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的地方，多了，找一個荒無人跡的地方挖坑掩埋，或是到深山里，架一把柴燒掉。埋了，燒了，死無對證，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四個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我以為您早已經(jīng)走了。”

    “走來走去，最后又能走到什么地方，人這一生，不過是走了一個大大的圈子而已?！彼蛞吕先说哪樕?，似乎恢復了一些，他轉過頭，問道：“如今的生活，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不是?！蓖鯎Q立刻搖了搖頭，他沒有說謊，現(xiàn)在的日子，跟王換心中所想的生活，相去甚遠。

    不在這個圈子的人，或者說沒有完全融入這個圈子的人，是不可能知道一些事情的。在鬼市那些普通的客人行人看來，王換這樣混江湖的人很威風，而且從來都不缺錢花，更要緊的是，他們好像沒什么事情做，整天就坐在那里喝酒聊天。比起一年到頭奔波在外，為了生計忍辱偷生的百姓們，混江湖的人，就是天上的神仙。

    然而，這些人可能清晨起床，揉著惺忪的睡眼，準備開始一天的忙碌時，他們不會想到，有的人，就在這一夜之間消失了，永遠不可能再出現(xiàn)。

    “那你有沒有什么打算？”

    “暫時沒有。”王換又搖了搖頭，他的確沒有什么打算，因為眼前的路不是自己想走的，卻是必須走的。

    除非有一天，他心里的執(zhí)念消失了，不打算再讓秀秀重新活過來，只有那樣的話，他才能徹底的退出，把這些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生活，拋到九霄云外。

    但連王換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天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到來。

    “有初心，本是件好事。”蓑衣老人可能想勸說什么，但最后又閉上了嘴巴，他拿出了自己的煙袋，裝了一袋煙，然后默默的抽著。

    王換也取出一支煙，點燃之后深深吸了一口。

    蓑衣老人的話不多，可是，每一句卻都好像說到了王換的內心最深處。

    現(xiàn)在的日子，是自己想要的嗎？如果不是，又要有什么打算？

    王換不愿意再想了，經(jīng)過之前很多經(jīng)歷，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善于選擇的人，只要遇到一些左右為難的事情，他就會猶豫很久，下不了決心。

    兩個人默默的抽完了煙，蓑衣老人站起身，說道：“或許，你還是太年輕，若是年齡大一些，可能，很多事情就不算是事情了?！?/br>
    蓑衣老人登上了自己的烏篷船，在小船將要開動的時候，王換追過去幾步，問道：“您還會再回來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我不知道?！彼蛞吕先税讯敷页吕死?，說道：“能相見時，自然會相見，不能相見時，強求也沒有用，你走吧。”

    王換看著小船慢慢的漂走，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他突然很想喝酒，說不出的想。

    他飛快的朝著西頭城那邊跑去，盡管三連環(huán)和老瞎子都已經(jīng)死了，可王換仍然感覺有些心有余悸，他跑的很快，一口氣跑回到了爛蛇的地盤，然后鉆進了狹窄的胡同。

    王換回來之后，沒有看到豬油飯，多半是被衛(wèi)八叫去，一塊泡澡堂子了。他找到了豬油飯的酒，拿出來就喝了兩大口。

    酒是什么滋味，王換已經(jīng)說不清楚了，可能是苦澀的，也可能是辛辣的，他一口氣喝了很多，酒勁兒漸漸上涌。

    他就這樣帶著醉意睡了過去，睡著之后，王換做了一大串亂七八糟的夢，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一陣砰砰的敲門聲把他驚醒了。

    王換迷迷糊糊的翻身坐起，還沒等過去開門，房門陡然間被人嘭的一腳踢開。緊跟著，幾只黑洞洞的槍管，就逼到了王換的眼前。

    第367章 官司

    王換頓時大驚失色，他知道，面前的槍是絕對要命的東西，雖然很多江湖人都不習慣使用這種武器，他們更信賴自己的拳頭和演練多年的刀槍棍棒，可在這么近的距離之下，槍比最鋒利的刀子都要可怕。

    他抬眼望去，就看到了幾個人，王換在西頭城呆了好幾年，跟這些人沒有打過交道，可他知道，這是西頭城巡警房的人。

    幾個人拿著槍，對準了王換，這幾個人后面，站著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這個男人穿著長衫，戴著帽子，臉龐很消瘦，顴骨特別的高，稀稀拉拉的留著幾根胡須。

    王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因為他知道這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姓嚴，是這幾個人的頭兒。

    這一刻，王換心里上下起伏，他不知道這幫人怎么突然跑到了這兒，而且還拿槍對著自己。

    這個姓嚴的男人是出了名的油滑，在過去的幾年時間里，西頭鬼市那邊經(jīng)常有事，十三堂立規(guī)矩，不僅傷過人，而且還死過人。尤其是十三堂被掃掉的那一次，死的人不止一個，但老嚴在那幾天恰好很適時的有病休息了，沒趕上這些事情。

