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扶著杯沿的手摩挲著，沉默不語，她自小就去了北漠，只有年關(guān)或召回述職時才會回京，江南恐怕也沒去過幾次，沿途風(fēng)光怕是也沒來得及欣賞，就更別說其他地方了。

    北棠廂。

    林長纓趁著日頭較好，精神氣也足，在軒亭下抄寫著佛經(jīng)和祈福文，想要趕在年關(guān)抄好，去大相國寺祈福，每到這個時候她都如此，過完今年就是第三年了。

    如今她正躺在躺椅上，翻看著從沈清辭那借來的書，余光一瞥，林老太君送來的侍女正打掃著北棠廂，有些還是熟面孔，年關(guān)將近，除舊迎新也是常理，林長纓也不阻止，耳畔盡是蕭雪燃的念念叨叨，讓她們輕拿輕放。

    往常冷清的北棠廂倒是多了幾分鮮活氣。

    蕭雪燃拿著雞毛撣子當(dāng)劍來耍，還給林長纓沏了杯熱茶，忍不住問道：“小姐最近怎么老是在看這本書？難不成他的書就有什么稀奇的嗎？”

    林長纓不以為意，幽幽說道：“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他平常都在讀些什么，更何況這上面還有他寫的注釋，也當(dāng)是學(xué)習(xí)了?！?/br>
    蕭雪燃無奈地聳了聳肩，替她收拾好桌上一摞抄好的竹紙。

    不多時，林長纓一骨碌起身，伸了個懶腰，隨即眸光一轉(zhuǎn)，落到屋內(nèi)的侍女正清理著金玉香爐里已燒成灰燼的殘余香料。

    “等一下。”林長纓喚了她一聲，匆匆走過去。

    侍女頷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林長纓接過她清掃的細(xì)碎香料，以指腹摩挲，從灰燼中只能隱約看到顏色細(xì)碎，即在鼻尖聞了聞，多半是檀香的味道，可其中還摻雜著別的香料，更像是藥草香，甚是熟悉，先前似乎在水青山莊那聞到過......

    “怎么了？”蕭雪燃湊過來好奇問。

    林長纓遞給她一聞，問道：“你有沒有覺著這檀香背后有我們很熟悉的味道，有點像藥草香，我們之前聞到過的?！?/br>
    蕭雪燃微蹙著眉頭，愣是沒聞出個所以然來，說道：“沒什么兩樣啊！很重的沉香，香料不都是差不多味道......”

    她也只好作罷，蕭雪燃連檀香和沉香都分不清就不奢求能察覺出什么了，隨即轉(zhuǎn)而問侍女。

    “這些香料有新的嗎？”

    “回夫人的話，府里的香料都是由王嬸管理，每日辰時都需要去她那里取，其余的，奴婢并不知情?！?/br>
    林長纓眉眼微挑，不過就是香料怎么還需要王嬸親自管，難不成這香料也挺名貴的......

    “夫人，是否需要婢子去請王嬸來?！笔膛妮p喚將她思緒拉回。

    “不用，你們忙你們的吧！”林長纓說著從懷中取出手帕，將這些殘余的香料包裹起來放好，隨即往門外走，沉思其中。

    蕭雪燃不解問道：“這香料是有什么問題嗎？”

    林長纓以指腹摩挲著指尖，總感覺有些細(xì)枝末節(jié)在腦海里浮現(xiàn)可怎么也想不起來，不過片刻，她嘴角微揚，試探問道：“想不想出去一趟？”

    “去哪里！”蕭雪燃眼眸頓時驟亮，她在府里著實待不住。

    “上京第一鑒香之所，凝香閣?！?/br>
    第41章 晉|江|首|發(fā)花深柒?！?/br>
    凝香閣在東巷最為繁華的護(hù)城河邊,依水而建，亭臺樓閣，飛檐朱墻,青磚黛瓦，打眼一看，金玉牌匾以飄花玉雕琢,門檐以木漆雕花粉飾，雍容華貴不失清雅大氣。

