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爺子伸手指在唐瑾的額頭上敲了敲：“不了解事情前，不要亂下定論！你知道別人家一家多少畝地么？你知道一人幾畝地嗎？怎么就多了？”

    唐瑾連忙搖頭，他就是跟以前比才覺得多，其實(shí)細(xì)算下來，他家六個人一人也就一畝多地，加起來不到十畝。

    唐家人要多多了，有個五十畝的地也不多。再說古代雖然荒地很，但總體來比人少地也多，人口最多也就以前的四五分之一，那有個二百多畝的地不算罕見。

    有些事唐瑾不知道，唐老爺子就會給唐瑾講：“男丁每人十畝地，女丁每人八畝地，每二十年劃一次，算下來也就兩百畝了，自己家再攢一些，就這么些了?！?/br>
    那這樣的話，唐瑾就奇了怪了，每人十畝地，女人八畝，怎么就不夠吃了，剩下來的糧應(yīng)該多多了啊。

    “那大家怎么都這么窮？”唐瑾疑惑的問。

    “那你覺得大家怎么就要富了？”唐老爺子反問。

    “那不是打的多就剩的多嘛，就算沒錢花也該有飯吃啊。”

    “你從哪里覺得一畝地打的糧多？你覺得一畝地應(yīng)該打多少斤糧食？”

    “……”唐瑾有些不確定了，疑惑著問，“七百斤？”以前不是說畝產(chǎn)千斤嘛，古代條件不好，應(yīng)該產(chǎn)的少。本來想說六百斤，覺得太少了沒說。

    唐老爺子失笑，知道自己有些地方真是做錯了，孩子真是不能管的太嚴(yán)，還要通一點(diǎn)庶務(wù)，不然要是不知道憑自己的猜測將結(jié)果寫上了卷，那只是貽笑大方。

    “哪有那么多，有一半都是頂頂好了的。”唐老爺子開始講起了收成來。

    “一畝地一年能產(chǎn)三百斤糧左右，收成不好兩百出頭，甚至一百多斤的也有。收成好了三百斤出頭，甚至有四百多斤的時候。這說的是麥子，玉米能好一點(diǎn)，黃米高梁就更少了?！?/br>
    “怎么這么少？”這數(shù)字真是超出了唐瑾的預(yù)料。

    “沒肥地貧，雪雨不順，蟲病又能讓糧食減產(chǎn)，向來就是這么些?！?/br>
    唐老爺子摸著唐瑾的頭，給他出題：“一個成年男丁一日吃一斤到一斤半的糧，干重活的話吃的更多；女人和五六歲以下的孩子就少一點(diǎn)，也就是一斤左右。每畝地交糧一百二十斤，你算一下能剩下多少?！?/br>
    “咱家三十六口人，五六歲以下有四個孩子，除此外男丁十四人，女丁十八人，按男丁一天吃一斤半的量來算有二十一斤糧，女丁和孩子按一斤來算有二十二斤。一天四十三斤，一年……”

    前邊的唐瑾還能心算，后邊的答案就不會那么快了。

    “一萬五千六百九十五斤？”一算出來，唐瑾也是有些吃驚，他們家一年竟然能吃掉這么多糧食！

    “地的話，按兩百四十斤的產(chǎn)量來算，……”唐瑾望向唐老爺子，家里到底多少畝地？

    “二百八十九畝。”

    “一畝二百四十斤，共產(chǎn)六萬九千三百六十斤糧，交一半剩三萬四千六百八十斤?！?/br>
    看唐瑾順利了算了出來，唐老爺子很欣慰，說出他要說的話：“十斤糧左右換一文錢，也就落得個三千多文，有三吊大錢?？傻夭粫环N糧食，還會種菜花、菜、棉花等，就沒這么多了，再除去孩子生病家里人情往來以及請工付的錢，還有耗損，能落得個兩吊多的大錢，要是收成不好也就落得個一兩吊多一點(diǎn)的錢了。”

