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毙l(wèi)八沒有把話說清楚，沒有說透，他本來想跟豬油飯說的，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但他沒說出口，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對王換為什么又這種心理。

    可能，自己是有點做賊心虛。

    衛(wèi)八跟豬油飯交代完了之后，自己來到了眉尖河畔，隨便找了一條船，給船家丟了一塊大洋。

    “貴客？”船家很少碰到這么大方的乘客，很殷勤的問道：“要去什么地方？”

    “隨便開吧。”衛(wèi)八跳到船上，就地一躺。

    船家楞了楞，但是沒有反駁，反正人家付了錢，自己就要按照對方的吩咐做。

    衛(wèi)八躺在船上，感受著小船在河面的顛簸，同時也望著頭頂?shù)乃{天白云。他曾記得，自己小的時候，經(jīng)常偷偷的跑到落馬湖，然后找一條小船，就這樣躺著看天。

    船家看著衛(wèi)八，就覺得這肯定是在西頭城的賭場把錢輸光了的人。他暗自搖了搖頭，有錢去做點什么不好，非要丟到賭場里去。

    “賭是會傷人的。”船家掌著船，還記得衛(wèi)八給自己的大洋，終于忍不住了，勸道：“小賭怡情，可賭到最后，還是會把自己陷進去啊。”

    “是啊，賭會傷人?！毙l(wèi)八喃喃的回了一句，他知道賭的不好，是會丟命的，可是，有時候，卻不得不賭。

    小船晃晃悠悠的，從西頭城附近的河道，一直順流而下了二三十里，衛(wèi)八才讓船家返回。等回到西頭城，衛(wèi)八跑到澡堂子，好好的泡了個澡，然后又叫人仔細的刮胡子，理發(fā)，收拾的整整齊齊，干干凈凈。

    等他一身清爽的從澡堂子里出來的時候，心里似乎就不那么緊張了。

    宅子里養(yǎng)的蟹，快要吃完了，阿龍從賬房里支了二十塊大洋，然后叫人去買蟹。蟹買回來之后，阿龍親自選了幾只，叫后廚去清蒸了，剩下的，都拿去做禿黃油。他知道，花媚姐不但喜歡吃蟹，而且很喜歡吃禿黃油拌飯。

    熱氣騰騰的清蒸蟹端上飯桌，花媚姐微微皺了皺眉，說道：“現(xiàn)在不是手頭緊了嗎？”

    “是緊?！卑埿α诵Γ詮乃习逯?，一直沒有缺過錢，也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跑到賬房里去借二十塊大洋來買蟹：“但是也不差這一點錢，吃吧，你最喜歡吃蟹的?！?/br>
    花媚姐雖然皺著眉頭，但心里，總還是甜的，這日子，總算是過出了一點甜味。

    兩個人吃著飯，花媚姐最終還是沒有按捺住，試探著問阿龍，前些日子籌錢，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自己有些生意，老板不知道，瞞著他做私活兒，總不好讓他知道。”阿龍說道：“錢都投出去了，遲些日子，連本帶利都會回來，我說話是絕對作數(shù)的，用你一塊，就還兩塊。”

    “做的是什么生意？古行的生意？”

    “說起來有些復雜?！卑埌研方o花媚姐剝好了，擦了擦手，剛要說話，管家就匆匆忙忙的跑過來，說道：“老板回來了?！?/br>
    “回來了？”

    “老板先派人來知會一聲兒，他的車子在半路壞掉了，已經(jīng)叫人來修，約莫再有一個時辰，就到城里?！?/br>
    第358章 心理壓力

    阿龍聽到管家的話，心里不由自主的一陣緊張，非常的緊張。盡管一切都是計劃好的，而且已經(jīng)有了充足的把握，但此時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個將要謀朝篡位的jian雄。他要對付的，不是一般人，而是老板。

    “知道了。”阿龍放下手中的布，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算算日子，老板也確實該回來了，上次給他打的電報，是四天前的事兒？”

    “是，是四天前打的電報?！?/br>
    “好，你去吧，我這邊準備準備，老板回來，肯定要問問西頭城這邊的情況?！卑堈酒鹕?，說道：“再去跟賬房說一聲，把這些日子的賬本都準備好?！?/br>
    管家應了一聲，轉身走了，阿龍對花媚姐笑笑，說道：“你先吃，今天又買了點蟹，后廚在做禿黃油，宵夜就有拌飯吃了，我到老板那邊支應一下?！?/br>
    “嗯?！被慕泓c了點頭，阿龍出門之后，花媚姐慢慢吃著蟹，突然覺得鼻子里一團溫熱。

