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冠軍侯[重生] 第75節(jié)
即便是如宗澤這樣如今的墨家中流砥柱,也并不能完全知曉墨家條例所蘊真意。 此刻聽了宗澤的拒絕,曹盈便喚了戴雪去將她早就謄寫好的竹簡拿了過來。 竹簡上不僅詳盡謄抄了有記錄的墨家條例, 還有曹盈自己修習時的一些感悟。 宗澤是識字的。 他原本是皺著眉在考慮自己這一次到底算不算違例,應回去請怎樣的懲罰,忽地被曹盈遞了竹簡, 還頗有些疑惑。 原本他只當是曹盈想法兒說服自己羅列的清單,但是接了竹簡粗粗瀏覽了一遍內容后,他卻是越來越心驚。 順著看下來,他的精神完全投入到了那一列列娟秀的小字中,如饑似渴。 曹盈靜靜等他看完,卻不料宗澤竟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完全不想脫出文字的世界中國,她便只得出聲喚他:“我所書的是否有什么錯處?” 她到底只是從書本上看到的許多從前記錄,也不知曉墨家內部對條例是否有修改過,因此問話時還很有些心虛。 就怕隨時間發(fā)展,墨家內部已經不按從前那一套行事了,自己不但白忙活一場,還難以說服宗澤繼續(xù)改進馬具。 “沒有錯處!”宗澤抑制著自己心中的激動之情,但是聲音的顫顫還是透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靜。 于他于墨家而言,這卷竹簡的價值都要遠勝過曹盈曾許諾的百金。 從前口耳相傳的條例存在的許多矛盾點都在竹簡書寫內容中得到了解答,直讓他覺得茅塞頓開,恨不得立刻就捧著竹簡去與其余墨家子弟宣講。 不過他仍然記著曹盈試圖說服自己所求的是什么事。 按理說,曹盈將這總結了許多墨家道理的竹簡交給自己是天大的恩情。 可是即便按照書簡中所說的“非攻”乃是否決侵略性的戰(zhàn)爭,征匈奴是抵御外敵,保護百姓,但又怎么能證明自己研發(fā)馬具后,這種裝備在之后不會被應用在侵略性質的戰(zhàn)爭中? 如果自己明知道有這種可能性存在還制造馬具,雖然明面上是沒有違逆墨家的學說,但是心里頭還是過不去那一關的。 沉默許久,他沒有答應也沒有立刻拒絕,而是將這種對未來的猜疑講了出來,希望曹盈能給自己一個保證,他所研發(fā)出的馬具并不會被應用在侵略性戰(zhàn)爭中。 即便曹盈的承諾完全無用,至少讓他心中有些底氣。 宗澤的意思,曹盈當然明白。 但她抿著唇考慮了一會兒還是道:“這件事我保證不了,因為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根本不是我所能控制的?!?/br> 這讓宗澤的心又重重墜了下去,一面是曹盈施以的恩情,一面又是他不愿違逆的心意,他兩相為難。 “這有什么好讓糾結的?” 霍去病聽那些繁復的墨家說辭聽不大進去,可是聽了宗澤的憂慮只覺得可笑:“你墨家難道就全是些逆來順受,遇敵也不知反抗的門人?” “自然不是?!弊跐沙料履榿?,就著方才曹盈所書寫的文字道:“我墨家雖然主張不許殺人,但是我們的宗旨向來就是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除害并不算在殺人之列?!?/br> 他念起自己瘦弱得甚至怕不如眼前的小少年有力,看起來就沒有能夠除害的本事,怕被霍去病借此攻訐墨家只是說說便罷。 因此宗澤趕緊補充道:“我是興利那一派的,以手藝制些利于各項生活活動的匠派,但是我墨家內部自然也有除害的俠派?!?/br> 只是這些年律法漸完善嚴明,已經不許民間濫用私刑來處置人了。 墨家的俠派雖然在民間仍能擁有極大的名望,但是一旦被官吏逮住,便是要以殺人罪、傷人罪論處的。 可不管殺傷的到底是什么人。 這些話宗澤知道,但是他自然不會主動露了短處,只將自己的話圓上就是了。 可霍去病問先前那句話的意思,本來也就不是為了問出墨家中的匠、俠二派。 “好,你是手藝人,那我且問問你,如果你行于巷道,忽見惡徒欺凌一孩童幾乎致死,周遭無人,你所有的只你隨身所攜的工具匣,你是否會上前制止惡行?” “自然,我墨家最崇是義,路見這樣的不平事,即便我沒有縛雞之力也要上前搏一搏!”