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道：歡迎。

    鐘起淵上了從宛的馬車，車廂里只有一排座位，她便坐到從宛身旁去。

    一股熟悉的草藥味鉆入從宛的鼻中，這氣味她經(jīng)常在鐘家聞到, 但此刻的草藥味卻淡中帶著一縷幽香, 顯然是鐘起淵身上的香味。

    馬車緩緩駛出，車輪發(fā)出了輪軸摩擦的轱轆聲, 在這個靜謐的車廂內(nèi)被漸漸放大。

    從宛瞥了鐘起淵抱著的盆栽土豆一眼，問：用得著特意帶上它嗎？

    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完成任務(wù)，脫離這個世界了，我自然得帶著。

    你倒是有信心能完成任務(wù)。

    從宛話剛落音, 鐘起淵便扭頭看她。

    做什么？從宛心口虺虺。

    這是你第一次談及任務(wù)。

    從宛自知身為審核員，立場應(yīng)該保持中立，最好別介入其中。

    以前她只在幕后審核實習(xí)宿主與系統(tǒng)，她既不能聯(lián)絡(luò)系統(tǒng)，也不能跟實習(xí)宿主討論任務(wù)相關(guān)的事情?？扇缃褚员倔w前往小世界來執(zhí)行任務(wù)，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她一時沒憋住。

    鐘起淵將盆栽擱在腳邊，拍拍手將塵土拍干凈，雙手抱胸靠在身后的板上，向從宛展現(xiàn)了她的自信：這個世界受限不多，要完成任務(wù)并不困難。

    從宛翻了個白眼：但是要你安安分分不搞事卻很難。

    鐘起淵扭頭看她：審核員應(yīng)當(dāng)公正不阿，怎么能先入為主呢？我向來循規(guī)蹈矩。

    從宛抽了抽嘴角：

    按照系統(tǒng)所言，曾經(jīng)身為反派系統(tǒng)的宿主的她雖沒有違反主神空間的規(guī)則，可也鉆了規(guī)則的漏洞，導(dǎo)致主神既無法抹殺她，又無法安心地讓她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wù)，因此才將她流放的。

    從某方面來說，她確實循規(guī)蹈矩，只是這人心里是真的沒點數(shù)。

    鐘起淵盯著她，眼神漸漸危險：你在罵我？

    從宛嚇了跳，面上依舊波瀾不驚：我罵了嗎？宿主就能空口白牙污蔑人？

    鐘起淵道：無需你開口，你跟這傻子系統(tǒng)一樣，心里想什么都擺臉上了。

    從宛語塞。這么輕易就被人看出自己在想什么，她不要面子的嗎？

    躺槍的系統(tǒng)：我是傻子系統(tǒng)，你就是傻子宿主了??！

    你幾歲？是初代系統(tǒng)？不是的話，你也能和我相提并論？

    系統(tǒng)：

    在侮辱系統(tǒng)方面，你還真是不遺余力。

    宿主，你真是太討厭了。

    鑒于鐘起淵一行人到洛陽的心情不是十分迫切，因此馬車的速度并不快，每走一兩個時辰便會停下來歇息一個時辰。如此到了黃昏，一行人也不過是從阜縣到了鄰縣。

    鄰縣恰好是州城治所，夜里實行宵禁，她們便找了家邸店住下。

    雖說她們都不缺錢，可她們也舍不得一人住一間房，孟氏打算讓兩個女兒睡床上，她自己趴在桌上將就一晚。從宛見狀，便道：孟嬸與鳶鳶一間房，讓鐘jiejie到我的房間來吧！

    鐘起淵抱著她的土豆盆栽就過去了，跟在從宛的身后進房，道：用得著盯這么緊么？

    從宛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這人以為自己是為了監(jiān)視她才與她一間房的。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從宛抬手開門：那你去跟孟嬸睡，換鳶鳶過來。

