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讓她們在沉船中選擇自己中意的寶物，好去裝飾各自的花園。小美人魚選擇的是一尊大理石雕像，那是一個英俊男子的半身像。

    小美人魚十五歲了，她被允許和jiejie們一起浮上海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個令她神往的，有云朵和大山、葡萄園的地方。

    在海面上，她看到了有三根桅桿的大船，看到船上熱鬧非凡的舞會，以及那個和大理石雕像一模一樣的王子。

    漫天煙火。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落入大海中。然而，小美人魚的眼睛始終看著年輕的王子，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轉(zhuǎn)眼間，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大船在海浪中劇烈地顛簸著，直至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王子從甲板上落入大海中。水手們急于四散逃命，沒有人去搭救在海水中掙扎的王子。

    小美人魚向王子奮力游去，把王子托到一塊木板上。她呼喚著他，擁抱著他。她多希望就這樣和他在海浪中漂流著，到任何地方都可以……

    最終，海浪把他們帶到了岸邊。有人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王子。小美人魚只好回到海水里，看著王子被另一個公主救走了。

    小美人魚久久地看著他的背影。等你醒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在之后的許多夜晚和早晨，小美人魚都會游到海面上，在那片海岸邊苦苦等待著。然而，王子再也沒有出現(xiàn)。她忍不住了，向jiejie們傾吐自己的心事。jiejie們建議她去問問見多識廣的外祖母。

    外祖母警告小美人魚，他們可以活到三百歲，但是人類的生命要短暫得多。所以，小美人魚必須放棄這不切實際的幻想。

    小美人魚卻甘愿化身為人，寧肯放棄三百歲的生命。她去向海中的巫婆求助。巫婆答應(yīng)幫助她。那條美麗的魚尾可以變成修長的雙腿，代價是仿佛刀劈一般的疼痛以及永遠(yuǎn)失去美妙的聲音。而且，一旦小美人魚得不到王子的愛情，她就會變成水上的泡沫。

    小美人魚說，我不怕。

    她喝下了毒藥，立刻昏迷過去。再醒來的時候，王子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王子問道，你是誰，怎么來到這里的？

    小美人魚卻說不出話來。

    王子說，哦，可憐的啞巴孤兒。我不知道你從哪里來，但是我會照顧你。今天晚上我要舉辦宴會，你也來參加吧，我會給你美麗的衣服。

    第三幕完結(jié)。除了馬娜那蹩腳的發(fā)音曾經(jīng)引發(fā)觀眾的哄笑之外，英語劇《海的女兒》演出一切順利。

    第四幕的開頭，就是小美人魚換上潔白的長裙，忍受著刀子切割身體般的巨大痛苦，和王子翩翩共舞。

    馬娜的情緒很焦躁。剛才觀眾們的倒彩聲讓她又羞又惱。她嚷嚷著讓化妝組給她補(bǔ)妝，又嫌化妝品的檔次太低，讓宋爽來給她補(bǔ)。宋爽剛用粉撲在她臉上拍了幾下，馬娜又吵著要去洗手間。

    周老師不耐煩了：「你怎么有那么多事呢？快點(diǎn)回來換服裝！」

    馬娜白了他一眼，推開宋爽，向后臺的洗手間小跑過去。

    其實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緊張，從化妝開始，她就一直在喝水。此刻，她的小腹已經(jīng)脹得很難受了。雖然周老師曾經(jīng)開玩笑說，要表現(xiàn)出小美人魚在起舞時的痛苦，最好的辦法就是憋著尿。但是，她可不愿意委屈自己。

    走進(jìn)隔間，她把門插好，蹲下去痛痛快快地釋放了一番。隨即，她把自己擦干凈，整理好身上綠色繪制金色鱗片花紋的魚尾裙，拉開插銷，向里拉動門把手……

    木門紋絲不動。

    馬娜有些疑惑，再次用力拉動門把手。木門和隔斷都晃動起來，門卻依舊打不開。她慌了，湊到門縫上——一根粗粗的木棍橫在門外。

    音樂組已經(jīng)開始播放華爾茲舞曲。在舞臺的另一端，王子已經(jīng)在婢女們和侍衛(wèi)們的簇?fù)硐伦呱狭宋枧_。

    然而，此刻應(yīng)該從舞臺這一側(cè)迎過去的小美人魚卻不見蹤影。

    周老師急了。他扭頭沖趙玲玲吼道：「去洗手間看看，馬娜是不是掉進(jìn)坑兒里了？」

    趙玲玲慌慌張張地應(yīng)了一聲，向洗手間的方向跑去。周老師又隨便揪住一個演員：「你，去更衣室看看！」

    那個男生猶豫了一下，向更衣室走去，剛剛在門上敲了幾下，更衣室的門就猛然打開了。

    一個身穿潔白長裙的女生低著頭，快步走了出來。

    周老師無奈地?fù)u搖頭，揮起手：「你可算出來了，快點(diǎn)……」

    緊接著，他就察覺到不對——這女生要比馬娜瘦很多，而且，她的頭發(fā)是黑色的長直發(fā)。

    他還在疑惑，女生已經(jīng)和他擦肩而過，徑直沖向了舞臺。

    在動聽的樂曲中，楊樂正和眾演員在舞臺上尷尬無比地傻站著。臺下的竊竊私語聲已經(jīng)越來越大。當(dāng)疑惑的觀眾們看到一個身著長裙的女生從舞臺左側(cè)出現(xiàn)，禮堂內(nèi)又歸于平靜。