宗澤答得義正言辭,一看就可知是出自他內心的想法。 “既然你想要阻止,你要如何做?” 如何做?宗澤稍稍一愣。 無他人的巷道情況又危急,沒法向旁人求救,他這樣的瘦弱體型想要靠驚嚇自然是驚不走惡徒的,那么能做的便只能借工具匣來與那惡徒搏一搏了不是? “自然是嘗試以工具匣將惡徒砸暈過去?!?/br> 霍去病獲得了滿意的答案,又道:“好,那你也知憑你自己的工具匣是可以制住人的,那如果是人得了你那工具欲做惡行,你是不是也該想這匣子不該存在?” 宗澤幾乎被霍去病繞暈過去,曹盈卻聽懂了霍去病的意思:“霍哥哥的意思是,工具不分善惡。只要工具有利于當時,就有存在的價值。會不會有人借工具行惡,根本不該你這制作者憂慮的?!?/br> “沒錯?!被羧ゲ】隙瞬苡恼f法,又舉了個例子道:“農夫借鐮刀收割麥谷,土匪借鐮刀收割性命,那鐮刀是否就根本不該被制作出來?” “但利器的研制確也讓世上因利器而死傷者增了不少... ...”宗澤再開口反駁時,語氣已不再如先前那般確定。 “確實,但如果沒有利器,這些人許是就會被惡人用道路旁搬的石頭砸死。反正要殺一個人的方法多得很,你那匣子可以殺人,路旁隨處可見的石頭也可以。就像你說的,墨家內部有行俠一派,他們除惡所依憑的難道就不是可害人的利器了?” 見宗澤已經露出極端動搖的神情,曹盈又配合著霍去病道:“至少我的舅舅,當今的陛下利用騎兵是想要將肆虐大漢邊境的匈奴人驅走,讓他們知曉我們大漢不是軟弱可欺的。我們的漢軍每每出征也是秉持大義,不是以強凜弱,你總該知道的吧?!?/br> 宗澤被說服了。 既然可殺人的利器都有存在的必要性,那么他制作可以增強漢軍騎兵作戰(zhàn)能力的馬具自然也是有必要的。 他同樣是一個不堪匈奴之擾的熱血者,墨家對于這些侵犯家園的強盜當然也是仇恨的。 實際上,墨家許多能武者都已經投軍與匈奴戰(zhàn)了。 只是宗澤與他們非是同類,既不能上前線對敵,便只能在長安想辦法利用手藝讓墨家下一代的孩子們能吃穿好些。 現(xiàn)下有了機會能為征匈奴這樣的義舉出力,他怎么能不抓住? 宗澤被這樣的想法鼓動,立刻就走到了曹襄的身邊,接過侍從手上那已經汗津津的鐵環(huán)帶道:“方才我聽了你們的對話,無非就是嫌這鐵環(huán)帶縛在你們的身上會讓你們行動不便,只能在馬上發(fā)揮優(yōu)勢,離了馬就沒有戰(zhàn)斗力?!?/br> 霍去病點點頭,這也是他覺得得不償失的主要原因。 且騎兵最重要的是機動性,如果為了增強一點在馬上的平穩(wěn)性就在長途奔襲中花費大量時間穿卸鐵環(huán)帶,同樣不值當。 “那好辦得很。”宗澤持著那鐵環(huán)帶徑直就走向了馬匹,動作麻利地想要把鐵環(huán)帶綁在馬身上,卻沒料到馬尥蹶子差點踢著他。 還好霍去病及時拉住馬的韁繩將馬給安撫住了,他看向狼狽退了幾步的宗澤道:“你是想要將這馬具固定在馬的身上?” 如果這馬具的利處全部與馬有關,那自然就該想辦法讓馬具適配在馬身上啊。 宗澤理所當然地點頭,補充道:“翁主前些日子與我說騎馬時被粗糙的馬匹磨得腿疼,穿厚褲子又不方便,我就想辦法制了厚毯子,利用皮革可以固定在馬上,加上這鐵環(huán)也不過是多一個步驟罷了。” 他稍稍比劃了一下道:“我回去改一改這鐵環(huán)帶的長度,看看怎么把它們并做一物,這應該不難,也就這幾日的功夫吧?!?/br> 宗澤說到做到,又在小半月內連續(xù)將這馬具進行改良,當馬具被呈到劉徹的桌案上時,終于獲得了他們的命名。 馬背上的稱馬鞍,腳踏的鐵環(huán)稱馬鐙。 自此,漢軍騎兵的戰(zhàn)力得到了飛躍性的提升。 第89章 巫蠱 不像是阿嬌做的 馬鞍與馬鐙這兩樣被武將們贊不絕口的馬具, 也讓劉徹喜不自禁。 曹盈未過度居功,而是自然而然地將墨家匠人們引到了劉徹的面前。 劉徹敏銳的政治和軍事嗅覺讓他意識到了匠人們的價值,發(fā)現(xiàn)他們不僅可以制出克敵裝備, 還可以在農耕上大有作為。 因此在喚了宗澤深談后, 長安便劃出了一片地塊用來給他們研制開發(fā)各種工具,更是毫不吝嗇地懸重金下旨, 求召天下名匠。 這間匠人署被劃歸在了大司農韓安國名下管著,倒又引得對這方面陌生的韓安國親自來了一趟平陽侯府, 請教匠人署的用途。 