    這凝香閣的品香點香的手藝可謂是一絕,香師云集之處,多為附庸風(fēng)雅的世家新貴,快到過年了,此處繁華更甚,勛貴人家的內(nèi)宅夫人都希望尋得新奇香料來走訪，艷壓一番,更何況過年正好碰上皇帝的壽宴。

    林長纓站在人群中抬頭望著這凝香閣，目光沉沉,回想起來，這還是林無恙以前為救林不辭受傷的地方,沒想到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七年了。

    思及此,她的眸光暗沉，蕭雪燃注意到她的異樣,撥弄著手帕上的香料，有意轉(zhuǎn)移話題,問道：“小姐，這香料也太碎了，這哪能分辨出來是什么......”

    林長纓轉(zhuǎn)眸回過神來，將手帕收起,調(diào)侃道：“你看不出，自然有人能看出......”

    說罷，林長纓掩下幕籬的面紗，遮掩一番，此處來往多為京城上流人氏，為避免麻煩，還是不要認(rèn)出為好。

    她就帶著蕭雪燃進(jìn)到凝香閣中，進(jìn)去一看三面兩廳，放置著各種分門別類的香料，來客由各小廝引路，試香品香，皆是穿著精貴，妝容端莊的大戶人家。

    不多時，副手掌柜迎面而上，八字胡須，飛天眉毛，身形魁梧，這幾步走來吐息平緩，不緊不慢，其氣度不凡也與市井小販不一樣。

    副手掌柜頷首溫聲道：“不知夫人來小店是要尋香，還是品香？”

    副手掌柜將一切看在眼里，林長纓雖身著素雅，可所著梅花百水長錦服，外披緞繡海棠銀蝶氅衣，其銀絲花紋都是采用宮中飛針輕挑的手法繡制，衣料乃平實順滑的蘇繡彩錦，這些都是宮里皇室出來的，身份自然不容小覷，更何況在旁守護(hù)的蕭雪燃身配長劍，肅然威立，定然是殺伐果斷之人，不好惹。

    林長纓觀望著周圍的情況，輕聲道：“我想找你們這最好的香師，我有一香想要香師來品，解我之惑?！?/br>
    副手掌柜得令，沒有繼續(xù)多問，就讓小廝帶著她們到閣樓廂房看茶伺候，香師隨后就到。

    林長纓與蕭雪燃進(jìn)到廂房，靜默以待約莫一刻，便有一穿著青天文竹蜀繡長袍的男子問候而入，面如松桂，腰佩青鳥香囊，持白玉折扇，手上還拿著樟木箱，端的是優(yōu)雅清風(fēng)，可是仔細(xì)一看，此人眉眼微翹，似是勾著隱藏其中的風(fēng)流韻味，若是在煙花之地，定然不遜色。

    他先行頷首行禮，憫笑而立。

    “夫人，在下是花深柒，凝香閣的香師?！?/br>
    林長纓拂了拂手，將這些虛禮馬馬虎虎地過去了，隨即很快進(jìn)入正題，取出手帕放到錦桌上，沉聲道：“花深柒，這里是些燒剩下的香料，我想知道其成分，望指點一二。”

    花深柒有些意外，微怔了會兒，倒是少有人會拿燒剩下的香料來問他原料成風(fēng)的，還真是會考驗他......

    思及此，他一舔后槽牙，頗有些興奮。

    隨即沉聲應(yīng)著，便開始研究撥弄著香料，先是湊到鼻前聞了下，橫眉微蹙，隨即用樟木箱取出的小刀將其切得細(xì)碎，以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分節(jié)細(xì)看，甚至還需要用到風(fēng)竹火爐來煮沸水。

    在等待過程中，蕭雪燃順著林長纓的吩咐，為避免先前房內(nèi)殘余的沉香糅雜，得先行開窗透個氣。

    不料在她靠著窗臺，玩著壁虎之時，于靜謐無人的后巷中，余光忽然闖入幾個黑影閃過，竄入凝香閣后院。

    “這是?。俊彼@呼一怔，轉(zhuǎn)身看向林長纓。

    林長纓正抿著茶，偏頭問道：“怎么了？”

