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的話，九十九林真正明白了，果戈里的追求是一個悖論。

    毫無疑問，他追求自由，可自由卻由他要掙脫的大腦定義。

    你做不到的。他拉開椅子，坐在費奧多爾坐過的地方，說道。

    物質決定意識，億萬個腦細胞組成你的自由意志。你所掙脫的軀殼正是構成思維的存在，你所追求的自由更是從未存在過。

    九十九林很想就這么打破果戈里的存在支點，但他沒有說出口。

    他垂下眼瞼，像是失去了興趣，語帶懶散道你甚至無法逃離殺人的罪惡感，來到這里幫助費奧多爾的一刻，你已經被情感支配了。

    不，是我。每一個決定由我選擇。果戈里冷冷強調，自由是不受重力約束，翱翔天際的飛鳥，照本宣科的低級條例無法說服我。

    我很好奇你和費奧多爾的關系。九十九林無視他的話，托著下巴好奇問道。

    就像對準燈光的玻璃珠突然璀璨起來，果戈里雙眼亮起，嘆道那是我的摯友，我唯一的牽絆，而只要（殺了他）

    只要殺了他，你就永遠獲得了自由。九十九林感到好笑，低聲說道。

    他能理解果戈里卻永遠無法認同。

    被提前一步點出想法，果戈里望向他的眼神溫柔得令人汗毛直立。

    魔術師繾綣呢喃道是的，殺了費佳，我便能從感情的洗腦中解脫，我們將一起成為自由的飛鳥。

    有一件事我還沒有說明。九十九林抬頭看向他，友誼應當平等，但你和費奧多爾已經不再處于平等位置了。

    正如我之前所說，你的摯友如果愿意，能隨時殺了你。

    你是單方面被制約的，即使死去也禁錮在從屬關系之中。

    你口中沒有罪惡感、表里不一的我，才是真正自由地，從費奧多爾手下掌握生命歸屬的自由權。

    意識到他說的很可能是事實，果戈里眼睫微顫。

    你想讓我?guī)闳フ屹M佳。果戈里也不含糊，直接點明他的意圖。

    不全是。

    說著，九十九林瞥了一眼棋盤，發(fā)現(xiàn)了精準往費奧多爾方向移動的普希金，瞬間發(fā)覺自己身處迷霧之中。

    普希金真的是在他的引導下將中原中也引向費奧多爾嗎？

    就算果戈里如愿背叛費奧多爾，難道又在對方計劃外嗎？

    也許當他以為自己開始破局的時候，事情正按照費奧多爾的計劃有條不紊前進

    那么真正的破局之法在哪兒？

    九十九林轉向意動的果戈里，將自己替換進費奧多爾的角色開始模擬推理。

    在普希金出現(xiàn)的情況下該如何達到利益最大化？

    答讓中原中也和自己共噬昏迷！

    眼看普希金距離費奧多爾越來越近，九十九林想到什么笑開了。

    他提出一個設想，問果戈里道如果你面前有一個可能，一個與費奧多爾共同死去的可能，你想聽聽我的想法嗎？

    九十九林放棄一切誘導性發(fā)言，平鋪陳述，給果戈里足夠的自由度，等待他做出選擇。

    聞言，白發(fā)魔術師心臟砰砰直跳，他光是幻想與摯友一同化為飛鳥，便忍不住想走到陽光下，走到喧鬧的人群中去，熱烈地告訴每一個人。

    我要親手殺了費佳。果戈里慢慢俯下身，金瞳對準九十九林同樣金色的雙眸，一字一句說道。

    九十九林聳聳肩，淡淡道誰都無法保證能殺了費奧多爾，否則你我也不會在這里相遇。

    帶我去見費奧多爾吧。他伸了個懶腰，到時候你會做出自己的決定。

    九十九林想，那將是足夠浪漫的，唐吉坷德式荒誕的死法。

    費奧多爾不會喜歡的。

    第50章

    果戈里的異能「外套」能夠與遠處連接起來, 范圍在三十米左右。

    費奧多爾便是借他的異能，在預感無量空處來臨前離開小屋。

    九十九林很難說清傳送過程的感受，大抵就是眩暈的一瞬間, 再睜眼費奧多爾站在自己面前了。

    俄羅斯人披著一貫的斗篷, 戴著毛茸茸的哥薩克帽，在春風早已席卷橫濱的季節(jié)里顯得格格不入。

    你終于來了, 我的朋友。費奧多爾向兩人伸出手。

    誒，費佳一點都不意外嗎？果戈里站在九十九林身側, 輕點下巴，孩子氣地不滿道。

    稍稍有點意外, 你的動作比預計中要久一點。費奧多爾將手縮回斗篷里，看向九十九林，我很好奇, 果戈里不是能輕易說服的人。

