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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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華神女已不見蹤影,江惟清倒是在里面等他們。 很快便有仙侍前來引領,歸元劍宗身為天界大宗,得以單獨安排了一處院落,供他們一行人居住綽綽有余,喬宣也有自己單獨的房間,終于不用和別人一起湊合了。 他關上門,視線一掃,這屋子裝飾華麗,地面由玉石鋪就,桌上擺著白玉盤,盤中有仙果糕點,中間還有一張床,喬宣往床上一躺,床鋪柔軟如在云端,差點感動的流下眼淚。 他已經整整三年,沒有睡過這么舒服的床了! 喬宣伸手一招,桌上的仙果便飛到了他的手里,隨手捻了一粒葡萄扔進了嘴里。 果然還是這樣的生活比較適合他! 這華瀾帝君真是會享受又有錢,連用來待客的宅院都這么豪華,喬宣就喜歡這樣的大方人兒,自己不但可以在這里享受一番,還能尋找山海圖去凡界,來這里還真是來對了! 江惟清也回到房間,他屋中擺設和喬宣的一般無二,但是桌上的仙果仙釀,他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表情淡然的盤膝而坐,雙眸微闔,纖長睫羽在眼下落下淺淺陰影,神色微凝。 今日那個剛飛升的弟子,模樣和他的阿暄并無半分相似,卻意外的讓他想起了阿暄 他的阿暄 七百年前,他還只是一介凡人,當他意外踏上仙途,得以窺見天道的那一瞬,便明白這是他畢生所求,是他人生存在的意義。 他的人生,不該拘泥于一方天地,不該臣服于命運輪回。 于是,舍棄他的故土,他的功名,他的親人,他的一切,遠離他熟悉的家園來到陌生的東崇州,從頭開始。 他會走往更高更遠之處,這一路上必定充滿荊棘,但他絕不會為任何事停留。 一往無前是他的劍意。 歸元劍宗,將是他踏往無上天道的起點。 那一日他初登仙門,身為以凡人之軀,半路入門,被奉洪掌門千里迢迢帶回的關門弟子,顯然引起了眾人的關注,江惟清面對眾人目光,孤身一人,坦然無懼。 這里有飛天修士,有妖精鬼魅,有仙門道法,有著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一切。 修仙修仙,修的乃是天道,然天道無情。 求仙之人無數(shù),修仙資源有限,江惟清并不天真。 他半路入門,孑然一身,除了心中劍意便只有奉洪掌門的賞識,這條路走起來注定不易。 他有面對一切困難的準備。 只要有手中之劍,便無人可以阻攔他的步伐。 入門不過三月,他便以劍入道,坐實了自己掌門弟子的位子,讓許多背后指點的人閉了嘴。 但仙道孤寂,困難重重,這不過才剛剛開始罷了 這一日,江惟清如同往常一般,在院中練劍,一個俊俏靈動的少年忽然來到他的面前。 少年姿容出塵,身穿錦衣腰墜玉佩,在這滿是修仙者的宗門里,卻打扮的像個富家少爺,又如同一只驕傲的小孔雀,那美麗的桃花眼看向他,盛著狡黠又好奇的光芒,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的有趣事物,渾身上下明晃晃寫著兩個字:找茬。 麻煩這便來了。 江惟清神色平靜,等待少年主動出招。 少年果然上前一步,他比自己矮一些,為了顯得有氣勢,故意挺了挺胸,揚起下巴大聲道:你就是我爹新收的那個關門弟子? 只此一句話,江惟清便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這便是奉洪掌門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獨子,奉暄。 奉暄雙手抱胸,挑眉看著他,似乎在思索怎么彰顯一下威望,來給他這個新弟子一個下馬威。他想了想,終于想了個法子,得意洋洋的說:你既入門比我晚,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師兄?。?/br> 叫一聲師兄? 這就是他想出的刁難自己的法子嗎? 江惟清望著少年,難得有片刻失神。 少年眸光清澈如水,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雖然故作輕佻,但卻沒有半分惡霸的味道,倒是顯得有些可愛天真,他真的僅僅只是,想要自己喊他一聲師兄而已 這樣的人,不足以被他當做阻礙,更沒有資格作為對手。 雖然人人都說江惟清是天才,但他明白過剛易折的道理,要想走得長遠,便沒有必要賭意氣之爭,一句師兄可以打發(fā)的事情,無需浪費他更多的時間。 而且,他并不討厭眼前少年。 江惟清揚起嘴角,含笑作揖,輕輕道了聲:日后還請師兄多多關照。 