    這樣一算的話，其實(shí)真的沒有多少了。

    唐瑾生活了這些年，對于這里的物價也有了解了，這里的錢值錢，一兩銀子的購買力都快相當(dāng)于一萬元了，怕是跟中國七十年代的物價有些像了。

    “這樣算下來，地真是不多了?！碧畦c(diǎn)著頭，甚至懷疑這里的一畝比他們那里小很多。

    不過只過了兩日，就有人到村子里來看地劃等次了，他跑去看就知道畝跟畝并沒有多大差別了。

    兩百多畝地，跟現(xiàn)代一畝地七八九百斤的產(chǎn)量一對等，光產(chǎn)量就能讓近三百畝的地下降到七八十畝，再一家三十多人一分，一個人也就兩三畝。

    這古代與現(xiàn)代差距太大，唐瑾想著他還是好好念書吧。

    反正當(dāng)農(nóng)民真沒意思，他要好好念書做官！

    看別人查地也沒意思，唐瑾就回去了，他只奇怪以前的縣令好像沒有給縣下的田地劃分等級的權(quán)力，也不知道這是朝代不一樣了還是怎么回事。

    過了三天，唐瑾見到了他大舅，說是可以去報(bào)名了，唐家瞬間轟動了起來，一個個都高興極了。

    這次還是唐瑾跟他爹爹唐轉(zhuǎn)和唐老爺子一起去的，沒有帶他三叔家的三堂兄。唐瑾也不知道唐老爺子怎么對他三叔說的，反正連他三嫂對這事都沒有意見。

    報(bào)名的地點(diǎn)就在縣衙里，進(jìn)去后走一段路就看到一個房間前排著隊(duì)，都是大人帶著小孩。

    看到唐瑾來了，大家都看過來，有人笑著說：“這么小的孩子，怕是剛啟蒙，《孝經(jīng)》都沒有背過，湊什么熱鬧?！?/br>
    唐瑾看過去，見這人衣著很好，家境看著不錯，人也沒惡意，就沒理他。

    一般人六七歲開蒙，四五歲就學(xué)的少的很，對方那樣想也沒辦法。

    看著人多，其實(shí)都是一家子來，辦的倒是快，很快的，就到了唐瑾這里了。

    對方手里拿著毛筆，醮了墨，頭也不抬的準(zhǔn)備寫字：“姓名，年歲，祖宗八代都是干什么的？”

    祖宗八代？唐瑾吃了一驚，回頭去看唐老爺子，不是說三代嗎？怎么會八代？

    第29章 好看的第二九章

    唐老爺子也是有些吃驚，不知道這怎么突然變了規(guī)矩，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縣令知道了什么才特意針對他們？

    問了八代又能干什么？難道還能限制他們不成？……一瞬間，唐瑾與唐老爺子心里都想了很多。

    唐老爺子凝眼望去，看到記錄的文書面色平靜，是的年輕的，看神色不像是刻意刁難，這個年紀(jì)的人應(yīng)該還做不到面色無變，應(yīng)真是不刁難而不是做樣子。又向他手邊看去，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記錄，不知道是不是也記錄了祖宗八代。

    唐老爺子到底經(jīng)歷的世事多，冷靜緊隨著吃驚而來，他先給了唐瑾一個安定的眼神，想著是不是哪里弄錯了，正要詢問，就見文書旁邊年長的穿公服的人哈哈笑了兩聲，一把拍在了文書的肩頭：

    “動動，怎么又說錯了，是祖宗三代，不是祖宗八代，八代你記得過來嗎？什么腦子？！”

    兩人看著關(guān)系親昵，面容也有些像，應(yīng)該是親戚，那個小名可能是“動動”的文書耳朵紅了下，回答道：“成天聽說書的說祖宗八代祖宗八代，我爺在家里也整天……說祖宗八代，聽多了，一時沒注意就順口說了出來?！?/br>
    看那文書中間卡了一下，唐老爺子猜測可能他爺整天在家罵誰祖宗八代。