    陡然間，一串鮮血順著鼻孔流了下來，花媚姐嚇了一跳，急忙用手去擦。

    手背上的血跡，是那么紅，那么刺眼。

    阿龍一出門，腳步立刻變的匆忙起來，還有一個來時辰的時間，這一個來時辰，足夠跟衛(wèi)八再臨時說一說。

    他出了門，去找衛(wèi)八，衛(wèi)八這兩天就住在寨子斜對面的澡堂里，阿龍找到衛(wèi)八的時候，衛(wèi)八正在修腳。

    “你先出去。”阿龍把修腳師傅趕了出去，等人走了，他立刻壓著嗓子，對衛(wèi)八說道：“來了?！?/br>
    “來了？”衛(wèi)八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看得出來，衛(wèi)八也很緊張。

    還是那句話，這件事，不是個小事。

    “你不要慌。”阿龍說道：“什么都是咱們商量好的，到時候，看看老板身邊是誰在跟著。”

    “咱們倆，究竟是誰最后動手做掉老板？”

    “你?！卑堈f道：“我這邊不管怎么樣，都會纏住他身邊的人，老板身邊有幾個硬手，這你也應該知道?！?/br>
    “你挺照顧我?！毙l(wèi)八開始穿衣服，一邊穿，一邊說道：“自己把扎手的硬點子搶去了，把不會功夫的老板留給我?！?/br>
    “不管怎么說，一定要萬無一失，你不要手軟。”阿龍不知道衛(wèi)八到底是真的感謝，還是在調侃自己，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心去開玩笑了：“這件事，我們兩個都沒有退路可走?！?/br>
    “我不會手軟，手軟的結果，就是死?！?/br>
    “你明白就最好了。”阿龍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br>
    他們一起離開了澡堂子，在平時，阿龍很注意自己的舉止，一般不會在宅子之外的地方跟衛(wèi)八這類人見面，但是今天已經(jīng)沒有必要去遮遮掩掩了，因為那座大宅子的主人，馬上就要變成自己。

    他們回到宅子，然后來到了宅子后院，這里有間屋子，是平時用來談事情的，老板一般會在這兒休息。兩個人來到這里的時候，時間尚早，他們坐下來，阿龍又叮囑道：“你不要忘記了，現(xiàn)在不是我們容不下老板，而是老板容不下我們，你很聰明，就該知道老板已經(jīng)想對你下手了，若不是你的功夫好，可能上次去麻占古城，你就沒辦法活著回來。”

    “是啊。”衛(wèi)八嘆了口氣，說道：“我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命，有用的時候，被人拿著當槍使，等到?jīng)]用了，就想殺了我滅口?！?/br>
    “不止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很多人，都是這樣?！?/br>
    阿龍的叮囑，只是讓衛(wèi)八不要忘記自己的處境。

    他們都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經(jīng)歷過風浪的人，只不過事情到了眼前，才知道一個人不可能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絕對的淡定。

    兩個人說著話，喝著茶，不多久，賬房那邊送來了賬本。

    阿龍不斷的看著懷表，時間應該是差不多了，果然，又等了不到一刻鐘，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

    阿龍轉過頭的時候，看見了老板，老板身后跟著兩個人。這兩個人，阿龍都認得，是老板平時經(jīng)常帶在身邊的兩個保鏢，一個叫阿五，一個叫阿發(fā)。

    老板的確只帶了這兩個人，身后再沒有別的人了，阿龍一下放了心，這兩個保鏢，自己不敢說一下就能擺得平，但起碼可以拖一陣子，有那么半分鐘的時間，衛(wèi)八殺了老板，兩個保鏢的命，就等于捏在了自己的手里。

    老板這些日子顯然勞累過度了，頭發(fā)微微有些凌亂，平時一直都刮的干干凈凈的胡子，現(xiàn)在都冒出了頭兒。

    他身上的衣服，沾著塵土，風塵仆仆，坐下來之后，老板先喘了口氣。

    阿龍端過來一杯茶，放在老板跟前，又坐回原位，他的心，不免又有些緊張，只是強壓著劇烈的心跳，跟老板說話。

    “南邊的事情，辦得如何了？”阿龍問道：“金九旬，應該不是那么好對付?！?/br>
    “金九旬如果好對付，早就把他收拾了?！崩习鍝u了搖頭，說道：“不好對付，很不好對付，但是，我不打算放過他，他既然要生死對決，那就隨了他的愿?！?/br>
    “他遲早會撐不住的?！?/br>
    “對，跟我作對的人，會撐不住的。”老板顯得很有信心，看了阿龍一眼，說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從最開始的小生意，一直做到現(xiàn)在，遇到過多少對手，無論對方是誰，最后，誰沒有倒在腳下?！?/br>
    “是這樣?！卑埡芸隙ǖ狞c點頭，他一邊答話，一邊暗中注視著兩個保鏢，他在想，尋找最合適的機會，把兩個保鏢直接逼退。

