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并沒有在家里休息兩天，當(dāng)天下午就被周尚書召回了戶部。

    知道你辛苦了，但確實有件要緊的事需要沈郎中幫忙。周擎客客氣氣地說。

    沈嘉不敢托大，謙虛地問：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下官一定盡力而為。

    是關(guān)于你之前提出的表格，因為你走的急，許多細(xì)節(jié)還沒來得及說，前幾日戶部呈上去的報表被皇上退了回來，說是做的不夠細(xì)致，大家想了一夜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你既回來了，那些事情就交給你了，順便教教大家。

    沈嘉忙說道：大人言重了，本就是下官的分內(nèi)之事。

    周擎還擔(dān)心這年輕人辦了幾件大事就驕傲起來，現(xiàn)在看他謙虛有禮，心里也舒坦些，那好，你之前積壓的公務(wù)本官讓馮郎中他們分著處理了一部分，但還有一些沒做完，你受累些，爭取這個月完成了，你是有前途的人，年輕時多學(xué)多做也是好事。

    謝大人提醒，下官明白的。沈嘉先去和大家打了聲招唿，幾個月未見，同事之間的感情還是要聯(lián)絡(luò)的。

    我從北地帶了些土儀回來，各位若不嫌棄就帶回去給家里人玩玩。沈嘉這次北行收了不少禮，貴重的東西不敢收，但各地的特產(chǎn)那就卻之不恭了，所以帶了許多回來，正好給同事們分一分。

    馮丘貴看著眼前這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們之前都以為，沈嘉如此年輕缺乏閱歷，就算當(dāng)了欽差出巡也肯定干不出什么業(yè)績，沒想到他卻功績赫赫，拿下了好幾個大官，以后誰還敢小瞧了他。

    多謝沈老弟了，這北地嚴(yán)寒，你這一趟真是受苦了。馮丘貴打定主意要和沈嘉搞好關(guān)系，眼看對方就要高升，自己是拍馬也趕不上了，那不如做朋友來的實在。

    沈嘉伸出雙手，讓他們看看自己紅腫的手指，我是南方人，之前以為長安已經(jīng)夠冷了，沒想到越往北越冷的刺骨，好幾次差點就埋在雪里回不來了。

    馮丘貴急忙說：我那兒有上好的藥膏，治凍瘡最好了，等明日給你帶來。

    多謝馮兄。

    哼！矯情！王郎中在一旁嘲諷道：一點小恩小惠就想收買人心，實在是出息的很，若真那么辛苦，你不如早些回來，還連累我們分擔(dān)你的公務(wù)。

    大家面面相覷，這王郎中平日是高傲了些，但也很少這么擠兌人啊，看來沈嘉的出色令他黯然失色，才使得他生出了嫉妒之心。

    這也能理解，王郎中出身高貴，年近三十了還在郎中這個位置上，雖然大家都覺得寧侍郎致仕后他的希望最大，三十歲的戶部左侍郎，那也是非常風(fēng)光的了，可如今多了沈嘉這個勁敵，他可不就心急了嘛。

    沈嘉朝他拱拱手，笑著說：王兄莫怪，沈家小門小戶，也買不起太貴重的賀禮，確實只是一點小東西，王兄看不上也正常，放著就是了。人家不愛收，他還不愛送了呢，送給路邊的乞丐還能得到一聲謝呢。

    王郎中直接甩手離開，讓在場所有人的臉面都掛不住。

    馮丘貴是老好人，出來和稀泥說：大家別在意，王郎中一直是這么直率的人，以前咱們出去辦差回來也都給同僚帶土儀了，至于東西好不好那都是心意，王郎中眼高，看不上也正常，別跟他一般計較。

    沈嘉挑了挑眉，他發(fā)現(xiàn)馮丘貴和那王鶴也隱隱不對付，可明明他離開前這兩人關(guān)系還挺和睦的，或者說馮丘貴一直都挺恭維王鶴的，發(fā)生了什么事？

