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下意識地看過去，一個和我穿著同樣的校服的女孩子，正背著雙肩書包，慢悠悠地走過來。

    我很想向她呼救，聲音卻哽在喉嚨里。她也看見了我們，臉上的表情既恐懼又驚訝，停下了腳步。

    馬娜沖我揮揮手里的裁紙刀：「你，去那邊，我跟你談談?！?/br>
    趙玲玲則沖著那個女孩吼了一句：「沒你事！」

    女孩子低下頭，快速向前走去。

    「談談」這兩個字給了我些許希望。我握著圓規(guī)，一步步倒退著，向小區(qū)的另一側(cè)走去。

    天色陰沉。低垂的烏云似乎觸手可及。我慢慢地恢復了平靜。退到圍墻的邊緣，我站住，定定神。

    「今天的事情……」

    話音未落，我就知道馬娜嘴里的「談談」只是說說而已。三個人都撲了上來，馬娜手里的刀片寒光四射。

    「等一等！」我又把圓規(guī)揮舞起來，「今天的事情……」

    我把書包掛在肩膀上，抬起左手，狠狠地在臉上抽打了兩下。隨即，頭昏腦漲的我，趁著尚未消散的麻木感，迅速彎下腰，拉起褲腳，用圓規(guī)在小腿上扎了一下。

    鮮血很快流出來。

    「就這么算了，行不行？」

    趙玲玲和宋爽愣住了，把視線投向馬娜。

    我直挺挺地站著，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們。

    自殘是我保有尊嚴的最后辦法。就算躲得過今天，我明天還得上學，同樣要面對她們。只有讓她們滿意，我才能安安靜靜地把我的書讀下去。但是，我不想讓她們動手。

    「你說算了就算了？」馬娜上前一步，「你還敢打我臉？」

    我咬咬嘴唇：「我加倍還給你了。」

    「放屁！你的臉有我的臉值錢嗎？」.

    趙玲玲和宋爽又開始躍躍欲試：「娜娜，你說怎么辦？」

    馬娜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嘴角緊抿。突然，她抬腳踹在我的肚子上。相比剛才的拳打腳踢，這一腳的力度并不大。但是我立刻意識到壞了。

    一股熱流從下腹噴涌而出，沿著大腿流下來。

    宋爽驚訝地看著我的藍色褲子，看著淺藍色變成深藍色，尖聲大笑起來：「她尿了，哈哈哈哈。」

    我捂著肚子蹲下來，感受到下身升騰起來的熱氣。我竭力想憋住，但是那道閘門一旦打開……

    她們笑得前仰后合。

    好吧。好吧。這下你們滿意了吧？

    然而，沒有。

    馬娜止住了笑，又指向我：「把她衣服脫了！」

    緊接著，幾只手抓住我的衣服，用力撕扯起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在當眾小便失禁之后，還有更大的羞辱等著我。

    我本能地掙扎起來。站起，被推倒。在自己的尿液和塵土中，翻滾，被踢打。想用手去撐住地面，卻撲了個空。

    在路邊，有一個敞開的下水井。沒有人注意到。

    我栽了進去。在井沿和井壁上磕碰了幾下之后，摔到了井底。

    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我摔死了，竟然既欣喜又安慰。死，就夠了吧。然而我醒了過來。隨即，我?guī)е鴿M身污泥，蒙頭轉(zhuǎn)向地爬了起來。

    她們站在井口上，俯身看著我。

    我看看四周，握住井壁上的鐵梯?？梢粤税?？我要回家。就算因為晚歸和一身的污穢挨頓責打，我也要回家。

    這時，一大團帶著泥土的青草砸在我的頭上。馬娜的聲音響起。

    「你還敢上來，就在下水道里待著吧！你個垃圾！」

    我仿佛感覺不到痛，拂去頭上的泥土，抬腳邁上鐵梯。

    又一團泥土砸下來。

    好吧，好吧。下水道里總會有別的出口。

    我退下鐵梯，轉(zhuǎn)身向管道里走去，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回家。

    親愛的日記，我恐怕不能寫下去了，因為這根蠟燭就要燃盡了。很快，這里就要陷入一片黑暗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暗。而且，有件事我得搞清楚。

    下水道里，為什么會有蠟燭？

    姜玉淑填好最后一個數(shù)字，啪的一聲合上硬皮賬簿，起身走向財務辦公室。

    「沒核對。你幫我瞧瞧?！?/br>
    說罷，姜玉淑去摘衣架上的外套，臂彎里已經(jīng)掛上挎包。

    出納小韓接過賬簿：「有急事啊？」

    姜玉淑穿上外套：「接孩子去。」

    小韓瞪大眼睛：「庭庭都高中生了，還用接？」

    姜玉淑沒回話，旋風般跑出了辦公室。

    前夫突然造訪之后，姜玉淑有了一種危機感。特別是女兒莫名其妙地說了「如果我忽然消失」之類的話，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的平靜生活似乎被打破了。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確保女兒除了上學之外，時時刻刻都在自己的眼前。

    仿佛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會奪走自己的女兒。

    下了公交車，姜玉淑就知道自己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孫偉明那輛黑色捷達車就停在校門口，在等候的家長中分外顯眼。前夫倚在車頭，抱著肩膀，吸著煙，臉上還是那副令人討厭的自得模樣。

