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特夏先生。坐在神諭之上的皮提亞人笑著，吐出話語，又見面了，能夠一天見到你兩次的機會可不多見。

    洛特撐著地面站起來，他發(fā)現自己又回到了夢境空間，這樣一個黑漆漆的，只有面前的蠕動著的神諭發(fā)出的血紅的光照亮了周邊的一切。

    見到弗雷的時候，洛特意識到時間的過去，那就意味著夏油杰很快就要走了，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不由得咬緊了下唇。

    弗雷瞇起了他的四只眼睛，他像是在笑，說道：見到我，你看上去有點失落，洛特威爾特夏先生。

    沒有。洛特說道，不是因為你。

    弗雷站起來，他站在神諭的身上，他的黑發(fā)被吹動著那是因為神諭蠕動的動作而獵獵吹起的風。

    弗雷似乎是好奇了，他問道：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夏油杰要走了。

    嗯，聽上去像是你的人類朋友要離開了，他是死了嗎，是身體碎成兩半了，還是從高樓上摔下來，成了一團有機組織？

    才不是！

    洛特抬起頭，他看上去頗為憤怒地瞪著弗雷，說道：你不能詛咒杰！

    弗雷笑起來，他說道：你真可愛，洛特?？雌饋碇皇菃渭兊淖吡耍?，這又有什么值得難過的？

    洛特的嗓音低沉，他雜亂的白毛似乎都垂下去了，他悶聲說道：因為杰要走了，杰不會陪著我，他會認識別人，甚至可能忘了我。

    但是他是必須要走的，我也希望他能夠和他的同類在一起。洛特說道，而不是像我這種普通人。

    弗雷捂著嘴笑起來，他說道：但是，他在的時候，你也并沒有想要多和他呆在一塊，不是嗎？

    那是因為，杰有別的事情，我不想打擾他！

    說到底，他的離開，對你來說也沒有那么重要，是吧？

    洛特搖著頭，說道：很重要。你們皮提亞人是不懂得喜歡嗎？我

    洛特捂住了嘴，他不想再說下去。

    這個皮提亞人是肯定不會懂的，洛特想到，就像母親說的童年故事一樣，他們的整個種族都是通過神諭將精神連接在一起的，他們從未分開，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別的痛苦。

    這樣來說，想想你在餐桌上吃的飯菜，一只雞和它的雄類分開，被送往宰殺的時候，不也是很悲傷嗎，它可是經過無數次折磨以后才被送到你的餐桌上來的。

    弗雷擺了擺手，說道：當然，你肯定會說，這不一樣。

    我沒有那么說。

    洛特說道：你們通過神諭連接在一起，本來就不知道這種感情，因為你們從不分開。

    弗雷睜開了眼睛，他臉上的笑容斂去了，他說道：是嗎，你真的以為我們全部都是自愿和神諭連接的嗎？

    并不是所有皮提亞都愿意共享他們腦子里的情感的，那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也最終導致了一切的毀滅。

    洛特垂下眼眸，他說道：抱歉。

    你還真是個乖孩子。弗雷掩著嘴笑起來，他說道，我給乖孩子一個提醒，在經歷青春期情感問題之前，你最好解決你身上的這個神諭。

    它就像你大腦里的寄生蟲，它會控制你，從內而外地改變你，直到你和它合為一體。

    洛特迷迷糊糊地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夏油杰背著了。

    洛特抬起頭，他看見了天上掛著的即將墜落下去的太陽，血染般的晚霞遮掩住了大片的天空，街邊的燈光亮起來了。

    洛特低下頭，他摟著夏油杰的脖頸，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又搭在夏油杰的肩膀上。

    夏油杰笑了一聲，他在這時候問道：洛特，想要吃蘋果糖嗎？

    哎。洛特的眼睛亮起來，他問道，可以嗎？

    嗯。

    我想吃的，很想。

    在聽到回答后，夏油杰從旁邊的店主那里買下了一顆水果糖，還聽著她嘮叨了幾句，不久之后就是春日祭了，在那之后，夏天就快要到了。

    洛特想到，而在蟬聲響起的時候，就是不能再拖延的，夏油杰離開的時間了。

    洛特含住嘴里的蘋果糖，甜絲絲的味道在他的口腔中彌漫，他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fā)酸，于是他低下頭，攬著夏油杰的脖頸，問道：杰，你想吃嗎？

