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傳來了翻箱倒柜，移動物品的聲音，行李箱摩擦地面的聲音分外刺耳。刁書真都不忍心去想，現(xiàn)在搬走的，是她和宋玉誠一起去書城挑的法醫(yī)學(xué)和心理學(xué)的新書？還是她們一起完成的那副色彩斑斕的油彩畫？亦或是墻角處她看著宋玉誠一點一點拼接成的人體模型？那根曾經(jīng)在人體上勾勒出漂亮圖畫的紅色棉繩呢？

    離別就是這樣平時里不起眼的一點一滴，都寫滿了另一個人的信息，那些色香味觸法，早就悄無聲息地侵入了自己的領(lǐng)地，烙印上了另外一個人的痕跡。待到要分開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些錯雜的根系早就牽連在了一起，唯有割斷方可分離。

    仿佛受著凌遲一般，刁書真不忍再聽。她掙扎著扶著墻站了起來，眼前是一片缺血的漆黑。她心下虛浮，像是掉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只能一手扶著墻，一手扶著自己劇烈疼痛的左下腹，腳步踉蹌著就要轉(zhuǎn)身離去。

    卻又站在那里，遲遲不愿動彈，像是被什么阻住了腳步。

    忽然聽見行李箱摩擦地面的聲音嚓地一聲停住了，像是有個人攔在那里，死死地抓住了行李箱的把手。

    那一刻安靜得像是宋玉誠在她的眉間落下的一個吻，身心的疼痛都離她遠去。外面的香樟樹在風(fēng)聲中簌簌作響，幾只白鴿撲棱棱飛上天空。

    我信她。宋玉誠清清冷冷的聲音如同潺潺的清泉流過刁書真的心尖，使那里濕軟一片，我信她。

    第44章

    我不會走的。那個堅定的聲音說, 就算她失去了犯罪心理側(cè)寫師的光環(huán), 就算她后面因為這件事情而入獄, 就算和她在一起也會牽累到我，就算她根本沒有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清白，就算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主觀猜測，沒有真憑實據(jù)，我還是信她。

    重傷垂死的小狐貍, 在潔白的雪上落下一連串殷紅的血滴，身后有兇惡的獵狗窮追不舍, 而它氣力耗盡，眼看就要栽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 淪為野獸的腹中物

    它認(rèn)命地閉上了眼睛, 卻落入了一個溫軟的懷抱。冰雪雕琢而成的神仙jiejie擁她入懷, 那冰清玉潔的人兒沒有嫌棄它身上的血污, 反而將它抱得更緊了。

    溫?zé)岬囊后w砸在刁書真的手背上，那顆受盡委屈、歷經(jīng)生死的心不會因為疼痛而哭泣，卻在不經(jīng)意的溫柔里化成了柔軟的春水。她無聲地哽咽著, 生怕自己的聲音被樓上兩人所聽見, 于是抹干了眼淚, 扶著墻壁站了起來。

    在無盡的感傷之上, 刁書真陡然升起了無盡的勇氣，一股莫名的氣力促使她站直了身體。胃部的疼痛減輕了不少，肆虐的火灼感停歇下來，似乎輕飄飄的蕩然無存了, 她快步朝著樓下走去。

    是夜，一個年輕的女人停在Z大心理學(xué)系的光榮榜前，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再逐漸下移，找到了后兩屆江小柒。

    葛振林、江小柒、蔡悅心、衛(wèi)嘉薇、花醉、林子言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名字在刁書真視線中閃過，她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嘴里小聲地念叨著那些曾經(jīng)在這里揮灑過青春的年輕人的名字。

    她穿著白色的襯衫和一條修身的牛仔褲，面容很年輕，看上去就和Z大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差不太多。她似乎特意整理過短尾的辮子有著好聞的青蘋果的氣息，衣服嶄新整齊，像是剛剛從店里買回來的一樣。就是臉頰一左一右突兀地粘著兩個創(chuàng)可貼，像是為了掩去什么。

    她就那么站著出神，直到路燈下的飛蛾一次又一次地撞在灼熱的燈罩之上，翅膀撲騰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只飛蛾直直地跌落在地，動彈不得。

    刁書真摘下一片合歡樹的葉子，將那只灰撲撲的飛蛾包裹進葉子里。那只丑陋的小飛娥在她手里掙扎著，翅膀燒焦了半邊，看樣子是沒有辦法再一次撲向它所眷戀的光焰了。

    刁書真蹲下來，輕輕地將它放進路邊的草叢里，動作輕柔，如同在呵護一個重傷垂死的病人。

    別貪戀那火啊。她低聲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夜?jié)u漸地深了，盛夏的驟雨將至，呼嘯的風(fēng)吹動著凋零的花朵，在地上打著旋兒。敏銳的學(xué)生們下了晚自習(xí)之后匆匆從校園里跑過，免得將至的大雨將自己淋個透濕。來往的學(xué)生偶爾向刁書真投來了好奇而關(guān)切的目光，見她黯然出神的樣子，便也沒有打擾，自顧自地匆匆返回宿舍。

    濃墨色的烏云在天邊匯聚，一道閃電劃過，將夜晚的Z大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刁書真似乎聽到風(fēng)聲中傳來了膽小學(xué)生的尖叫聲，和著急匆匆關(guān)上窗戶，收起衣物的聲音，響做一團。

    天心里落下了一滴雨，帶著盛夏的灼熱。雨幕漸漸擴展到四周，在天地間穿起了無數(shù)條銀線，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刁書真沒有移動，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靜默的雕像，又像是抱柱而死的尾生，任由著大雨順著她的臉頰、背脊、四肢滑落。干凈的白色襯衫濕透，近乎透明的衣服貼在她的上身，勾勒出青春流暢而勻停的線條。

    她就那么癡心地等著那個人。

    她絲毫不曾懷疑這樣的大雨會阻撓那個人，不會質(zhì)疑那個人會不會找到這里。她就像是呆呆守在主人墓碑前的暮年的老狐貍，主人是否還會起來，摸一摸她不再年輕光潔的毛皮，親一親那雙年老昏黃不再清澈透亮的眼睛，慰藉她一無所有卻傷痕累累的靈魂對于她來說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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