    沈嘉回到自己的位置，桌上堆滿了公文和各種賬本，他隨意翻了一本，然后挽起袖子將自己的位置整理一下。

    對了，沈郎中來戶部也有半年了，可以給自己配幾個助手，像這些小事交給助手做就好了。馮丘貴提醒他。

    多謝馮兄提醒，我明日就找蔣侍郎說說。這并不是什么大事，蔣侍郎允許他在七品以下的小吏中挑人，也可以從其他官衙挑，只要對方官衙肯放人。

    沈嘉很快就選了兩名不入流的小吏到身邊幫忙，順便還把何彥帶進(jìn)了戶部，雖然只是作為他的隨從，但能接觸的人和事就更廣了。

    被選中的兩人一個精通賬房算數(shù)，能幫著處理些數(shù)據(jù)，一個心細(xì)如發(fā)，沈嘉讓他管著自己的資料，至于何彥，目標(biāo)還只是在端茶送水跑跑腿的階段。

    佐姜毅看著眼熱，跑去找沈嘉說：沈大人，您看我如何？我愿意給您打下手。

    沈嘉當(dāng)他開玩笑，戶部主事已經(jīng)是不小的官了，因為要與各地方對接，逢年過節(jié)收禮也能收到手軟，比在他身邊當(dāng)助理強多了。

    佐大人前途無量，找你打下手太屈才了，不過確實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您盡管吩咐。佐姜毅還記得上回幫沈嘉做事的感覺，太爽了，他這幾個月做事一點干勁都沒有，總覺得少了點刺激，如果能跟著沈嘉做事，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沈嘉如果知道他這么想，肯定會給他貼個勞模標(biāo)簽，沒見過喜歡高強度工作的，尤其在政府部門，許多人都是得過且過，把分給自己的任務(wù)完成就行，而且必須拖到最后期限才完成，他剛參加工作時也有干勁，但久了也就成老油條了。

    周尚書交代，前幾日送呈給皇上的報表不合格，你跟著我學(xué)過制表，這次也幫著一起做吧。

    佐姜毅自然同意，他其實也還有許多地方?jīng)]弄明白，沈嘉教過的幾張表他都熟悉了，但讓他自己制新表總覺得不夠完美。

    沈嘉當(dāng)天把積壓的事情做了，其實真正重要的工作都分派給別人做了，能留到他回來的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有兩個助手幫忙，工作效率提高了許多，很快就完成了。

    沈嘉挑的這兩個人都是別人舉薦的，官場上的人情往來不可能全部拒絕，一聽他要找助手，想走后門的人家可不少，最終他挑了一個精明的賬房范千山和一個老實勤奮的書生鐘子尤。

    大人，您家里給您送飯來了。已經(jīng)過了飯點，沈嘉聽到聲音才察覺到肚子餓了。

    戶部中午包飯，但晚上這餐得自己解決，當(dāng)然，加班工作餐是可以報銷的，而且怎么奢華都可以，所以沈嘉從沒想過要讓家里送餐。

    何彥出去提了兩個大食盒來，在餐桌上擺了滿滿一桌，濃郁的雞湯味把所有人都吸引來了。

    真香啊，這是哪家酒樓的餐食？有聞著味趕來的官員問。

    沈嘉回答：是家里送來的家常便飯，各位若不嫌棄就坐下來一起用些吧。沈嘉原本只打算叫自己人吃，不過人過來了總不好不邀請。

    大家見桌上飯菜夠量也就沒客氣了，沈嘉如今是戶部紅人，想和他搭上關(guān)系的人很多，平時請他吃飯都沒機會，能一起吃個飯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雖然大家都在同個衙門，但分派的事情不一樣，平時也很難搭上話。

    各位請，沈某是蜀州人，口味偏重，如果不能食辣的最好不要碰那幾盆紅彤彤的菜。沈嘉善意提醒道。

    但越是辣的菜香味越濃郁，尤其看別人吃的大汗淋漓，不少沒碰過辣的官員也試著嘗試了一口，結(jié)果一個個淚流滿面，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可惜無酒，不然更過癮。一名上了年紀(jì)的老員外郎嗦著麻辣兔頭，老神自在的模樣像是在自家用餐。

    您老別忘了咱們還在衙門里，吃完還得干活的，酒一喝，您就不怕數(shù)字看錯了。在戶部雖說名利雙收，但責(zé)任也大，工作繁瑣且容易出錯，有些錯能犯，有些錯一犯就是丟腦袋的事情。