    姜玉淑的心里咯噔一下。離婚之后，孫偉明從未接過庭庭放學。此番突然出現(xiàn)，這狗東西肯定沒安什么好心。

    遠遠地，她聽見校園里打響了下課鈴。姜玉淑急了，三步并作兩步向校門口疾行。一不留神，她被馬路邊的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頓時失去了平衡，側(cè)身摔倒在路邊，挎包也脫手飛了出去。

    姜玉淑狼狽不堪地爬起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四下踅摸著自己的挎包。這時，一只手把挎包遞到她面前。姜玉淑急忙接過來，抬頭說了句：「謝謝?！?/br>
    話一出口，她忽然意識到面前的這個老人看起來很眼熟。來不及多想，她繞過老人，快步向校門口走去。

    放學的孩子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姜玉淑刻意躲開孫偉明，擠到校門口，伸長脖子向校園內(nèi)張望著。

    一貫慢吞吞的姜庭果真又是拖到最后一批才出來。她扶著書包帶，低著頭，仍是滿腹心事的樣子。姜玉淑不敢大聲招呼，只是小幅度地沖她揮著手。姜庭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才看到mama，臉上換了笑模樣，快步跑過來。

    「怎么又來接我呀？」她抱住姜玉淑的胳膊，把腦袋倚在mama的肩膀上，「要帶我吃好吃的？」

    姜玉淑卻沒心思和她逗著玩，拽起她就走：「回家?！?/br>
    姜庭見她臉色不好，一時間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敢多問，只能跟著她一溜小跑。剛穿過馬路，就聽見背后傳來孫偉明的聲音。

    「庭庭！」

    姜庭下意識地回頭，看見爸爸正快步走過來。她心下納悶，正要和他打招呼，就感到mama的手越發(fā)用力，幾乎是拖著她向前走。

    孫偉明幾步趕上她們，滿臉訕笑：「你們娘倆這是急著去哪兒??？」

    姜玉淑沒有回頭，固執(zhí)地目視前方，一只手死死地拽著女兒。

    姜庭更加疑惑。她看看爸爸，又看看mama，訥訥地回答道：「我們……我們回家啊?！?/br>
    「還沒吃飯吧？」

    「沒有?！?/br>
    「走。」孫偉明伸手去拿姜庭的書包，「爸帶你倆下館子去?！?/br>
    姜玉淑突然爆發(fā)了。她轉(zhuǎn)過身，當胸推開孫偉明：「沒人跟你下館子！」

    說罷，她又拽起姜庭：「走，回家?！?/br>
    孫偉明也急了，上前一步擋在她們身前：「姜玉淑你講不講道理？咱們倆雖然離婚了，我還是姜庭的爸爸吧？」

    姜玉淑陰著臉：「滾，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br>
    「我一個當爸爸的，和女兒吃頓飯，這天經(jīng)地義吧？」孫偉明瞪起眼睛，「你當女兒是你的私有財產(chǎn)呢？」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你說說看，說??！」

    父母當街吵起來。姜庭夾在他們中間，既疑惑又尷尬。這時，一位老人慢慢走過來，站在他們身邊，不動了。

    孫偉明還在大聲嚷嚷，身邊突然冒出一個一言不發(fā)的旁觀者，注意力不得不被分散過去，既尷尬又氣惱。

    「你有事嗎？」孫偉明沖他揮揮手，「沒事別看熱鬧。」

    「我沒事?！估先寺龡l斯理地抽著煙，「你干嗎呢？」

    「這跟你有關(guān)系嗎？」孫偉明一下子火了，「我認識你嗎？」

    「跟我沒關(guān)系啊?！估先擞脢A著煙的手指指姜玉淑母女倆，「跟她們關(guān)系好像也不大——人家明顯不想搭理你?！?/br>
    「這是我女兒，這是我……」孫偉明指著姜玉淑，結(jié)巴了兩句，最后不耐煩地揮揮手，「你趕緊走，這是我家的事！」

    「是不是你家的事，我不清楚。但是警察肯定能搞清楚?！估先艘琅f一臉平靜，「要不咱報個警吧。」

    「報唄。」孫偉明被徹底激怒了，「我怕你啊?！?/br>
    一直沉默的姜玉淑突然開口了：「孫偉明，你那烏紗帽戴得穩(wěn)當了，是吧？」

    孫偉明愣住了，怔怔地看了姜玉淑幾秒鐘，xiele氣。

    「行，你倆先回家吧。」他把臉扭向另一側(cè)，「庭庭，爸爸改天再來看你。」

    說罷，不等女兒回答，孫偉明就大步離開。

    姜玉淑看看他的背影，把視線投向那個前來攪局的老人。她已經(jīng)認出他是剛剛幫忙撿起挎包的那個人，而且，之所以會覺得他眼熟，是因為前幾天在校門口見過他。

    三番兩次相遇，姜玉淑并不覺得這是緣分使然，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警惕。因此，當她察覺到老人要開口發(fā)問的時候，搶先開了口：「謝謝您。不過，這的確是我的家事?！?/br>
    「我知道?！估先诵α诵Γ钢附?，「我想問小姑娘點事，可以嗎？」

    姜玉淑很驚訝，下意識地看向姜庭。女兒同樣莫名其妙：「您想問什么？」

    「你是高幾的學生？」

    「高二?！?/br>
    「哦?！估先巳粲兴嫉攸c點頭，「你們年級有幾個班？」

    「五個班。」

    「你認識的同學里，」老人似乎在斟酌著詞句，「在最近幾天，有沒有……轉(zhuǎn)學、退學或者不明原因就……就消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