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出書版) 第42節(jié)
劉勝利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向飯店門口揚揚下巴:「喏?!?/br> 邰偉走到那輛女式自行車旁邊,查看一番,在車座上捶了一拳,對王憲江點點頭:「沒錯?!?/br> 王憲江的眼睛亮起來,轉(zhuǎn)向劉勝利:「人呢?」 「不知道,手底下的小兄弟發(fā)現(xiàn)的?!箘倮w快地嗑著瓜子,「店里啃骨頭呢吧?」 還沒等王憲江說話,邰偉已經(jīng)行動起來。 「師父,需要叫支援嗎?」邰偉從腰間拔出五四式手槍,「還是咱爺倆就撲了他?」 劉勝利嚇了一跳:「王大爺,多大個事?。客盗四阒断眿D的車,不至于崩了人家吧?」 王憲江板起臉:「你他媽干什么?把槍收起來?!?/br> 邰偉一臉疑惑,指指飯店的窗戶:「這不是……」 「是你個頭!」王憲江已經(jīng)抬腳向門口走去,「那王八蛋有錢、有閑、有車,能騎著這破玩意滿街轉(zhuǎn)?」 邰偉乖乖地把槍插回槍套里,摸摸后腦勺:「也對。」 王憲江走進飯店,在大堂內(nèi)掃視一圈。店里食客不多,除了一對老夫婦,還有兩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以及四個穿著工作服的男子。 一個女服務(wù)員迎過來:「先生,請問幾位?」 王憲江沒有理會她,把視線投向大堂盡頭的幾間包廂。其中一間正傳出喧鬧的歡叫聲。 他徑直走過去,掀開門簾。圍坐在圓桌前推杯換盞的幾個中年男女齊齊地把視線投向他,音量驟然降低。 「你……你找誰?。俊挂粋€喝得滿臉通紅的胖子問道,「走錯包間了吧?」 王憲江看看桌上被吃掉大半的生日蛋糕,又看看坐在主賓位上那個戴著生日帽的中年女人,「門口那輛紅色飛鴿自行車是哪位的?」 胖子斜起眼睛:「怎么了?」 邰偉不耐煩了:「讓你回答你就……」 王憲江攔住他去掏工作證的手:「剛才倒車沒注意,把那輛自行車撞了?!?/br> 「哎呀!」另一個中年女人跳起來,「我的,我的。」 「不好意思了?!雇鯌椊蜷T外擺擺頭,「大妹子,出去看看吧?!?/br> 中年女人一邊小聲咒罵,一邊快步走出飯店,看到那輛自行車好端端地停在路邊,頓時一臉驚訝。 王憲江向自行車努努嘴:「是你的吧?」 「沒錯??墒恰?/br> 「你這車從哪兒弄來的?」 「什么叫從哪里弄來的?」女人立刻沉下臉,「我自己花錢買的!」 「你這車是贓物?!雇鯌椊统龉ぷ髯C,「從哪里弄來的?」 女人臉色一變,知道無法抵賴,忸怩了半天,訥訥地承認道:「我老公在綠園二手車市場買的?!?/br> 王憲江和邰偉對視了一下——又是在b區(qū)。 幾個跟過來看熱鬧的中年男女看見王憲江手里的工作證,紛紛從門口縮了回去。 王憲江吩咐邰偉把自行車抬進吉普車的后備廂里,又對中年女人說道:「給你老公打電話,讓他馬上到綠園二手車市場門口。你跟我們上車。」 中年女人一臉懼色:「我不去,我又沒偷沒搶?!?/br> 劉勝利湊過來:「大姐,警察讓你干啥你就干啥吧,別給自己找麻煩。」 中年女人猶豫了一下,滿臉不情愿地上了吉普車的后座。 劉勝利笑嘻嘻地轉(zhuǎn)過身,向王憲江一伸手:「王大爺,咱把賬結(jié)一下?」 王憲江剛掏出錢包,邰偉已經(jīng)搶先從衣袋里拿出兩張五十元紙鈔遞給劉勝利。 「以后找你辦事,痛快點?!?/br> 「沒問題啊,邰哥?!箘倮鸭堚n彈得嘩啦作響,又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有這個,比啥都好使?!?/br> 中年女人的老公自稱姓高,機車廠的工人,看上去老實巴交。見到王憲江和邰偉之后,他一個勁兒地鞠躬,還拿出香煙往他們手里塞。 王憲江無心跟他客套,直接讓他帶路去購買自行車的二手車店。高姓男子自然是連連答應。他拿著收據(jù),看著上面模糊不清的財務(wù)章,帶著王憲江和邰偉一頭扎進了二手車市場。 綠園二手車市場占地近千平方米。場地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品牌、各種款式的二手自行車。其中,不乏盜搶所得的贓物。對此,王憲江和邰偉都心知肚明。 