    這種事情，絕不能拖，拖的時間久了，對自己的心理，也是一種考驗。

    “衛(wèi)八?！卑堔D頭看看衛(wèi)八，說道：“西頭鬼市的事情，你跟老板說一說吧?！?/br>
    這是阿龍和衛(wèi)八之前就商定的暗號，只要說了這句話之后，兩個人就會一起動手。

    然而，阿龍的這句話剛剛說出來，老板就打斷了他，說道：“今天太累了，事情可以放一放，這次到南邊去，弄了點好東西，給你帶了一份，你看看?！?/br>
    第359章 兔死狐悲

    老板揮了揮手，阿五就拿了一只小包袱，放到了阿龍的面前。

    本來已經(jīng)打算要動手，卻被老板的話又給硬生生堵了回來，阿龍迫不得已，看了衛(wèi)八一眼，笑著說道：“老板還專門帶了東西，你有興趣么？分你一點?！?/br>
    “是給你帶的，又不是給我?guī)У?。?/br>
    阿龍打開了包袱，里面是一只木頭盒子，盒子很精致，紫檀的。盒子并沒有上鎖，隨手一掀，就打開了。

    在盒子打開的那一瞬間，阿龍的瞳孔猛然一陣收縮，他看到盒子里裝著的，是一顆頭顱。

    頭顱被擦洗干凈了，看不到一點點血跡，但是，阿龍還是一眼辨認出來，這顆頭顱是賬房先生的。

    賬房先生的面容，似乎很安詳，看不出臨死之前的痛苦和掙扎，他的眼睛微微的睜開一條縫，盡管從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是一片死氣，但阿龍陡然有些模糊。

    他感覺，賬房先生死氣沉沉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種勾他一起上路的氣息。

    阿龍咬了咬牙，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知道，計劃敗露了，否則賬房先生不會被殺掉。

    計劃敗露，就意味著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盡棄，而且還有性命之憂。

    此時此刻，阿龍很明白，賬房先生的人頭就在這里擺著，已經(jīng)毫無退路，而且沒有解釋的余地。

    “動手！”阿龍咬著牙低喝了一聲，事到如今，他不想冒險去拼，也要拼下去，否則，自己必死無疑。

    他一聲低喝，身邊的衛(wèi)八果然動了，然而，阿龍卻沒有想到，衛(wèi)八的拳頭，閃電一般的擊打在自己的左肋上。

    衛(wèi)八的拳頭有多重，這是不用質疑的，這一拳過去，阿龍的肋骨頓時被打斷了兩根，整個人踉蹌著從椅子前摔了出去。

    阿龍還沒有落地，老板的兩個保鏢就猛沖了上去，一左一右，雙拳齊下。

    其中一拳，重重落在了阿龍的太陽xue上，這一瞬間，阿龍的意識頓時就模糊了，他仿佛忘記了眼前的局勢，也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的腦海，仿佛突然回憶起自己當年剛剛出來闖蕩江湖時的樣子。

    那時的他，或許想不到，自己在江湖里混了半輩子，最后還要死在江湖里。

    他突然又想起來，一個早已經(jīng)故去的老前輩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那個老前輩說過，每個混江湖的人，其實都是一條魚，在江湖這口大鍋里，不停的游來游去。

    有些魚，可能長得肥碩一些，有些魚，瘦小一些，但無論是怎樣的魚，一輩子都不可能游出這口鍋。

    在這里生，在這里死，只是一種歸宿。

    意識恍惚到了極點的時候，阿龍眼前，好像又飄動著花媚姐的臉龐。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了，只是微微的歪著頭，望著一旁的衛(wèi)八。

    他想不到，衛(wèi)八會這樣，而且，他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去埋怨什么，記恨什么。他心里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想讓花媚姐活下去。

    他想，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時間，總算在花媚姐這里，體會到了家的氣息，他要食言了，不可能再兌現(xiàn)以前和花媚姐許下的諾言。

    他只是想讓花媚姐活下去，僅此而已。

    他說不出話，只能把自己想要說的，通過眼神表達給衛(wèi)八，他告訴衛(wèi)八，自己不恨他，但只希望衛(wèi)八能盡力保住花媚姐。

    衛(wèi)八默不作聲的站在原處，看著已經(jīng)垂死的阿龍，心中泛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