    楊樂也暗自松了一口氣。他向小美人魚伸出手，準(zhǔn)備念臺詞。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就愣在了原地。

    在頭頂?shù)木酃鉄粽丈湎聛淼膹?qiáng)光中，舞臺上的一切都顯得富麗堂皇。在一片奪目的金色光暈中，一身耀眼潔白的長裙和鞋子、款款向他走來的，是已經(jīng)失蹤多日的蘇琳。

    他身后的姜庭發(fā)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楊樂恍惚起來，不知道自己究竟身處舞臺，還是在一場漫長的不愿醒來的夢境中。他只是怔怔地站著，看著蘇琳走到舞臺中央，向他伸出一只手。

    此刻，華爾茲舞曲似乎格外動聽。他微笑起來，覺得在這樣悠揚(yáng)的樂曲中，在這樣夢幻的氛圍中，實在是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

    他向前一步，也伸出手去。

    就在他們的指尖剛剛觸碰到一起的時候，舞臺左側(cè)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你個臭婊子！把裙子還給我！」

    馬娜披頭散發(fā)地從幕布后沖出來，一臉狂怒的模樣。隨即，她的胳膊就被周老師抓住，硬生生地拖了回去。

    觀眾席上頓時一片嘩然。這出令人耳熟能詳?shù)膽騽⊥蝗怀霈F(xiàn)了變奏，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或疑惑或興奮的神情，彼此詢問著，猜測著。特別是高二四班就座的區(qū)域，已經(jīng)有人認(rèn)出了蘇琳，喧嘩聲不絕于耳。

    氣急敗壞的馬娜在周老師手里拼命掙扎著，一邊大聲叫罵，一邊試圖再次向舞臺上沖去。

    蘇琳回過頭，看了看狀如瘋癲的馬娜，平靜地轉(zhuǎn)身，深深地看了楊樂一眼。隨即，她向舞臺邊緣走去，拉起裙角，縱身跳了下去。

    馬娜終于掙脫出來，張牙舞爪地向蘇琳撲去，卻一腳踩在了綠色魚尾裙上，重重地向前跌倒。

    禮堂里已經(jīng)一片混亂。蘇琳的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沿著過道向門口跑去。周老師也沖到舞臺邊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jīng)讓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苦心排練了幾個月的一出好戲已經(jīng)徹底搞砸。他瞪著眼睛，五官扭曲，手指著越跑越遠(yuǎn)的蘇琳大吼道：「給我抓住她！」

    坐在前排的董校長也站起來，胡亂揮舞著手：「攔住她，快攔住她，太不像話了……」

    幾乎是同時，門口出現(xiàn)了幾個男生，攔住了蘇琳的去路。蘇琳咬咬牙，轉(zhuǎn)身向側(cè)門跑去。然而，越來越多的人像潮水一般擠上來，她不得不退回來，氣喘吁吁地面對著那些帶著驚懼、疑惑神情的學(xué)生們。

    她有些慌了。因為她看到馬娜已經(jīng)從舞臺上跳下來，正像一頭狂怒的母獅一般擠過擁擠的人群，向自己撲來。

    蘇琳向后倒退著，看看越逼越近的人群，又看看門口那幾個隨時準(zhǔn)備抓住這個破壞者的男生。

    難道又要受到一番羞辱嗎？難道又要當(dāng)眾被馬娜踐踏嗎？

    突然，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生從人群中跑出來，直奔蘇琳而去。她本能地想要抵擋。然而，那個女生一把拉起她的手，拽起她向門口沖去。

    守在門口的幾個男生頓時慌了手腳，看著沖過來的兩個少女不知所措。

    紅裙女生發(fā)出尖厲的喊叫：「閃開！」

    緊接著，她一把推開其中一個擋路的男生，拽著蘇琳沖出了禮堂。

    走廊里空無一人，兩個少女飛快地奔跑。急促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在那些掛著照片的墻壁間彈來彈去。一紅，一白。彼此的黑色長發(fā)在腦后飛舞。兩人仿佛被狂風(fēng)卷起的花瓣與花蕊，向走廊盡頭疾速飄去。

    在她們身后，追趕者們被擠在了門口，只有幾個男生突圍而出。他們不知道為什么要去抓住那個女生，只是因為校長的命令，讓這從未體驗過的追獵游戲變得令人興奮——他們大呼小叫地追了過來。