高姓男子憑著記憶以及財務(wù)章上的店名,在二手車市場里繞了大半圈之后,終于找到了那家店鋪。 說是店鋪,其實只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活動板房。板房外的一大片空地都被自行車占據(jù)著。店主四十幾歲,正捧著盒飯狼吞虎咽。王憲江說明來意,店主最初死不承認。高姓男子拿出收據(jù)后,他才不得不從活動板房里出來,繞著自行車看了一圈,點點頭:「好像是從我這里賣出去的?!?/br> 王憲江看著他:「這車從哪里來的?」 「收的唄。」店主的眼神躲躲閃閃,「我這兒收的都是正規(guī)二手車,沒有原始發(fā)票的我都不收?!?/br> 「那我提示你一下,5月10號左右,誰把這輛車賣給你的?」邰偉向活動板房努努嘴,「你去把憑證都拿來給我看看。」 店主開始推托。一會兒說憑證沒在店里,一會又說弄丟了。邰偉不耐煩了:「我沒工夫跟你廢話!這輛車是贓物!你要是說不清它從哪里來的,那你就跟我們回去!」 店主既害怕又猶豫。王憲江趁熱打鐵:「老弟,我們要查的是別的案子,銷贓這事不歸我們管,我們也不想管。你把這事說清楚,我們馬上就走。否則你就得跟我們回去?!顾nD了一下,「你的屁股干不干凈自己心里有數(shù)。到了局子里,可就沒有人能幫你了?!?/br> 店主咬咬牙:「老哥,說話算數(shù)?」 王憲江面無表情:「那要看你說不說實話?!?/br> 「一個撿破爛的人賣給我的?!沟曛髌财沧?,「5月11號還是12號來著,記不住了。」 「你確定嗎?」 「確定?!沟曛鼽c點頭,踢了自行車一腳,「現(xiàn)在賽車和山地車最流行。這車太舊了,車況也不好。他走了好幾家都沒人要。最后我壓到20塊賣給我了?!?/br> 「20?」高姓男子瞪起眼睛,「你要了我90塊!」 「90?」中年女子也不干了,一把揪住丈夫,「你跟我說花150塊買的!」 兩個人爭吵起來。王憲江沒有理會他們,繼續(xù)問道:「這個撿破爛的你認識嗎?」店主搖搖頭:「不認識?!?/br> 「他長什么樣?」 「挺壯的,穿個破軍大衣,頭發(fā)胡子都很長,都搟氈了?!沟曛飨肓讼?,「背了一個大帆布包?!?/br> 「你這話等于沒說。」邰偉哼了一聲,「撿破爛的不都這樣嗎?」 「還有……」店主伸出食指在腦袋上比畫了一下,「他這里好像有點問題,看起來傻呆呆的,話也說不清楚,總像嘴里含著個蘋果核似的?!?/br> 一行人從綠園二手車市場里出來。那輛紅色飛鴿自行車當然不能還給那對夫婦。邰偉告知他們可以明天一早去市局辦手續(xù),其他問題和二手車店主自行協(xié)商。隨即,他和王憲江上了吉普車。 「師父,真要去找那個撿破爛的嗎?」邰偉發(fā)動吉普車,「困難不小啊?!?/br> 「那也得找?!雇鯌椊欀碱^,「好不容易捋出一條線索,能不跟嗎?」 「不過,」邰偉想了想,「一個流浪漢,跟咱們對嫌疑人的刻畫對不上啊?!?/br> 王憲江沉默了幾秒鐘:「至少他能告訴咱們,在哪里發(fā)現(xiàn)那輛自行車的?!?/br> 「行吧,怎么找?」 「他把自行車送到這里來賣,應該就在這附近?!雇鯌椊瓘目姘锬贸鲭娫挶荆笓炱茽€的都會分區(qū)干活兒,各有各的地盤。而且,肯定有熟悉的廢品收購站——我問問這一片的兄弟?!?/br> 半小時后,王憲江已經(jīng)把這一區(qū)域的幾個廢品收購站的地址搞清楚了。兩個人挨個查訪。然而,在前三個廢品收購站都一無所獲。到了第四家名為「聚財」的廢品收購站的時候,邰偉已經(jīng)不抱太大的希望。 王憲江把那個流浪漢的體貌特征描述一番,收購站的老板和邰偉之前的說法如出一轍。 「不是我不幫忙啊……」收購站的老板皺起眉頭,「到我這里來賣破爛的人,基本都是這個德行啊?!?/br> 王憲江仍舊不死心:「這家伙的腦子好像不太靈光,看起來比較愣,而且口齒不清,說話應該是含含糊糊的?!?/br> 「腦子好使的誰會去干這個啊?!故召徴镜睦习逍α诵?,「那幫家伙看著都不聰明?!?/br> 王憲江和邰偉互相看了看,表情都很無奈。正當他們起身準備去下一家廢品收購站的時候,收購站的老板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會兒。口齒不清,說話含含糊糊……」他眨眨眼睛,「你們要找的該不是那誰吧?」 他爬上鐵梯的頂端,伸手推開井蓋,探出頭去張望著。大概是因為休息日的緣故,街上的人并不多,也沒有人注意到路邊這個打開的井蓋。 