    年長的另一人正想接話，想到這場合不適合說一些事，就把念頭壓了下去。

    唐瑾聽到他們的對話，心下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個烏龍。他對著兩人笑了笑，開口道：“我姓唐名瑾，唐宋的唐，握瑾懷瑜的瑾，今年六歲，爹爹名轉(zhuǎn)，轉(zhuǎn)動的轉(zhuǎn)，爺爺名穩(wěn)，穩(wěn)重的穩(wěn)，家里是種地的，在西鄉(xiāng)的李家村?！?/br>
    年輕文書提筆寫著，就寫了一個字，抬頭紅著臉問：“哪個瑾？”]

    “瑾瑜的瑾，美玉的那個瑾?！碧畦娝粫r忘記了字，笑著回答，看出來這個文書顯然是個生手，業(yè)務(wù)不熟練。

    文書紅著臉低頭寫下唐瑾的名字年齡，又觀察了一下他的臉，寫下了他的特征，正要寫唐瑾爹爹的名字，抬頭又問：“那你爹你爺姓什么？”

    唐瑾睜大眼：“……”他爹他爺還能姓什么，姓唐啊！

    那文書身旁年齡大的聽后一巴掌輕輕的拍在了文書的腦后，哭笑不得的說：“你說人家爺爺?shù)帐裁矗∵€能姓什么！兒子跟著老子姓，他姓什么他爺爺?shù)?dāng)然跟著姓什么！”

    唐瑾后邊排隊(duì)的人都聽到了，有人忍不住，輕聲的笑了出來，那文書的臉剛才還只是微紅，這下就紅的明顯了，抬頭對著唐老爺子歉意的點(diǎn)頭道：“對不住對不??！”

    這邊穿公服的人也反應(yīng)了過來，伸手拍了一下桌子，瞪了那文書一眼：“都是你個呆子，拐得我也說錯話了?！笔莾鹤痈献有瞻?，他說反了。

    周圍的人都善意的笑了起來，文書的臉更紅了，埋著頭拿筆醮了墨，記錄著。

    唐老爺子在這個時候道：“我曾是李家村的里正，后來做了文書手，幾年前身子老了，就辭了差事。”

    這話一出，那文書和那穿公服的都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了眼唐老爺子一眼。

    里正這文書這些天見多了，看過后就低頭繼續(xù)寫，而那穿公服的雖然沒見過唐老爺子更不會把他一個曾經(jīng)的里正當(dāng)回事，到底圓滑的多，還是隨意的拱了拱手：“我這外甥是個呆子，剛對不住老爺子了！”

    唐老爺子笑呵呵的輕輕搖著頭：“無事無事?！?/br>
    這態(tài)度好，那穿公服的臉上有了笑容，唐老爺子趁機(jī)問：“這童子試初試，……縣太爺考的都是什么？”唐老爺子適時的將平時口頭上的“縣令”改成了“縣太爺”，免得他這說法引人注意。

    唐老爺子這話一問出，后邊的人都支起了耳朵聽著，一瞬間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穿公服的笑了笑，一條胳膊橫搭在桌子上，身子前傾望了一眼唐老爺子和他后邊排隊(duì)的人：“當(dāng)然是考蒙學(xué)的三百千千還有《孝經(jīng)》以及四書五經(jīng)啊?！?/br>
    反應(yīng)快的心下失望，反應(yīng)慢的還在記著，然后……

    這說了跟沒說有什么區(qū)別？

    有些人覺得被涮了，面色上難免有些惱怒，這穿公服的跟著就笑著跟大家解釋：“這童子試的初試自然是要選出最優(yōu)秀的孩子，縣太爺要是告訴你們了，好讓你們有些人回去臨時抱佛腳嗎？”

    眾人自然打著知道了考什么書就回去讓孩子用心功讀的心思，就連唐瑾也想著知道了考什么他好更加用心的再背上幾遍要考的經(jīng)文的和它們的傳注訓(xùn)詁和章句。