    誰都知道，老嚴是需要打點的，只要打點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蒙混過去。

    王換以前沒有跟老嚴打過交道，一次都沒有，老嚴帶著人突然到這兒，讓王換感覺到了不妙。

    “跟我們走一趟吧?！崩蠂揽粗鯎Q，摘下自己的帽子，輕輕彈彈上面的灰塵。

    王換被幾個人抓起來帶走了，他沒有反抗，盡管刀子就在身上，但他不能反抗。

    將要被帶出胡同的時候，爛蛇聽到了消息，急忙趕了過來。他看看被幾個人押著的王換，就湊到老嚴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爛蛇顯然是在跟王換求情，但是，老嚴搖了搖頭，明顯表示不行。爛蛇又說了幾句，老嚴干脆就不理了，徑直朝前走。

    爛蛇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來到王換面前，急忙對他說道：“不管問什么，不要認?！?/br>
    爛蛇的話一說完，王換就直接被人推搡著離開了這條狹窄的小巷。

    他被帶到了巡警房，又送進了一間鐵皮門的屋子里。老嚴坐到了桌子對面，自己拿了一支煙，王換身后的兩個人把他身上的東西全都搜了出來。

    “你們出去。”

    老嚴點上煙，抽了一口，煙霧繚繞，王換透過煙霧，看著老嚴那雙眼睛，覺得有一點畏懼。

    自古民不與官斗，尤其是老嚴這種活人錢死人錢都要的人，基本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那邊有一個人，你看看，你認識不認識?！崩蠂腊褵煶橥?，來到王換左邊的墻壁上，打開了一個活動的小窗。

    王換順著這個小窗望過去，在他望過去的第一時間，心就砰砰的開始狂跳。

    他看見蓑衣老人，只不過此時此刻的蓑衣老人已經(jīng)和之前不一樣了。他身上的蓑衣，斗笠，都被取了下來，赤著上身，被一條很結實的繩索牢牢的綁在一張沉重的椅子上。

    蓑衣老人的腳上，還帶著腳鐐，非常沉的腳鐐，他的身軀上有傷，看著像是鞭打的傷痕。一條一條的血印，在身前身后密布。

    王換只看了一眼，心中的感覺復雜到了極點。他沒想到蓑衣老人這么快就被抓了回來，也沒想到憑蓑衣老人那么大的本事，竟然會被這樣幾個捕快給抓起來。

    到了這時候，王換之前不妙的預感，完全變成了事實。蓑衣老人為什么會被抓，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一定和老瞎子還有三連環(huán)的死有關。

    王換的額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層冷汗，但他還記得爛蛇的交代，而且，這個時候不管怎么樣，王換都不能把實話說出來，否則的話，就是把蓑衣老人送上絕路。

    “我不認識?！蓖鯎Q轉過頭，對老嚴說道：“不認識?！?/br>
    “你要看清楚?！崩蠂赖难凵窭铮冻隽艘唤z兇戾的光：“他身上背著人命，你若是說了謊話，是要吃掛落了的?！?/br>
    “真的不認識?！蓖鯎Q心里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不管老嚴說什么，哪怕就是把他也綁起來，抽的渾身血印，他也不能松口。

    “你要是不認，這事其實也簡單?！崩蠂烙帜贸鲆恢?，說道：“有的是辦法?！?/br>
    王換不再回話，老嚴來回轉了幾圈，笑了笑，說道：“你這樣想當硬漢子的人，我見的太多了，別以為憑著現(xiàn)在的一口氣，就能把巡警房的大刑都熬過來。”

    王換依舊不開口，老嚴有些不耐煩了，把煙頭丟在地上，對王換身后兩個人說道：“你們在這兒看著他?！?/br>
    老嚴轉身出門，過了很長時間才回來。等他再次進門的時候，臉上就換了一副表情，來到王換身邊，把從他身上搜出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又還給了他。

    “這里面可能有些誤會，不用在意?！崩蠂腊褨|西還給王換之后，拍拍他的肩膀。

    王換就這樣被放了出來，等他被放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對面的衛(wèi)八。

    “先走吧?！毙l(wèi)八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說道：“這一次來撈你，豬油飯身上那點私房錢都用光了?！?/br>
    “先等等?！蓖鯎Q知道肯定是爛蛇跑去找了衛(wèi)八，衛(wèi)八又趕來把自己給弄了出來，但是，他不能自己一走了之，蓑衣老人還在里面：“再想想辦法，把里面那個人也弄出來。”

    “你是真的傻了？”衛(wèi)八拽著王換的胳膊就走：“這種事情，你能躲過去，已經(jīng)萬幸，幾條人命，總要有人頂著，把他放了，誰去頂罪？別說老嚴不會答應，我自己都不答應。”

    王換的心一下沉到了腳底板，他雖然急躁，但知道衛(wèi)八說的都是實話，老嚴吃的就是這碗飯，人命關天，需要有人出來把罪給扛了。

    而且，王換覺得有一點心虛，老嚴其實并沒有抓錯人，殺了老瞎子和三連環(huán)的，就是蓑衣老人。

    “那他最后……最后會是什么結果？”