本是一句敷衍之語罷了,誰知少年望著他,竟然驀地紅了臉,好似激動的不得了,當即拍著胸口道:你放心,以后我有罩著你,整個歸元劍宗你都可以橫著走! 饒是江惟清閱歷不凡,見慣人情冷暖,卻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難道他不知道,這只是一句客套話嗎? 江惟清看著認真的少年,少年眼神清澈明亮,若有星辰閃耀,他生來地位超然,卻心中純摯,有著如孩童般的赤子之心。 還是個孩子呢想起自己剛才的戒備,江惟清少見的失笑了。 少年心性,想一出是一出,過兩日許就忘了。 江惟清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但奉暄卻當了真,半點也沒有忘。 他開始時常來找他。 他會假裝偶遇,給江惟清送來輔助修煉的靈丹、靈石。 他會熱情的帶著江惟清,走遍歸元劍宗的每一處,說這樣你就不會迷路了,我們這陣法可多了,萬一落到哪個犄角旮旯,不小心給野獸吃了可不好。 他會將自己新得來的寶貝,都送給他,用閃亮期待的眼睛看著他,問他有沒有用啊。 他會在自己被人嫉恨排擠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站在他的身邊給他搖旗吶喊,告訴他你還有我,我爹可是掌門不用怕。 他會在他練劍的時候認真的看著他,目光崇拜,安安靜靜,然后等他得空了,高興的和他分享自己一天遇到的趣事。 他有時候貪玩了卻出不去,就拉著自己,說輪到你報答我了,今天你要帶我溜出去,我很久沒有出去玩了,別的師兄被爹爹批評,都不肯帶我出去了 他也會有失落的時候,會躺在夜色星空下,對他說自己的喜怒哀樂,說自己今天又惹爹爹生氣了,他要是像他一樣能干就好了,爹爹也不至于這樣cao心 其實江惟清并不需要這些,但為何沒有拒絕呢? 少年的笑容與話語,像是春風化雨,落在他的周圍,又像是只嘰嘰喳喳的鳥兒,有著用不完的熱情和溫暖,點點融化他的冷漠他一開始只是敷衍,后來慢慢的習慣,最后這一切成為了他的期待與喜悅。 這修仙之路,他本可以一個人走,但若有少年陪伴,似乎也還不錯。 這孤寂仙途因為少年的存在,沒有如同設想中的冷酷,而變得溫馨又令人眷戀,少年就這樣一步步,走入他的心中,成為除開他的道之外,唯一可以令他駐足的美好事物。 他曾下定決心,不會為任何事停留,可終究還是沒做到。 一年時間轉瞬即逝,他在宗門大比上拿下魁首,風光無限,被修仙界稱之為千年來,最有希望飛升的天才。 宗門對他寄予厚望,望他振興宗門,帶領歸元劍宗更進一步。 一切都順利的,超乎想象。 直到有一日,奉洪掌門忽然來見他,問他如何看待奉暄。 奉洪掌門說的隱晦,但江惟清卻瞬間便明白過來,奉暄喜歡自己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那孩子向來心中藏不住事,恐又讓奉洪掌門擔憂了。 自己若是表露半分不愿,奉暄日后就要被約束著,再也不能隨意來見自己了這一瞬間,江惟清作出了一個決定。 他對奉洪掌門說,自己愿同奉暄結為道侶。 這漫漫仙途,終歸有一人,是他不想也不能放下的。 奉洪掌門于他有知遇之恩,奉暄更是他唯一心系之人。 他不會后悔,今日的決定。 奉洪掌門大喜,欣慰的拍著他的肩膀說,以后阿暄就交給你了。 結契大典之上,數(shù)百宗門前來祝賀,盛況空前,江惟清執(zhí)手奉暄,望著他心愛的少年,從此以后,他們就是最親密的人。 這十年,是江惟清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少年的存在,讓他的修仙之路不再孤單。 江惟清想要和他一生相守,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然而要實現(xiàn)這一點,并不容易因為奉暄資質平平,無心修煉,誰都知道他不可能飛升。 但江惟清不愿認命。 他開始督促少年認真修煉,替他尋來天材地寶,認真的指點他的劍法,和他講解自己的領悟他希望少年能一直和他一起。 少年也知道自己修為差,悟性低,開始倒也耐著性子學,難得認真了一段時間,但不過才堅持了幾月,就開始自暴自棄,終于在一次爭吵中,不耐煩的和他說:我不想飛升了。 江惟清望著眼前少年,他氣鼓鼓不耐煩的模樣,顯是真的不愛修煉,他向來是有些嬌氣的,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所以一遇到困難就放棄了,輕而易舉說出這樣的話語 可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你放棄的不是成仙,放棄的是我。 