    很快，紅裙女生拉著蘇琳跑到了禮堂連接過廊的那扇門前。她們穿過那扇門。紅裙女生松開手，順勢在蘇琳背后推了一把。

    蘇琳向前跑了幾步，突然發(fā)現(xiàn)紅裙女生并沒有跟過來。她邊跑邊向身后張望著，看到紅裙女生站在門前，雙手放在身后，用后背頂住關(guān)閉的門。

    她看起來很眼熟。

    門上的玻璃窗后已經(jīng)映出幾張激動的面孔。他們用力推著門。紅裙女生的臉上流淌著汗水，胸口在急劇地起伏著。但是，她竭盡全力地頂著門，任由自己的身體被推得搖搖晃晃。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邊跑邊回首的蘇琳。突然，她叫了起來。

    「跑?。】炫馨。　?/br>
    蘇琳看著她被撞擊得不停顫抖的身體，看著她用力撐住地面的雙腿……

    「跑?。〔灰倩貋?！」

    蘇琳不再猶豫。她轉(zhuǎn)過身，雙手提起白色長裙的下擺，沿著過廊飛快地跑去。

    透過長廊的玻璃窗，能看到已經(jīng)完全放晴的天空。那漫無邊際的蔚藍(lán)色，仿佛廣闊的大海，等著這個奔跑的少女投身其中。

    第21章 來不及的告別

    奇跡并沒有出現(xiàn)。

    老蘇老婆把101室的門鎖打開的瞬間，顧浩和她齊齊地擠了進(jìn)去，絲毫沒有顧及身體挨在一起的尷尬。然而，客廳內(nèi)空無一人。老蘇老婆又沖進(jìn)臥室，再出來時，臉色變?yōu)榘祷?，眼角和嘴角都垂了下來?/br>
    她把征詢的目光投向顧浩。顧浩只是攤開手，搖了搖頭。

    「我昨天去的時候，她的校服和書包都在?，F(xiàn)在看起來……」

    老蘇老婆慢慢地挪到沙發(fā)旁邊，坐下去，捂住臉大哭起來。

    顧浩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他先是看了看102室緊鎖的門，隨即走出單元樓，繞著樓體轉(zhuǎn)了一圈，連樓后的花壇也沒放過。

    一無所獲。

    顧浩又走向樓前的水泥板搭制的涼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卸下肩上的背包，把水杯、面包依次拿出，賭氣般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然后，他點(diǎn)燃一支香煙，岔開雙腿，一只手扶在膝蓋上，雙眼在面前的馬路上來回巡視著。

    等。死等。就像以前當(dāng)保衛(wèi)干部的時候，等來那些背著麻袋的小偷。我他媽不信就等不來你這個臭丫頭！

    顧浩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他的腳下很快就出現(xiàn)好幾個長長短短的煙蒂。然而，那惱怒的情緒卻絲毫不見減輕。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小聲咒罵著，卻不知道把怒火向誰發(fā)泄。

    蘇家人？馬娜？蘇琳？還是那個未曾謀面的同居者？

    足足吸光小半包煙之后，顧浩不得不承認(rèn)，他最痛恨的其實是自己。

    這世間所有的憤怒，多數(shù)都來源于自己的無能。

    他低估了這件事情的復(fù)雜性，更懊悔昨天沒有在那個雨水調(diào)蓄池里一直等候下去。否則，此時此刻，他也許正在和吃飽睡足的蘇琳平靜地探討未來的生活，而不是明知無望卻還在這里期盼著那個孩子能回家。

    是的。顧浩并沒有指望蘇琳能出現(xiàn)在這條路上。她應(yīng)該早就摸清了走出雨水管網(wǎng)的路徑。如果她肯回家，后面的事情就都不會發(fā)生了。但是，顧浩除了坐在涼亭里等，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

    而且，他突然發(fā)現(xiàn)，在這個孩子身上有太多的謎團(tuán)無法解開。以至于他開始懷疑自己把蘇琳當(dāng)作一個柔弱無力的小女孩是否合適。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復(fù)雜，蘇琳亦是。他搞不清她的想法——這讓顧浩意識到，找到她，也許只是一個開始。

    第四中學(xué)的禮堂已經(jīng)恢復(fù)了空曠。在靠近舞臺的幾排座椅上，演員們稀稀落落地坐著，大氣都不敢出，看著站在過道上的董校長、周老師、馬娜和姜玉淑母女。

    董校長正在大發(fā)脾氣，雙手胡亂揮舞著：「我問你，為什么要放她走？為什么要違抗我的命令？你回答我！」

    姜庭筆直地站著，身上還穿著那件紅色的長裙。她始終看著舞臺的方向，臉上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似乎完全沒聽到校長的問話。

    姜玉淑卻是一臉惶恐。她伸手拉拉女兒的衣袖：「庭庭，校長問你話呢——你快回答啊。」

    姜庭緩緩地轉(zhuǎn)向母親，依舊是那副如夢似幻般的表情：「媽，是她。」

    姜玉淑愣了一下，隨即就瞪圓了眼睛：「真的嗎，你看到她了？」

    「嗯?！菇c(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她要干什么。然后……」

    越發(fā)燦爛的笑容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然后，我?guī)椭怂?。?/br>
    姜玉淑看著女兒，突然，一把將姜庭攬進(jìn)懷里，抬手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媽，我好累啊?！菇グ杨^埋在母親的胸前，細(xì)聲細(xì)氣地說道，「我想回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