    “學(xué)的好的，自然不怕考什么；學(xué)的不好的，臨時抱佛腳有用么？就算這次有用了，下次能行？這樣的孩子拿出去不是丟我們乾州縣的臉？”穿公服的人靠回了椅子上去，老神在在的道：“所以也別想走什么捷徑，用本事說話?！?/br>
    唐瑾這邊名報(bào)好，交了一文錢，領(lǐng)了一個上邊寫著丁午的木牌子。

    他在心里一想，天干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一算的話，丁午是四十三，他前邊已經(jīng)有四十二個人報(bào)過名了。

    這牌子也就他手那么大，上邊漆了黑漆，半厘米厚，倒是不重。將牌子翻過來，后邊還寫著一個乙字，這下唐瑾明白了，他不是第四十三個，他是第一百零三個。

    唐老爺子給人道過謝，拿過唐瑾手里的牌子自己裝好，兩人正要走，卻看到對面來了一個穿著官服的人。

    四周報(bào)名的大部分都跪了下去，嘴里亂七八糟的叫著“見過老爺”“見過縣太爺”“見過教諭”這一類的。

    坐在桌后的穿公服的人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腳踢了一下還坐著的文書一腳，越邊桌子走過去行禮道：“見過教諭?！?/br>
    對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周圍只覺得穿著官服就以為是縣令叫縣太爺?shù)?，又忙改了口，人還依然跪著。

    唐瑾看著跪在地上一溜的平民百姓，再看看零零散散的站在平民中穿著長衫臉帶驕傲的人，心里不能平靜了。

    這就是權(quán)勢，這就是身有功名的好處。若是他不能身具功名，他以后也會像這么普通人一樣見官就跪，不跪，就可能會有麻煩上身。

    等這教諭走到了前面桌子邊的時候，他掃了一眼唐老爺子，覺得眼生，就順口問：“老爺子這是……”只有有功名的人才會見官不跪，可縣里有秀才舉人他都認(rèn)識，童生也會眼熟，這人卻是極為眼生。

    “見過教諭，我是……秀才?！碧畦@奇的發(fā)現(xiàn)，唐老爺子說這話的時候，神色上有著一絲羞恥。

    “哪一年的秀才？”這教諭又問。

    “……唔，很多年了，……有，很多年了……”唐老爺子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說他是哪一年的秀才。

    這教諭心下晃然明白了。

    很多年了，到現(xiàn)在還是個秀才，那就是考了一輩子都中不了舉的老秀才，這個很多年怕是有幾十年了。

    這教諭在乾州縣二十多年了也沒有見過唐老爺子這么個秀才的，猜測唐老爺子怕是年輕時沒考過灰了心，覺得說出來羞恥，所以才不愿意說他是哪一年考中和秀才。

    教諭也不強(qiáng)人所難，又低頭看了看唐瑾。

    唐瑾剛就在心里糾結(jié)著，他到底是跪還是不跪來著？

    跪吧，過不了心里的那一關(guān)。

    不跪吧，看別的小孩都跪了，他沒道理例外。

    最后，唐瑾學(xué)著唐老爺子剛才的樣子，雙手一抱拳，邊做揖邊用六歲孩子的童音說著：“見過教諭?！?/br>
    這明顯是在學(xué)家長的樣子，教諭家里有比唐瑾小兩歲的一個孫子，看到他的樣子頓時想起自己的孫子覺得唐瑾可愛極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你也來報(bào)名？學(xué)到四書了么？”

    “我四書都學(xué)完了！”唐瑾迅速的道，說完了，想著要是教諭要教了他的話，發(fā)現(xiàn)他四書都背過了，再考他五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五經(jīng)已經(jīng)背完了三經(jīng)……一般他這么大的孩子，大多四書都還沒學(xué)呢，他這樣出類拔萃，可就出名了。

    對于唐家來說，什么事都要小心為上，出名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萬一教諭查起了他們家，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最后，唐瑾對著教諭吐了吐舌頭，轉(zhuǎn)身躲到了唐老爺子身后。

    唐老爺子滿意歉意的對教諭道：“小孩子不懂事，教諭別介意。”

    教諭擺了擺手，示意沒事，他只是過來看報(bào)名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