    鐘起淵一把按住門框，將門關(guān)了回去：你愛盯就盯吧，反正你都盯了這么長時間了，多這一個晚上不多，少一晚上也不少。

    從宛翻了個白眼。知道她愛腦補，又擔(dān)心說她自作多情會讓她惱羞成怒，干脆不做解釋。

    不過鐘起淵的腦補也不無道理。那一把火，雖然沒驚嚇到她，可也讓她意識到鐘起淵的危險之處。

    鐘起淵此番氣勢洶洶地去洛陽，顯然要搞事，她不去盯著點，到時候靠系統(tǒng)來通風(fēng)報信那就太遲了。

    想到這兒，她又扭頭打量鐘起淵。

    在其他人眼里，這人是鐘祈愿，長相結(jié)合了孟氏柔和的五官，與鐘造硬朗的臉型，氣質(zhì)淡泊隨性，不像行事狠厲之人。

    而在她的眼中，鐘起淵所呈現(xiàn)出來的是她原本的面貌。五官立體，顴骨略高，看著清冷知性，眼神淡泊又帶著點威懾力，也不像是行事極端之人。

    是人不可貌相還是說，鐘起淵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才做出這么暴戾的事情的？如果是后者，目的是什么？

    鐘起淵給土豆盆栽澆好水，又扯開腰上的絳帶，將道袍解下，在伸手去解中衣衣帶時，突然抬頭對上從宛的視線。

    從宛的目光因她的動作而從她的臉上挪到她的手上，于是便落到了她的腰側(cè)。須臾，她回過神來，抬眸，便對上了鐘起淵揶揄的目光。

    從宛：，你干嘛？

    鐘起淵繼續(xù)解衣帶，一邊解一邊道：脫衣服，你盯著我看了那么久，沒看出來？

    從宛啞口無言。

    為什么說得她跟個色狼似的？她壓根就沒有那意思好吧！

    她又問：脫衣服干嘛？

    洗澡睡覺啊，不然你以為我脫衣服是為了勾引你？

    從宛：

    她鬧了個大紅臉，別開臉去：你說話怎么總是這么下流？

    我說話下流，我脫衣服時你盯著我看就不下流？

    從宛自認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被鐘起淵如此污蔑，便有些氣急敗壞：你！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你這么突然，也不知會一聲。

    送水來的大娘進進出出的多少趟了，你垂涎我的美色，神游太虛沒有發(fā)現(xiàn)，還要怪我太迷人？

    從宛發(fā)現(xiàn)越說越扯不清，氣呼呼地翻身上床，背對著她不去看她。

    我吃虧了都還沒有生氣呢，你氣什么？鐘起淵嘀咕著，脫了衣服繞到屏風(fēng)后去泡澡。

    從宛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淅瀝水聲，越想越氣。這里是她的房間，她好心收留鐘起淵，這人怎么還這么不識好歹，要洗澡也是自己先洗才對吧？！

    想到這兒，她又翻身下床，快步繞到屏風(fēng)后。剛要開口便看到鐘起淵搭在浴桶邊沿的胳膊，而那人一臉愜意地泡在熱水中，像是在度假村泡溫泉。

    系統(tǒng)：哇，宿主有C哦！雖然是70C。

    從宛：

    為什么連系統(tǒng)都這么下流？

    假的，她打了硅膠！

    系統(tǒng)：

    鐘起淵睜開眼，挑了挑眉：吵不過我，越想越郁悶，所以重振旗鼓，準(zhǔn)備與我再戰(zhàn)一回？

    從宛道：都幾千歲的人了，我才不會像你這么幼稚呢！

    她探頭看了眼這個浴桶，長長扁扁，剛好能讓一個人躺著把腿伸展開來，兩個人雖然有些勉強，但她跟鐘起淵都不胖，也不是不能擠一擠。

    她強勢地宣布：這是我花錢住的房間，要洗澡也該我先洗。

    鐘起淵看出來從宛是認真的。

    我沒阻止你洗啊，不過你如果不介意我已經(jīng)在這里泡過了，那你就進來吧！說著，她縮起腿，讓出了剩下半個桶。

    其實從宛說完后就有些后悔了，尤其是看見鐘起淵的大幅度動作后，她的臉色漲紅，燥熱一片。

    本以為自己是被氣紅了臉，可她的眼睛壓根就不敢亂放，心跳加速，仿佛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她才明白，自己哪里是生氣，分明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將鐘起淵看光了，而感到羞恥罷了。