    待蕭雪燃回過神來，再看回后巷，歸于沉寂，什么都沒有，她只得撓了撓頭，回復(fù)道：“沒什么，興許看錯了?！?/br>
    一旁的花深柒以搗臼搗碎攪出汁液，放入風(fēng)竹火爐上煮沸，沒一會兒就氤氳著檀香，微不可聞地其間似乎摻雜著特殊的藥香，安人心魂。

    作罷，花深柒忍不住上下打量著坐于案牘前的林長纓，以手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似乎也漫上疑惑，多了幾分饒有興趣。

    蕭雪燃注意到他的眼神，心下不滿，拔出一截劍威脅道：“你這香師眼睛往哪看！信不信把你眼睛挖出來！”

    不料手臂一緊，劍嘯微鳴，林長纓以掌心將她的劍復(fù)位，低喝道：“不得無禮?！?/br>
    說罷，轉(zhuǎn)而向香師致歉，蕭雪燃只得作罷，憤憤地瞪向香師，心想道：“這眼神明明就是不懷好意......”

    花深柒扯了扯嘴角，輕搖著折扇，打趣道：“這美人侍衛(wèi)果然是英姿颯爽，忠心護(hù)主，令在下佩服，只是這女孩子家家如此暴怒恐怕將來嫁不出去......”

    哀轉(zhuǎn)惋嘆間，聲音如飛泉明玉，多了幾分勸誡和苦口婆心的滋味。

    “你！”蕭雪燃頓時氣得面頰漲紅，勢要好好教訓(xùn)這浪蕩子香師，卻在這之前被林長纓一手?jǐn)埾隆?/br>
    只見她緩緩起身，向花深柒走近，她再清楚不過蕭雪燃這一挑就起的毛病，隨即徐徐說道：“香師，我敬你是風(fēng)雅人士，有些自己的癖好也無妨，可還是好心奉勸一句，嘴巴若是不厚道，無論是在上京還是江湖，恐怕你這舌頭都保不住?！?/br>
    一字一句，不平不淡，未顯慍色，卻有絲絲入耳的寒意。

    花深柒扯了扯嘴角，露出后怕之情，以扇掩面，喃喃道：“有趣......”

    說罷，又皮笑rou不笑地頷首道：“是在下唐突，請姑娘莫要介懷?！?/br>
    一顰一笑皆是滴水不露，不露聲色，讓遮在慕籬后的林長纓不由得退后幾步，總有種什么都看穿的不自在。

    忽地，咕嚕咕嚕響起，風(fēng)竹火爐的水燒開了，打破房內(nèi)詭異的沉寂。

    花深柒輕咳了幾聲，回歸正題道：“在下斗膽一問，夫人這香料從何處尋來？”

    林長纓一怔，思索一番回復(fù)道：“沒什么，只是家中所用，好奇其成分和來源又不便知道，故來貴閣請教，可有問題？”

    “只能說這制香手法過于奇特，比較大含量的應(yīng)是檀香，黃熟香、白附子、茅香、藿香葉，這些都是安神的藥草倒是沒什么，可剩下的藥草被揉的太碎了，真是看不出來，更何況以煎煮炒將藥草雜香剃掉，再放置冰窖貯藏，如此巧妙制香手法恐怕只有......”

    倏地，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隨之而來還聽到幾縷喘息，似有急事。

    不多時，外面響起急聲：“香師，您養(yǎng)的松鼠又跑出來了，在后院到處亂竄，我們實在是抓不住?。　?/br>
    “什么！”這似乎抓住了他的什么命門，他頓時一骨碌跳起來，就算是花容月貌之色也多了幾分破碎。

    “不是讓你們看好它的嗎！”

