下看了一眼，邰偉就發(fā)出一聲驚呼。

    「顧爹！」他指向儷通河岸邊的蘆葦，「你快看！」

    顧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勉強分辨出一個俯臥在蘆葦叢中的物體。

    「那是……」

    邰偉已經(jīng)拔腿向下行臺階跑去：「那是個人！」

    邰偉在前，顧浩在后。兩個人氣喘吁吁地跑到橋下。邰偉搶上一步，把那個半個身子都浸在河水中的人拖上來。

    雖然她渾身泥水，臉也臟得辨不出底色，但是，從那糾結(jié)粘連在一起的長發(fā)和身段來看，這是個年輕姑娘。

    邰偉把她的上半身抱起來，立刻被她身上的刺鼻氣味熏得皺起了眉頭。年輕姑娘還在半昏迷狀態(tài)中，雙眼微睜，嘴里含混不清地呢喃著。

    邰偉連聲呼喚她，對方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