    說服，思維上暫時屈于他人的觀點。

    費奧多爾的措辭令果戈里感到被掌控的不安，他rou眼可見變得浮躁, 思維開始迷亂。

    他的思想難道一直都在費佳預計中，包括共死？

    那么反叛算是他自己的決定么？未被引導的, 自由的決定

    不愿意被任何人牽引的內心驅使果戈里放棄厘清因果, 他索性摒棄約定與情感條條框框，聽從直感。

    他下意識扣住九十九林的肩膀, 選擇費佳, 還是相信青年？

    然而, 果戈里的動搖在費奧多爾眼里卻是計劃按部就班進行的好兆頭。

    對于他的明知故問, 九十九林只感到好笑我與魔術師先生唯一的交點只有費奧多爾你啊。

    果戈里的異動在自己的預計之內, 或者說不動搖就不是他了。

    因為追逐自由論, 不愿被感情驅使, 果戈里是天生的背叛者。

    九十九林并不擔心果戈里最后選擇哪一方，雖然對方不承認摯友對他自身的影響，但果戈里卻是真心實意想要與費奧多爾赴死。

    有這一點便足夠了。

    喧鬧聲自右側傳來，最后兩位演員正式登上舞臺。

    普希金在異能者的幫助下，跌跌撞撞終于逃到費奧多爾附近。

    看到金發(fā)青年，他眼睛一亮，中氣十足朝身后的中原中也喊道看啊重力使，我可沒說謊，他早就找到了魔人！

    普希金自認有了依仗，氣焰囂張起來，指著九十九林滔滔不絕我說了他壓根不是黑手黨的人你還不信，連果戈里都站在他一邊。被一個內鬼耍得團團轉，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重力使哈哈哈。

    閉嘴！中原中也臉比鍋底還黑，越聽越暴躁。

    原本聽到普希金九十九林從一開始就是死屋之鼠的臥底言論，中原中也嗤之以鼻。

    但他在看到的畫面里，還未徹底洗清嫌疑的金發(fā)青年，與歪帶禮帽的撇腳魔術師勾肩搭背站在一道。

    社交距離稍遠處，魔人費奧多爾嘴角上揚，神色柔和。

    三人之間根本嗅不到一絲敵人間劍拔弩張的硝煙味道。

    中原中也深感被欺騙，污濁暴動，猛地掀掉腳下周圍一圈的地面，碎石劃破普希金的臉頰，咕嚕嚕遠遠滾到九十九林腳下。

    啊，你這家伙。他握拳，骨節(jié)捏的咔咔響。

    中原先生。九十九林無奈地喊道，果不其然看到重力使更加不耐的表情。

    趁著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中原中也身上，費奧多爾抬手撩過耳際的碎發(fā)，不經意間敲擊隱形耳機，發(fā)出信號。

    無比熟悉摯友的果戈里，在他動作的剎那便分了一絲注意力過去，他眼里劃過一點亮光。

    費佳，你要做什么呢？

    遠處，早已準備好的狙擊手瞄準無人遮擋的九十九林，正要扣下扳機。

    不知不覺靠近中原中也的普希金也捏緊手里的小刀。

    無論傷口大小，只要傷到重力使就可以發(fā)動異能共噬

    五人間的暗流涌動叫停了拂過的風，俄羅斯人垂下手的一剎那，特制的子彈破空而來。

    與之同時響起的，是他淡淡的嗓音果戈里，歡迎回來。

    費奧多爾的紅眸之中，倒映出魔術師搭在九十九林肩上戴著皮質手套的手。

    他注意到九十九林略帶嘲諷的眼神劃過他，瞥向身側的果戈里。

    似乎有什么超出控制的事情發(fā)生了，但沒有多余時間留費奧多爾思考，一切就在電光火石間。

    只見魔術師在瞬間讀懂了九十九林的眼神，手下用力將金發(fā)青年推到一旁。

    預見與摯友赴死的未來，他的瞳孔因過度興奮而擴張，指尖忍不住發(fā)顫。

    因果戈里突然反水，子彈撲空，最終擦破果戈里的臉頰，血突破肌膚表皮滲出，流下。

    另一頭，普希金的刀僅僅是佯攻，懷里的暗箭蓄勢待發(fā)。

    要成功了！普希金看著中原中也眼里的輕視，嘴角抑制不住上揚，他按下開關。

    砰！箭頭刺破肌膚的霎時，普希金死死盯著眼前的傷口，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傷口主人變了衣服，便條件反射發(fā)動共噬。

    太好了，任務成功完成!