對于這位文武皆能的老臣,曹盈還是很尊重的。 她親自將韓安國引到候客廳中, 然后讓侍女擺上了適宜腸胃的茶水糕點,這才溫聲問道:“韓大人是來詢問匠人署相關的事吧?” 韓安國曾是太皇太后一派,從前向太皇太后匯報時經常會見到曹盈。 可以說, 他是眼看著她如何從一個不及自己小腿高的雪團子長成如今精致可愛又透著優(yōu)雅的少女的。 “是?!彼踔K飲了一口,入口稍苦又回甘的清茶溫度恰好, 讓他不禁展露笑容:“翁主向陛下呈的馬具我也已看過了, 可惜我如今身子骨已不再適合上馬,否則還真想試一試可在馬上坐直解放雙手的感覺?!?/br> 他一雙眼中盈著長輩對孩子滿滿的柔情,道:“翁主如今已能幫上陛下的忙了,想來老太太若是能知, 應也會欣慰的?!?/br> 聽他提起太皇太后, 曹盈的笑凝滯了。 她垂下頭了,一雙水眸染上了nongnong的悲傷:“曾外祖母教了我那么多,我卻未能見上她的最后一面, 當是稱我不孝?!?/br> “老太太是特意支你回去的?!表n安國見惹了曹盈傷心,連忙將他所知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迎著曹盈茫然又疑惑的眼神苦笑道:“老太太知你身子弱,怕你真的直面她離去會吃不消, 想著有親人陪伴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知訊會好一些?!?/br> 結果即便親人環(huán)繞,在年節(jié)大喜的背景下,曹盈還是因悲極昏迷,一養(yǎng)三年才勉強恢復。 韓安國看著曹盈貝齒輕咬下唇似乎是在扼制悲傷,更覺得愧疚,懊悔自己不該提起太皇太后惹她傷心,無措地道:“老太太還吩咐著讓我多照看你,翁主如有什么需幫忙的也只管來尋我?guī)椭??!?/br> 太皇太后知曹盈聰慧,但是也怕皇帝薄情讓她年幼被欺,便吩咐了親近的臣子們盡量都多看顧著她。 竇家本家的竇嬰被她直接指了聽曹盈的命令,而像是韓安國這樣本身較獨立的老臣也聽了她的囑咐隨時幫助曹盈。 只是作為大司農的韓安國事務多而繁雜,并沒有常來曹盈這邊走動。 如今因曹盈在馬具上的貢獻來一趟,他才發(fā)現(xiàn)即便原先的平陽侯曹壽逝去,失去父親的曹盈也并沒有從此孤苦無依。 甚至這個年僅十歲的小翁主看著弱如扶柳,卻已經在憑她自身在為大漢繁盛出力了。 知曉太皇太后臨終還有這樣的舉動,曹盈又傷懷了一陣。 不過到底一直揪心于未能告別被曾外祖母怨望的心結得以解開,她還是控制住了情緒,與韓安國講述了墨家匠人們的情況,告知了他一些墨家的禁忌。 “他們不吃官僚那一套?!辈苡獣怨賵龈畹俟痰臐撘?guī)則,上級與下級之間的利益關系許多時候需要金銀來維持:“既然他們如今直屬于韓大人管轄著,還請為匠人署清出一片凈土,也好讓他們能安心設計制造用具來建設大漢?!?/br> 金銀相授拉近關系也算是植根人性中的貪婪了,在官場中更是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很難以根除。 特別是如今的狀況是上行下效,有自己的宰相外舅公田蚡在上頭行這一套,下面的人自然有樣學樣的來。 曹盈對這種狀況無計可施,但想著先向韓安國報備一聲,也可免了許多明面上這些耿直墨家人可能面對的麻煩。 然后曹盈又就著自己曾謄抄過的竹簡內容,提了另幾條墨家匠人們痛恨的事。 韓安國一邊點頭一邊聽著,直到曹盈都說完飲茶潤喉才道:“我都會吩咐下去注意的,只不過墨家這些條例實在嚴苛苦身,他們自己當真能夠做到嗎?” “不是他們能不能做到。”曹盈吞下茶水,仰臉向韓安國道:“是能夠做到的才可稱是墨家門徒,不能受這苦楚的都算不得入了墨家?!?/br> “若他們真的完全按這些條例來,確實有些過于理想了?!表n安國若有所思地道:“不過大約也只有這些理想的人才能有足夠的想象力來創(chuàng)造吧。” 他來平陽侯府這一趟為的也就是知曉墨家一批人有什么需要顧忌的。 畢竟這些墨家匠人如今正得寵于劉徹眼前,他不想因無知惹惱了這些匠人惹來劉徹的怒火。 曹盈方將韓安國送走,竇嬰就急急來到了平陽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