    嘿，老夫本來都要回去了，聞到香味才過來的，吃完就回家睡覺咯。

    大家笑罵道：您這鼻子可真長，不怕回家被尊夫人擰耳朵嗎？

    怕她個屁！母老虎也就年輕時發(fā)威，老了也是一只病老虎，我告訴你們年輕人啊，年輕時服服軟沒什么，反正到頭來你都是一家之主。

    在座的除了沈嘉都是有家室的，三妻四妾的也不少，誰還真能被家里的妻子挾制住，但凡這樣的人家，家里的必定是妒婦。

    有人提醒沈嘉說：沈郎中今年也要完婚了，可千萬記得別一開始把家里的女人捧太高，女人啊，你越捧著她她越嬌氣，越得寸進(jìn)尺，晾他幾天就懂事了，誰家娶進(jìn)門的媳婦兒不用孝順父母，相夫教子？沒得讓她們蹬鼻子上臉！

    沈嘉眉頭一挑，斜了那說話的男人一眼，記得是馮郎中手底下的一名主事，平日沒打過交道，沒想到還是個大男子主義者。

    在這男尊女卑的社會，有這種想法的男人占大多數(shù)，沈嘉不宣揚男女平等，他一個人也改變不了一個社會，但在他的圈子里，他不喜歡這樣的人。

    這話沈某聽過不入耳，沈某娶妻既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也不是為了孝順父母，陰陽交合，女子生來與男子也沒什么區(qū)別，在娘家時也是被嬌寵著長大的，為何嫁入夫家就該事事順從？上有婆母，下有小姑，對丈夫言聽計從，從一而終，大家都知道要對母親孝順，為何對妻子卻要蠻橫呢？你的妻子不也是你兒子的母親，你的女兒將來也要嫁到別人家的，你們難道也希望看到親生女兒在別人家備受冷落嗎？

    沈嘉話一出，不少人都沉默了，還有幾個詫異地看著他，大概是沒想到沈嘉居然會這么想，這與時下男子的三觀太不符合了。

    這話說的好，我家母老虎雖然兇，但我甘之如飴。

    我家閨女就是受不了婆家的氣才和離的，剛開始覺得丟人，久了也慶幸，如果還留在那戶人家家里，怕是連人都要沒了。

    那也不是咱們造成的啊，女人嘛，除了生兒育女照顧家里還能做什么？沈大人的話也沒大錯，但就是太抬舉她們了。

    沈嘉也沒想改變別人的三觀，他不過是有感而發(fā)，笑了笑就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了，好在飯也吃的差不多了，大家各自散了，至于后來有人私底下說沈嘉如何如何懼內(nèi)，他也沒什么感覺。

    沈嘉花了三天時間將報表改完了，戶部的報表內(nèi)容多且雜，要想列出一張清晰簡潔的報表很不容易，尤其現(xiàn)在用的不是阿拉伯?dāng)?shù)字，報表的美觀性也大打折扣。

    某天，他想了個主意，請了一家印刷廠將已經(jīng)成型的報表印刷出來，表格線又直又細(xì)，表頭標(biāo)題用不同的顏色印染，序號項目也加粗顯示，每張表差不多是A3紙的大小，只要將數(shù)據(jù)依次填列即可。

    這時期的文官，幾乎都能寫一手好看工整的楷書，跟印刷體也沒差多少了，沈嘉讓人將表發(fā)下去試著填了幾張，果真美觀了許多，而且也容易裝訂成冊，翻閱起來也方便，得到了戶部上下一致的好評。

    皇帝得到了滿意的答卷，對戶部上下也是一通贊譽，還賞賜了沈嘉一塊玉佩，雖然大家沒瞧見玉佩的模樣，但既然只賞賜一樣，肯定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沈嘉也終于把家里的那塊玉佩過了明路，那玉佩是帝王象征，與之前趙璋送給他的禮物不同，就這樣還被內(nèi)廷質(zhì)疑過，畢竟太過貴重。