    她轉(zhuǎn)身回到床上。

    剛躺下，讓冷風(fēng)吹了會兒又冷靜了下來。再度從床上坐起來：她有的我也有，我害羞個屁??？！

    系統(tǒng)說：還是不一樣的，她是70C，你是B。

    專業(yè)、資深審核員從宛破了防：滾。

    她面不改色地重新站在鐘起淵面前。

    鐘起淵：

    她問系統(tǒng)：審核員發(fā)神經(jīng)，有沒有什么救治手段？

    系統(tǒng)：沒有。

    你也覺得審核員發(fā)神經(jīng)了？

    猛然反應(yīng)過來鐘起淵挖了個坑等自己跳的系統(tǒng)佯裝什么都沒聽見。

    從宛深吸了一口氣，神情毅然，仿佛要奔赴戰(zhàn)場。

    鐘起淵道：你這來來回回的，不像是要洗澡，反而像是在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偷看我洗澡。你是準(zhǔn)備對未著寸縷的我動手了？

    從宛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她扶著浴桶邊沿，惡狠狠地瞪了鐘起淵一眼，步履匆匆地去找云家的婢女：讓邸店備熱水，我想沐浴。

    鐘起淵洗了把臉，從已經(jīng)涼了的水里出來，換上干凈的衣衫，然后早早地躺下歇息。

    云家的馬車再寬敞舒適，在減震方面也仍舊比不上現(xiàn)代的車輛，坐了這么久馬車，體魄強悍如她，骨頭都快散架了。

    從宛回來就看見她像條咸魚哪怕她洗澡了，也是一條洗干凈的咸魚似的躺在床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睡床，你打地鋪。

    鐘起淵一動不動：這床這么大，擠擠就行。

    馬車要擠，浴桶要擠，床也要擠，你是覺得我盯你盯得不夠緊吧？

    這不是正好方便你近距離監(jiān)視我嘛！鐘起淵一翻，滾到床的內(nèi)側(cè)去，抱著被子就佯裝沉睡。

    從宛氣得咬牙切齒，卻始終做不出跟她干架這么粗暴的事情來，只能忍氣吞聲了。

    等她洗完澡翻身上床，便毫不客氣地將被褥全部扯過來蓋著。鐘起淵毫無反應(yīng)，像是睡著了。

    從宛看著她，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滋生，她們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心里卻覺得她的睡顏，自己看了很多次。

    正如當(dāng)年她第一次見到鐘起淵時，心底沒由來地生出了一絲雀躍。她以為是在為自己出差可以摸魚而感到歡愉，如今細細想來，更像是她在歡喜鐘起淵的出現(xiàn)。

    想著、想著，她似乎又不怎么生鐘起淵的氣了。

    一覺睡醒，鐘初鳶雀躍地提出想去逛州城。正好鐘起淵打算改陸路為水路，跟著漕運的官船沿著運河北上洛陽，而官船還需兩日才會出發(fā)，因此她們還要在州城多待一段時日，鐘初鳶便拉著從宛在周圍逛了起來。

    兩日后，她們又收拾了行囊到城外碼頭登船。

    漕運的船為了能及時趕到洛陽，中途停船的次數(shù)很少，因此不出一個月時間，她們便到達了洛陽。

    云家的仆役早早地便等在了碼頭處，因摸不準(zhǔn)什么時間到，故而每日都會派人前來等待。鐘家反而隔三差五才派人來瞧一眼，鐘起淵她們到達時，碼頭上并無鐘家仆役的身影。