    普希金激動地看向費奧多爾與近在咫尺的紅眸對上的一瞬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面前的人為什么是費奧多爾，中原中也呢！

    費奧多爾與普希金同時從對方眼里讀到不敢置信。

    發(fā)生了什么？

    普希金機械回頭看向自己原本的任務目標，卻見中原中也同樣疑惑地看著他。

    不，為什么他突然到了費奧多爾面前！

    角形右上走二。九十九林穩(wěn)住身形，對上費奧多爾冷冰冰的雙眼，輕聲報出方才的走步。

    自小屋里啟用棋盤后，他便一直維持技能開啟狀態(tài)。

    千鈞一發(fā)之際，九十九林把普希金換到貴賓席的費奧多爾面前。

    國王，你被將軍了。

    他走到虛弱的國王面前，配樂是果戈里瘋狂而喜悅的笑聲。

    普希金，費奧多爾眼中燃燒著怒火，解除異能

    他還沒有輸，共噬的開關在自己手上，只要關掉它，病毒異能就算不了什么。

    并且，共噬只要有一方死去，另一方便能恢復。

    費奧多爾無比感謝摯友，雖然對方再次倒戈，但幸好共噬對象是果戈里，已經滿足「罪與罰」發(fā)動條件的果戈里。

    魔術師的笑聲卡在喉嚨里，他驚恐地抬手撫摸自己的脖頸，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呼吸困難。

    是他的摯友，如九十九林所說，費佳能隨時殺了他！

    果戈里死死扣住自己喉嚨企圖汲取一點氧氣，他雙眼泛紅，嘴巴開合無聲道

    費佳，不親手殺了你，我如何成為飛鳥？

    the orld。

    九十九林澆滅費奧多爾的希望。

    時間應聲停止，將普希金停在發(fā)動異能的過去一秒，連帶費奧多爾身上的共噬也無法改變狀態(tài)。

    費奧多爾艱難抵御共噬，保持清醒不昏迷極大消耗了他的精力。他現(xiàn)在無法在時停時間里行動，只能徒勞看著青年的動作。

    九十九林掏出懷里的小刀塞到果戈里手中，他握住魔術師的手，將刀尖一點一點捅進費奧多爾的心臟，直到刀身完全沒入。

    俄羅斯人眼里的傲慢盡數(shù)褪去，轉變成不可置信。

    猩紅的眼珠下移，卻因他的高昂頭顱，無法窺見胸口傷處的一星半點光景。

    結束了。九十九林低低說道。

    時間恢復流動。

    果戈里死前最后一秒牢牢握緊手中的小刀，直直望進摯友的眼里。

    快意在魔術師金色的瞳孔里炸開。

    費佳，無人再能約束我。

    費奧多爾眼里只有冷漠，他看著果戈里死去，感受共噬結束后余下的生命力回流到自己體內。

    然而無濟于事，他的生命的的確確結束了。

    猩紅的雙眼緩緩闔上，鮮血染紅的胸口上，插著果戈里緊握的，由九十九林的小刀。

    第51章

    共噬解除的一瞬間, 普希金看清了費奧多爾依舊溫熱的尸體。

    瞪著眼珠子，他盯著插在費奧多爾心口的小刀，再三確認事實。

    他曾經以為永遠無法逾越的陰影, 洞悉人心的惡魔，就這么死了

    死在果戈里手下

    普希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急促粗重的呼吸在此方空間回響。

    他張嘴, 惶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普希金不敢細看費奧多爾的面容, 粗粗瞟了眼轉而看向果戈里。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魔術師也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果戈里嘴角的笑意竟然有幾分真切, 不似往日假面般敷衍。

    一道目光投射到普希金身上, 他沿著目光看向三人組里唯一完好無損的九十九林青年身形瘦削, 眼神冷淡不銳利，稱得上眉眼如畫。

    普希金瞬間明白了，是青年殺了魔人!

    他到底在與怎樣恐怖的存在作對？

    他觸電般避開對方的眼神, 汗珠爭先恐后冒出來。

    普希金被中原中也一腳踢出恐懼泥潭。

    雖然不知道九十九林那邊是內訌還是原定計劃，但看上去對方暫時可以相信。

    他扼住普希金的脖子, 態(tài)度不言而喻就是你這混蛋的病毒異能？識相的話立刻解除首領身上的病毒，否則

    汗劃到普希金下巴，但他不敢抬手去抹，臉憋得通紅連連道重力使, 不、中原大人解除了、異能已經解除了。

    中原中也正要說什么，他的手機鈴聲響起，是負責保護森鷗外的尾崎紅葉。

    紅葉大姐我明白了，現(xiàn)在就召回先行部隊。我馬上回來。

    確認首領無礙且已經轉醒，他一拳打暈普希金。

    轉向青年, 中原中也想起自己不久前在他心口安的炸彈。誰叫他身份太多, 且各有威脅性, 不得不防

    但總歸還是自己理虧。

    中原中也皺了皺鼻子，別扭道首領醒了，你盡快回去復命。

    九十九林應允，找森鷗外前還有點事要解決。

    他把費奧多爾提交給系統(tǒng)，完成度上漲了一大截。

    隨后他望著果戈里的尸體發(fā)愁。

    如果擅自替魔術師決定后事豈不是違背了對方的自由理念？但他封存尸體也不合適

    思來想去，九十九林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合適走官方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