    你真的就這樣給我了？被人知道了不好吧？沈嘉覺得不妥，我還是拿回來還給你吧，換一塊普通的就行。

    趙璋頭也不抬地說：不過是個死物，賞給你就收著，誰會多說什么？朕還缺一塊玉佩不成？

    那塊玉真沒其他作用？他深怕自己不小心拿了塊兵符之類的，電視劇里總這么演，王侯將相就喜歡拿貼身東西當(dāng)令牌。

    有。趙璋笑瞇瞇地看著他，勾了勾，等沈嘉靠近，抓著他的衣領(lǐng)貼近自己，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務(wù)必要收好！

    沈嘉：我信了你的邪！

    第六十二章 趙庭

    沈嘉印刷出來的樣表驚艷了滿朝文武，格式統(tǒng)一，不同項目用不同顏色區(qū)分，清一色的印刷體，就與他們平時看書一樣方便。

    而且沈嘉在報表的頁腳還備注了不少內(nèi)容，只要識字，看得懂字，基本上就能完成一張表的填制。

    之前朝廷各衙門也掀起了學(xué)表格的風(fēng)潮，可隨著沈嘉外出，不少人學(xué)著學(xué)著都被問題卡住了，又或者是覺得沈嘉的表格并不實用，于是漸漸地又放棄了一批人。

    沈嘉給朝臣展示了自己的成果，他制的樣表涵蓋了考勤、考核、業(yè)績、薪俸等內(nèi)容，幾十張表，各衙門很快就挑出了自己需要的，拿著樣表去印刷廠印刷。

    許多官員好奇地問：這彩色也是印刷出來的？我還以為是畫上去的。

    這時候的印刷術(shù)還達(dá)不到彩色印刷，或者說是成本太高不劃算，書籍中的彩色圖案都是請人畫上去的，成本高而且還很難做到統(tǒng)一，書本來就貴，那些買書做教材的學(xué)子們也不想浪費紙張看什么彩色圖畫，恨不得一本書的字?jǐn)?shù)越多越好。

    沈嘉不是搞技術(shù)的，對古代彩色印刷術(shù)只大致知道饾版和拱花，原理也知道一些，但這兩種技術(shù)對印刷表格并沒有太大用處，表格彩印很簡單，需要的顏色也是成塊成塊的，所以印刷廠就將不同顏色用不同的印刷模板，受這個啟發(fā)，印刷廠也開始印刷一些簡單的彩色書籍，比如說在名人傳的第一頁加印一張彩色人物肖像，比如說，在四書五經(jīng)注解里加幾株彩色的梅蘭菊竹，這些模板都是能常用到的，成本攤開也就不算什么了，能讓書籍看起來都高大上許多。

    因為這大量的訂單，印刷廠還私底下給沈嘉送了份大禮，沈嘉收的心安理得，而且他從中看到了商機，只是朝廷限制官員經(jīng)商，他不能以自己的名義經(jīng)商獲利，如此一來，他更加希望大姐夫一家來長安了。

    眾人都在等著沈嘉升官，甚至下賭注賭他這次能升到什么位置。

    但從春天等到夏天，沈嘉的調(diào)令還是沒有下，賞賜是一批一批的有，于是大家也看出來了，沈嘉這次并不會升官。

    也是，他才多大，已經(jīng)是戶部郎中了，放眼望去，歷朝歷代這個年紀(jì)的五品官也不多。

    我猜他是內(nèi)定了戶部侍郎，說不定不用兩年蔣侍郎就致仕了，戶部最風(fēng)光的就是他，肯定是他接手侍郎之位。

    可馮郎中資歷比他老許多，也是頗有成就的，王郎中就更不用說了，那等家世才應(yīng)該是提拔的那個吧？之前不都說他才是內(nèi)定的那個嗎？

    王家是背景深厚，可再深厚能比得過皇上的寵信？你看著吧，沈嘉的升遷肯定是皇上盯著的，吏部根本插不上手，而且憑著他的本事，年年業(yè)績都是上佳，最遲三年也會升官了。

    如此大好前途的青年自然是受大眾追捧的，到沈府走禮的官員富商越來越多，沈父沈母開始了天天應(yīng)酬的日子，一開始覺得驕傲有面子，時間長了只覺得枯燥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