    “最后？四條人命的案子，最后能如何？”衛(wèi)八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陽xue，說道：“槍斃?！?/br>
    第368章 熟悉的地址

    衛(wèi)八的這個動作，還有語氣，讓王換心驚rou跳，他幾乎不敢想象，如果蓑衣老人被押到刑場，迎頭一槍，會是怎么樣的情景。

    蓑衣老人的功夫再好，本事再大，他的腦殼也擋不住子彈。王換的眼前猛然一黑，他好像看到了蓑衣老人被槍口頂著后腦，然后槍嘭的一聲響了。

    鮮紅的血，和渾濁的腦漿飛濺了一地，蓑衣老人一頭倒在地上，至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這個時候，王換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盡管現(xiàn)在的天氣已經(jīng)涼了，但他渾身上下都出了一層汗。

    在這片黑暗中喘勻了氣，王換才愣愣的回過神，回過神的時候，他的心終于松了，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自己做了一場夢而已。

    他習慣性的從枕邊抓起了煙盒，打開后抽出來一支，當火柴劃亮，將要點煙時，王換突然又覺得很不對勁。

    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為什么會做一個蓑衣老人上刑場被槍斃的夢？

    王換說不清楚，在他看來，蓑衣老人就是一尊神，神勇無敵，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自己為什么會做夢。

    不過，思來想去很長時間，王換最終還是鎮(zhèn)定了下來，夢代表不了什么，只不過是個夢而已。

    抽過一支煙，外面的天漸漸的亮了，直到這時候，衛(wèi)八和豬油飯才從澡堂子回來，豬油飯給王換帶了澡堂里的水蘿卜，清甜多汁，王換吃了一個，覺得身上殘存的酒意已經(jīng)快消散完了。

    他沒有說老瞎子和三連環(huán)的事情，在他看來，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尤其是他做的那個夢，讓他心里些許不安，這件事情，少一個人知道，總是好的。

    他并不是信不過衛(wèi)八和豬油飯，這兩個人的嘴巴比誰都嚴，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可能說出去。只不過，王換需要一種安全感。

    王換跟衛(wèi)八說了自己的想法，在西頭城閑下來的日子，已經(jīng)夠久了，他們是該考慮重新上路，去完成自己的目標。

    “不用急，我估計，不用你催，也該快了?！毙l(wèi)八想了想，老板的心思，其實一直都在這件事情上，論年齡，老板比衛(wèi)八大了一些，要說急，肯定是他先急。

    接下來的五六天時間里，西頭城似乎平靜了，王換始終心里忐忑，有時候，他一個人呆在爛蛇這里，會悄悄的躲在屋子的外面，不停的注視著從小巷通往這邊的路，他害怕那個夢，會變成真的。

    不過，五六天過去，王換得到了印證，那只不過是個夢，老嚴沒有出現(xiàn)，也沒有人在王換睡著的時候拿槍頂著他的頭。

    衛(wèi)八預料的不錯，老板對這件事是比較急，已經(jīng)匆匆的趕了回來。

    在大宅子的后院，老板和衛(wèi)八一起吃了頓飯。吃飯時，衛(wèi)八詢問了這次老板去跟金九旬爭斗的結果。

    說起這個，老板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和金九旬死磕了這么久，本來都拿出不分勝負不罷休的架勢，然而，就是自己再次從西頭城出發(fā)，趕到南邊的時候，金九旬突然就畏縮了。

    不僅金九旬消失無影，就連他手下的那些人也都一個個的鉆了沙子，老板等了幾天，等的有點不耐煩，就急急的趕了回來。

    衛(wèi)八是很期待老板再次歸來的，因為老板說過，等他再次歸來時，會跟衛(wèi)八透露一些內情。

    飯桌上端來了一條魚，老板舉著筷子，自己先夾了一塊。這是他的規(guī)矩，在桌上吃飯的時候，不管來了什么菜，他都要第一個吃。哪怕吃完這一筷子，就不再動了，但絕對不能比別人下手慢。

    衛(wèi)八知道，這樣的人，是吃獨食的。

    “味道不錯，你嘗嘗。”

    “心思不在吃飯上。”衛(wèi)八也舉起筷子，夾了一塊，說道：“恐怕你也是。”

    “是，心思不在吃飯上?！崩习宸畔驴曜樱约旱皖^想了想，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了衛(wèi)八：“這張紙條上的地址，你記清楚，牢記在心里，看完就把紙條給毀了?！?/br>
    這也是老板的規(guī)矩，說一些事情的時候，尤其是關于這件事的各種消息情況，他都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傳遞給對方，法不傳六耳，就算再隱蔽的場所，也難免隔墻有耳。

    衛(wèi)八慢慢的吃著魚，然后看了看紙條，他面子上沒表露出什么，但心里卻猛然咯噔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