    夏油杰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

    杰！

    那好吧。

    夏油杰湊過來，咬下了一塊，蘋果糖堅硬的外殼碎掉了一些，一小部分糖渣落在了夏油杰的唇角邊，洛特偏過頭就看到了。

    杰，你的嘴巴上也沾到了，被mama看到了，她會笑我們又去吃糖了。

    洛特說著，他拿手抹掉夏油杰嘴角邊的糖渣，自己又輕輕地咬了一口蘋果糖。

    洛特看著手心抓著的鮮紅色的蘋果糖，他突然之間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起來，眉眼彎彎。

    杰。

    洛特湊近去，他趴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咬著對方的耳垂，很是認真地說出話語。

    第8章 Day8

    那天之后的事情沒有人再提起來。

    像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唯一能夠證明那天話語存在過的，只有那天晚上，夏油杰牽著他的手，留下的余溫。

    但是只要這樣就夠了，洛特想到。

    洛特的傷過了很久才好，腿上纏著的繃帶在這時候被解開了。

    那段時間已經到了春日祭的末尾，街上很熱鬧，學校也放了假期，

    洛特沒怎么穿過和服，他連系腰帶都有些不熟練，最終還是在夏油杰看不下去的時候，叫他轉過身，面對著鏡子，將那白色的腰帶系好。

    洛特乖乖地站著，他看著鏡子里的，歪頭問道：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可以了。夏油杰笑起來，他說道，洛特穿得很好看。

    真的嗎？

    洛特像是興奮得要跳起來，他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一件白色的和服，和服的邊上繡著花紋，樣式很精致，是夏油杰的mama送給他的。

    嗯。

    洛特聽到回答后，他轉過身，背著手，稍稍仰起頭，踮著腳，說道：杰的也很好看，我很喜歡。

    夏油杰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和服，邊上繡著金色的花紋，他留的稍長的黑發(fā)盤起來，扎成了丸子頭。

    夏油杰說道：那我們換一件，嗯？

    不要。洛特撇著嘴，說道，我穿不上你的。

    洛特伸出手，他比對著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說道：杰長得太快了，明明之前還沒有差那么多的。