    洛陽的碼頭離洛陽城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從宛便對自家仆役道：再去備兩輛馬車，送孟嬸她們回鐘家。

    鐘起淵反而攔下她，道：不必，我們?nèi)サ烙^落腳。

    鐘初鳶也點頭：上次我跟jiejie就是在道觀住的，我們可熟悉那兒了！

    從宛看向孟氏，后者也只是點點頭。

    從宛心想，估計鐘造已經(jīng)知道鐘起淵放火燒田的事情了，這會兒怕是還在生鐘起淵的氣，又或者以為母女三人會趕著地到他跟前去伏低做小。

    孰料她們的反擊才剛開始。

    她微笑道：我讓人送你們到道觀去吧，若是住得不舒坦，就到云家來。

    孟氏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等她們在洛陽城南的芙蓉觀落腳后沒多久，鐘造便也收到了母女三人到洛陽的消息。

    他心情復(fù)雜，既想趕快到她們面前耀武揚威，見一見她們那畏懼自己的嘴臉，又厭惡見到她們。

    散了值，他也沒有立刻回去，正好有下官宴請他，他便欣然應(yīng)邀，直到快到宵禁時間才摟著新得的美人回去。

    周氏等他回來，想與他說孟氏母女三人并未來鐘家，反而在道觀落腳的事情，結(jié)果還沒說出口，便被他不耐煩地打發(fā)了。

    因魏王屠殺長安舊世家重臣，又逼皇帝遷居洛陽的霸道舉動，導(dǎo)致洛陽人心惶惶，眾世家生怕自家成了下一批刀下亡魂，于是紛紛向魏王表忠心。

    還有的人也急于拉攏投靠新晉魏王親信心腹的新貴們，原魏王掌書記、如今的戶部尚書鐘造便成了他們的目標(biāo)之一。

    他們送錢又送美人，鐘造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收受賄賂，但那些美人他卻是來者不拒。

    有了這么多美人在后院，原本最受寵的周氏在這些美人的對比下，也漸漸失了顏色。故而這會兒鐘造在尋歡作樂，連周氏都想不起來了，更何況是他所厭惡的孟氏。

    第二日，他早早地起來趕去上朝。等散了朝，才突然想起孟氏昨晚以及今日早上似乎都沒有出現(xiàn)。

    他還沒差人回去問，便遇到了云鼎。

    他跟云鼎打招呼，云鼎便與他說了兩句客套話，然后扭頭離去。

    鐘造心中不滿，覺得云鼎自從手握重兵后，是越發(fā)不將他放在眼里了。

    這時，石玄微走了過來：鐘尚書。

    鐘造恭敬地回禮：三公子。

    石玄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異樣，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問：可是下官身上有什么不妥之處？

    石玄微搖頭，微笑道：非也，只是想說，鐘尚書與云統(tǒng)軍關(guān)系似乎很是親近。

    鐘造一頭霧水，他是從哪里看出他們的關(guān)系親近的？

    石玄微又道，畢竟郡君剛到洛陽，便到云家做客，可見兩家的關(guān)系之親昵。只不過

    鐘造階官為正四品的正議大夫，身為他的正妻，命婦誥封便是郡君，因而石玄微說的郡君正是孟氏。

    鐘造沒來得及多想，心一提，忙問：不過什么？

    郡君實在是溫柔賢惠，還很善良，她之所以隨兩位道長住到道觀里頭去，也是因為放心不下兩位道長吧？！

    鐘造終于知道從昨天至今天，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孟氏并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腆著臉住進鐘家大宅，也沒有乖乖地等著給他道歉，更沒有想著巴結(jié)他，反而一聲不吭帶著女兒住到了道觀里頭去。

    而住到道觀里頭去后，她也沒想過回鐘家見他，而是先去拜訪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