他爬上去,向下伸手。幾秒鐘后,她也鉆了出來。趁著她拍打身上灰塵的工夫,他把井蓋復位,靜靜地看著她。 她整理一下肩膀上的書包,對他嫣然一笑:「那,我們一會兒見?」 他也咧開嘴,點點頭。 她沖他擺擺手,轉(zhuǎn)身離開。他一直站在下水井旁邊,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待她走遠之后,他拎起腳邊的編織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剛邁出幾步,他就聽到路邊一輛車的鳴笛聲。 繞過街角,她放慢腳步,攥著書包帶,低下頭。最終,她還是忍不住,轉(zhuǎn)身返回。她想再看他一眼,遠遠地,不會讓他察覺到任何真實情感。 他還在路邊,正和一輛黑色轎車里的人說話。她有些疑惑,但是也沒有時間去弄個清楚了。于是,她再次轉(zhuǎn)身,沿著這條街向前走去。 天色開始放晴,太陽在大朵云彩的縫隙中向地面放射光芒。這是一個寧靜的早晨,大多數(shù)人還在被窩里貪戀著慵懶時光。但是,她必須打起精神來。這尋常的天氣,這尋常的日子,對她而言,卻是一個最不平凡的標記。 沒有人會留意這個背著書包,留著披肩長直黑發(fā),穿著藍白色相間運動服的女孩子。人們頂多會對她腳上那雙白得耀眼的球鞋多看兩眼。她和那些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并沒有什么兩樣。整潔、文靜、表情淡然,身上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洗衣粉的氣息。 這就是她想要的。 盡管這會讓她產(chǎn)生些許幻覺,似乎自己又回到一個月之前的尋常生活中,然而,這可以讓她毫不起眼地走到四中門口,然后混進穿著同樣校服的少男少女們中間,一路穿過校門,進入校園中。雖然胸前的校徽已經(jīng)失落在那個大雨之夜,但是,她仍然不用刻意去掩飾,只需低下頭,讓長發(fā)垂下來遮住臉頰,就沒有人能把她從那些喧鬧的學生中分辨出來。 踏上通往教學樓的水泥路之后,她就離開身邊不停抱怨周日還不能休息的學生們,一個人向體育場走去。 她知道,此刻,各個班級的學生正匯聚到各自的教室。然后,他們會在九點十五分左右集體前往禮堂,觀看本屆英語節(jié)的壓臺大戲——英語劇《海的女兒》。 果真,體育場上空無一人。她爬上看臺,找了一個角落坐下,看著空曠的砂土地,腦子里又想起了今早的情形。 她早早地醒來,沒有打擾身邊呼呼大睡的他,輕手輕腳地刷牙、洗凈頭發(fā)和手臉。隨即,她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到書包里。穿上校服,她把那雙一直包在紙里的白球鞋穿在腳上。在微弱的燭光下,它散發(fā)著幽幽光芒,看上去竟有了幾分圣潔的味道,似乎與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猶豫再三,她還是從他扔在床墊旁邊的破軍大衣里掏出了所有的錢。數(shù)了一下,一共是17塊6毛。 她把錢小心地放在校服的衣袋里,然后,起身在「房間」里環(huán)視一圈。最后,她把視線鎖定在那張海報上。幾秒鐘后,她抿起嘴,走向圓形鐵門。踏上第一節(jié) 花崗巖臺階時,她回頭看看,赫然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 頓時,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兩個人就這么默默地對視著。她踩在臺階上,雙手攥住書包的背帶。他斜躺在床墊上,眼睛眨也不眨。 良久,她艱難地開口:「文森特,我要走了?!?/br> 他低下頭,似乎在琢磨這幾個字的意思。隨即,他掀開被子,貓著腰走到墻邊,在一堆塑料袋里翻翻找找,拿出兩個冷包子。 他赤著腳,小跑著湊過來,把包子遞到她面前,討好地笑笑。 「你吃?!?/br> 眼淚奪眶而出,她用手背擦擦臉,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文森特,我要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