我知道你資質不好,修煉之路也很辛苦,但是你能不能,為我再稍微努力一點點呢 江惟清第一次有些失望,但他還是耐下性子,沒有表露出來,他應該對少年多一些耐心的,少年只是隨意任性慣了,他不是有意的。 江惟清像往常一樣,認真督促少年修煉,可是少年這次卻似是真的放棄了,他每日只想著怎么鉆研美食,和自己討論著去哪里游玩,他從未想過長生不老,只想著耽于眼下醉生夢死 他終究是不明白,自己想要的不是眼前一瞬,而是更長長久久的時間 江惟清開始變的沉默,繼續(xù)逼迫少年沒有意義,但難道自己就該這樣放棄嗎? 終于有一天,江惟清得知修仙界有秘境開啟,里面有隕落神仙留下的寶物,據(jù)說其中有一朵仙途花,可以洗經伐髓逆天改命,江惟清為了得到這朵仙途花,九死一生,就連本命靈劍都受損嚴重 他終于將這朵花取了回來。 少年非常的驚訝,似乎有些擔心他,嘟囔的說:你不要這樣冒險,我不需要這些的 江惟清沉默許久,最終只說了一句:你試試看,許是有用呢。 至于他為此付出了什么代價,只字未提。 少年收下了仙途花,在自己的護法下,成功凝成了元嬰,但是離成仙依然十分遙遠。 江惟清第一次感到這樣的無力。 在浩蕩仙途面前,他們渺小如螻蟻。 逆天改命,談何容易? 原來自己拼盡一切得來的,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少年也知自己成不了仙,事實上,這是每個人都明白的事,只有自己不甘心,不認命,妄圖可以改變這個結果 但他應當接受這個事實了。 江惟清不再督促少年修煉。 少年如同放了風的鳥兒,高興的不得了,他每天都很開心,如同初見時一般,沒有過絲毫改變,可是江惟清卻寧愿,他變上一變。 你為什么不難過,不失望,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要同我永遠一起嗎? 時間無情流逝。 這一天來得十分突兀,江惟清在一次打坐之時,忽然感悟到天劫將至,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不論成功與否,他都將于心愛少年分離。 他的劍意是一往無前,劍心通明,不畏艱險,永不后退。 可是少年的漸行漸遠,終讓他劍心蒙塵。 讓他開始迷茫。 迷茫于,未來何去何從。 他的劍心,第一次動搖了。 他甚至沒有勇氣,去面對天劫的到來。 也許他會死在天劫之下。 江惟清恍惚之間,來到少年的面前,看似平靜的對少年說,他的天劫就要來了。 終于到了這一刻,你又會如何抉擇呢? 江惟清看著少年。 我想聽你親口回答我一次。 少年怔了怔,然后立刻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靈寶,遞到了他的面前,笑著說這是我為你取來的,聽說天劫挺危險的,萬一渡不成還能保個命 少年雙眼明亮,如此專注認真,他希望他成功,希望他能走上仙途飛升仙界。 可江惟清卻只覺得心口冰冷,譏誚的扯了扯嘴角,你倒是難得思慮周全,連幫我渡劫的寶物都早早準備好了。 你早已作出了決定,只有我還執(zhí)迷不悟。 江惟清沒有收下禮物,拂袖而去,不告而別,離開了他們的家。 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 去渡劫,或留下。 留下,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劍心,放棄自己所有堅持,放棄那無上天道,放棄自己半生努力,留在這個紅塵俗世,最終化為一抹微不足道的塵埃 江惟清做不到。 他已經為此舍棄了太多,這是他不能舍棄的東西。 沒有了劍,沒有了道,對他來說,整個人生都失去了意義。 可是去渡劫,成則生敗則死,無論如何,都會和少年分離 少年同樣是他不能舍棄的。 江惟清此生,第一次面臨這樣的兩難抉擇。 三日之后,江惟清回到了家。 少年一直等候著他,看他終于回來了,忐忑不安的問:你生我的氣了嗎? 江惟清搖搖頭,他道:如果我走了,你會怪我嗎? 少年連忙搖頭。 這一刻江惟清終于心中釋然,他道:是啊,你不會。 你早已做好了面臨這一日的準備,你早早就在等待我的離去,你選擇一個人留在沒有我的世界。 而你對此欣然接受,甚至連一句挽留的話,都不屑于說。 你從未奢望過天長地久,宛若蜉蝣,朝生暮死,只愿縱情一生,無謂過去未來,我的存在與否,都不會改變你的決定 這就是你作出的選擇。 你選擇了你的人生。 選擇了放手。 只可惜自己,卻不想就這樣放下。 我想要的是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你是我除了劍道之外,唯一舍不下放不開的。 十年前初見之時,他認為,少年不會成為他的阻礙,但最終,他卻成為了他唯一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