    一改先前的從容不迫，急沖沖地想要奪門而出，但回過神來似乎想到些什么又轉(zhuǎn)身向林長纓行禮告退，聲稱去去就回。

    林長纓眉眼微挑，看樣子的確是事態(tài)緊急，便拂了拂手先讓他下去了，待房內(nèi)歸于沉寂，只余稀松的檀香味，她扯了扯嘴角，感慨道：“真是奇人，還養(yǎng)松鼠?！?/br>
    約莫一盞茶后，花深柒果然行事迅速，又一塵不染地回到了閣樓，還順便換了身衣裳，只是鬢間的頭發(fā)有些亂，可想而知剛剛后院是如何的一番腥風(fēng)血雨。

    花深柒皮笑rou不笑地向林長纓頷首行禮，隨即將剩余的香料放置手帕疊好交予她，沉聲道：

    “夫人，這香料制法奇特，還有幾味藥雖未得而知，但看藥草大致色澤形狀應(yīng)產(chǎn)自鄴城荊州山水間，那里的確有很多以當(dāng)?shù)厮幉轂樯乃幥f，京中王公貴族時常會從那里進(jìn)些安神香料，也不足為奇。”

    鄴城......荊州......

    林長纓微抿著嘴，細(xì)細(xì)又聞了下香料，心中拿不定主意，抬眸盯著花深柒，似乎不太相信這一套說辭，真的只有這么簡單？

    花深柒扯了扯嘴角，苦澀一笑，隨即揉了揉額角，從懷中取出幾張單子和油紙所裹的香料，說道：

    “剛剛在下去查了下，夫人拿來的香料名叫無憂林，是荊州一間山莊所產(chǎn)，但其秘方藥草過于稀缺名貴，產(chǎn)量極少，只有少部分郊外山莊經(jīng)營變賣至上京，就連凝香閣也只剩下這些樣品，一般人不會知道，我們也不會拿出來賣?！?/br>
    林長纓接過完整的香料仔細(xì)一嗅，確為她先前聞過的，這味道尤其在沈清辭身上極為明顯，在水青山莊也隱約聞到過，隨即看上面的單子，皆是來往過所路引的憑證，還有水青山莊和凝香閣的印章，以此達(dá)成交易。

    這也難怪安王府會用到和水青山莊一樣的香料，想來沈清辭生活清雅，又常年久病虛弱，用這名貴的安神香也不足為奇。

    無憂林......

    “所以，這中間經(jīng)營的山莊是郊外的水青山莊，而訂下這些香料的是京中的......”

    花深柒嘴角微顫，擦拭著額間的冷汗，頷首道：“夫人，這勛貴人家小店也不敢得罪，而且夫人不也心里有數(shù)嘛......”

    林長纓眉眼微挑，以指腹輕撫著竹紙紋面，微不可見地，指腹烙下紅印，這印章的印泥似乎......還未干......

    第42章 晉|江|首|發(fā)你值一百……

    不過一瞬,林長纓將單子折好，面色不變地將它交還給花深柒，假裝并未察覺異處,淡笑道：“花香師，今日多有叨擾，辛苦你了。”

    說罷,門外傳來咚咚聲，迎面進(jìn)來的是凝香閣結(jié)算的小廝,蕭雪燃都要懷疑,這些凝香閣的小廝是不是都成精了,經(jīng)過剛剛為了等花深柒回來在閣中閑逛一番,親眼目睹每每香師鑒香品香過后,到了該結(jié)算之時，小廝總能在第一時間立刻到場。

    只見這小廝頭頂家丁帽,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兩瓣嘴唇厚如臘腸，提溜著算盤請示進(jìn)來。

    蕭雪燃原打算付錢,不料當(dāng)小廝說出要七百八十兩時她頓時不對勁,接過賬單一看。

    “香師，一百兩,廂房，七十兩,風(fēng)竹火爐，十兩，杵臼，十三兩,茶水，二十五兩，糕點三十二兩......”

    看著這長度快有一人高的賬目，蕭雪燃還是平生第一次見，隨即看向花深柒，上下打量著，頗為質(zhì)疑。

    “你居然值一百兩??？”

    花深柒翻了個白眼，緊攥著扇骨扇風(fēng)，咬牙笑道：“這位姑娘，本香師怎么說在京城也有百兩香師的稱號，一個時辰一百兩，貴點也正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