    夏油杰低下頭，摸了摸他雜亂的白發(fā)，說道：是洛特吃得太少了。你總是不吃午飯，說吧，你有幾次拿著午飯去喂貓了？

    洛特咳嗽了幾聲，他環(huán)抱著雙臂，說道：那是因為我沒有胃口，杰！

    而且，蟲貓很可愛的。

    夏油杰笑起來，他笑得有些無奈，他收回了按在洛特腦袋上的手，轉而牽住了洛特的手腕，說道：走吧。

    洛特叫住他，說道：等一下。

    怎么了？

    祭典的話，不是還要戴

    洛特猶豫了一下，問道：戴面具嗎？

    夏油杰笑出來，他說道：家里暫時沒有，但是可以去那里買。

    祭典舉行的地方在小鎮(zhèn)的中心部位，這時候顯得非常喧囂，兩個少年在擁擠的人潮中也很難前進。

    燈籠被高高懸掛起，昏黃的光線照耀著底下的道路，青灰色的石板路被添上了一層曖昧的色彩。

    為了不和夏油杰走散，洛特牢牢地牽住了他的手。

    在看見了賣面具的攤子后，洛特伸出手指，立刻說道：在那里。

    夏油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說道：走吧。

    洛特站在攤鋪前，他拿起一副狐貍面具，在夏油杰面前試探了下，說道：我覺得你適合這個，杰。

    夏油杰似乎是覺得好笑，他接過去，戴在臉上，問道：覺得怎么樣？

    很不錯。洛特拍著手回答道，杰就要這個了。那我呢？

    洛特想了想，他自言自語似的說著，找起來，找個貓蟲款的面具吧。

    夏油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說道：真的有貓蟲形狀的面具嗎，洛特？

    洛特顯然也失望了，他說道：這里大概沒有。

    隨后，他又看上了一副空白的面具，它很簡約，只在臉頰的縫隙邊上畫了幾道黑色的痕跡，和那天，洛特在廁所看到的白發(fā)扎小辮子的神秘人戴著的面具，很相似。

    洛特說道：就這個吧。他拿起面具，戴上，看著夏油杰付了錢。

    那么之后就是夏油杰說著，問道，洛特？

    洛特回過神來，在他剛才即將要戴上面具之前，他只是眨了眨眼睛，就看到了自己不遠處站著一個同樣白發(fā)的戴著面具的男人，但是在被叫了名字之后，那個人就不見了。

    洛特大概能肯定那是那天自己看到的那個人。

    不過，現在關注這個已經沒有了意義。

    洛特轉過頭，他笑了下，問道：怎么了，杰？

    夏油杰戴著狐貍樣式的面罩，在說話的時候，他輕輕抬起它，說道：去看煙火吧。

    洛特看著面罩遮掩下露出來的夏油杰的臉龐，他愣了一會，而后他勾起嘴角，很是大聲地應了一聲。

    在去看煙花之前，他們又先去街邊的攤販那里撈了金魚，洛特撈了幾次都沒有中，小網兜中的魚不是跳出去了就是根本沒有捉到，于是他又將網兜遞給了夏油杰。

    洛特支著腦袋在旁邊看著，他的手掌沾著濺起來的水花，但是他并沒有顧忌，沾濕了的手掌貼在他泛紅的臉頰上，似乎將熱度減輕了一些。

    想要哪條呢，洛特？

    在被問道之后，洛特想了想，他撐著手望過去，說道：那條紅色的。

    好

    夏油杰答應了他，然后并沒有過去幾分鐘，他就捉到了那條金魚，叫老板放進了塑料袋子里。

    隨后，洛特便從他手中拎過那裝滿了水的袋子，被捉上來的金魚在里面游動著，時不時吐出氣泡。洛特提著它看過去，自己的臉因為水面放大的特效而扭曲起來，看得他忍不住笑起來。

    夏油杰在旁邊問他：喜歡嗎？

    喜歡。洛特快速地回答道，他抬起眼睛，伸手挽起夏油杰的手臂，甚至蹭了蹭他的肩膀，而后又抬起頭，朝著他咧開嘴笑起來。

    他笑得很乖，眼角上揚，甚至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表現出一副極其信賴的、依靠的樣子。

    洛特睜開眼睛的時候，夏油杰正低下了頭，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他可以數出夏油杰輕輕扇動的眼睫毛的數量。

    洛特的喉頭一下子梗住了，他有些發(fā)不出聲，只是因為不知道什么樣的情緒而顫抖著，他的臉頰燒得更紅了，如果他能夠自己看見的話，一定會比作是晚霞照耀下的色彩。

    洛特支支吾吾地說道：去、去看煙火吧。

    夏油杰輕聲嗯了一下，隨后他牽起了洛特的手掌，帶著他小跑了起來。

    春天的稍微熱起來的風吹拂過洛特的臉頰，他額前的白發(fā)被吹起來，肆意地搖曳著，遮掩住了他大部分的視線，洛特伸出手分開那些雜亂的發(fā)絲，他睜著眼睛，看著牽著自己奔跑的耀眼的少年。

    一切顯得是這樣的美好，使得他早就忘記了那個近似于預言的話語自己會被夏油杰殺死的。

    目的地是一片空著的草地，夜風吹刮過草坪，帶起一陣清新的氣息。

    也就在他們到達的時候，夜空在那一瞬間亮起來了。

    隨著遠處響起的嘈雜聲，洛特抬起頭，他的眼眸里倒映出了炫彩的無數種顏色交織著的煙花的色彩，一瞬間綻開的煙火在夜晚里比星辰更加閃亮，滑落下去的片翼像是流星一般絢爛。

    洛特笑起來，他的手指向天空，偏過頭去，對著夏油杰說道：看

    那個煙花，是杰眼睛的顏色。

    余散的紫色在天空中殘留了幾秒，在被兩人注視了一會后，就又消失了。

    又是從遠處傳來的轟的一聲響。

    新的煙火替換了上來。

    洛特提起來，說道：據說，在這時候許愿會很靈的。

    是嗎？夏油杰瞇起眼睛，他看著天空，問道，那洛特想要許什么愿望？

    我想要

    洛特想了想，他咬著唇，問道：杰想要聽嗎？

    夏油杰微笑著看著他，說道：愿望說出來，會不靈的。

    洛特說道：那等它實現了，我再告訴杰。

    好。

    在聽到回答后，洛特閉上眼睛，他雙手合十，很虔誠地許下愿望。

    他先想的是和夏油杰永遠在一起，但是這個愿望的時限太過于長了，于是他又改了自己的愿望，變成了簡單的

    想要和夏油杰在一起。

    希望它很快就能實現，洛特閉著眼睛，他不自覺地笑起來。

    春日祭過去之后，夏天來得很快，就像是被人把時鐘撥快了一般，白天一下子變得更長了，煩人的嘈雜的蟬聲又響起來了。

    洛特本來很喜歡夏天，但是這次他卻不太期盼夏天的到來。

    但是，它總是要到來的。

    夏油杰是在一個下過暴雨的午后走的，他拖著行李，洛特拿著傘，跟著他來到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