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油杰根本不知道宿舍冰箱里還有什么。他胡謅的，但八九不離十就是這樣。過了十年，在高專讀書的那三年，點點滴滴都還很是清晰地印刻在記憶里。

    一邊說著現(xiàn)在回宿舍很可能被夜蛾老師抓到，夏油杰也懶得走動，和五條悟一起坐起來，靠著樹干放出去了一只登記過的、不會在高專內(nèi)部觸發(fā)結(jié)界警報的咒靈去自販機跑腿，就跟白發(fā)的好友一同靠在一起。

    五條悟現(xiàn)在看起來總算是清醒了，不是之前那副睡意朦朧的樣子。

    他伸手將扔在旁邊草地上的墨鏡再次戴上，遮住了那雙在陽光下藍得透亮的眸子，肩膀靠著夏油杰，手臂緊貼著他也不嫌熱，腦袋上被睡得發(fā)炸亂翹的白毛也不管，側(cè)臉看他，凝視了好幾秒，喃喃起來：

    “杰，今天看起來好像有些不一樣啊?！?/br>
    夏油杰心里莫名一跳，卻還是伸出手揉他后腦勺，笑了出來：

    “悟今天睡太久了吧？最近任務確實很多，辛苦了?！?/br>
    就算是反轉(zhuǎn)術(shù)式也無法消除疲憊。五條悟最近的任務實在太多了，他仗著自己有反轉(zhuǎn)術(shù)式連軸轉(zhuǎn)，連覺都不怎么睡。當然，夏油杰也是一樣，自從評級上了特級后，只有他們能處理的任務紛至沓來，今年夏天咒靈數(shù)量暴增，其中的辛苦不足以道出。

    當然，非要說的話，更累的應該還是五條悟。

    他更強，所以需要他處理的任務更多。

    今天算是難得的休息日，夜蛾停了派發(fā)任務，讓他們留在學校上理論課。夏油杰和五條悟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趁機就逃課了，來這個很難找到的僻靜處清閑一天。

    “哼，杰不也是?！蔽鍡l悟盯著他一瞬，推了推墨鏡遮住那雙蒼天之瞳，伸手去拿咒靈帶回來的波子汽水，然后孩子氣地伸出舌頭去頂動瓶口的玻璃珠，喝了一嘴汽水，咽下去才口齒含糊地說，“說起來，杰有考慮過畢業(yè)后干什么嗎？回家，還是留校？”

    “……”

    夏油杰沉默下來。

    五條悟能問出這樣正經(jīng)的問題還是很難得的，但夏油杰的心里卻感覺出了一絲違和。

    五條悟也不在意他沒回答，繼續(xù)近似自言自語地說了下去：

    “不管家里的那群老橘子怎么反對，我肯定要留校的。當老師好像也不錯……杰會跟我一起嗎？”

    杰會跟我一起嗎？

    眼前五條悟的笑臉近在咫尺，卻好像變得模糊了。像是隔著一塊刮花了的玻璃看出去，眼前的景象變得不甚真實。

    盛夏不存在了。拂在臉上的炙熱夏風，零碎的燦金色的陽光，一切的一切都不見了。

    包括那個從未在記憶里出現(xiàn)的、理所當然地問他要不要一起的那個人。

    夏油杰坐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安靜地手握冰鎮(zhèn)過的波子汽水，冰涼的溫度貼著掌心，本該是舒適的涼意，卻讓夏油杰聯(lián)想起了一些東西。藍盈盈的在玻璃瓶內(nèi)部的汽水，像極了曾見過的滿是幽藍的水族館，也像是陽光下沖繩的海面。

    他沉默了好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看向多么遙遠的地方，聲音輕輕地落下，近乎自言自語：

    “不。這段路，悟要自己走?！?/br>
    ——這不是我的道路。

    這個念頭出現(xiàn)在腦海里的時候，好像有一瓣櫻花錯覺般地從夏油杰的眼前飄落而下。

    他閉上眼睛，周身的一切頓時如虛像般破碎開來。

    再次睜開眼睛時，夏油杰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新宿的街頭。

    五條悟低著頭在等他。在熙攘的人群中，高挑的白發(fā)少年是那么顯眼。他連遮擋六眼的墨鏡都忘記戴上，一雙異于常人的湛藍色眼眸露了出來，可是落下的額發(fā)遮住了他的神情，夏油杰看不清楚，但似乎可以想象出來他的眼神。

    從沒看過的那個眼神。

    “杰，給我解釋一下?！?

    目眥欲裂的神情。透亮的藍色虹膜錯覺般地有些發(fā)紅，眼白里密密麻麻的紅血絲隱晦地道出了五條悟的煎熬。

    就算是為了護衛(wèi)天內(nèi)理子維持術(shù)式連續(xù)幾天沒睡覺，五條悟都沒有露出過那么狼狽的表情。

    至少夏油杰沒有見過。

    想到這里，他不禁有點自嘲。

    但是他還是跟記憶中一樣，說出了完全相同的話?？粗?，想要挽回和質(zhì)問摻雜中露出些微的不知所措，夏油杰的心臟依舊在平靜穩(wěn)定地跳動著。

    已經(jīng)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

    但無論如何都要來見悟最后一面。

    “想殺就殺吧?！彼詈笊钌畹乜戳宋鍡l悟一眼，轉(zhuǎn)身走進人群，冷酷的決絕不知道是對著那人還是對著自己，“你的選擇都有意義?！?

    想象中的殺意和攻擊沒有到來。但夏油杰依舊沒有回頭，他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背后的五條悟緩慢地收回茈的起手式。

    白發(fā)少年在步行道上蹲下身來，將頭抵在膝蓋上陷入沉默，整個人蜷成一團。

    整個場景也倏忽破碎。

    夏油杰踏在虛空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最后還是閉上了眼睛，卻始終也沒有回頭。

    再次睜開眼睛，是被一片鼓掌聲驚擾的。

    夏油杰漠然地看著陌生的人群圍住他。男女老少都在鼓掌，如出一轍的笑臉，如出一轍的動作，幸福地好像實現(xiàn)了往生的心愿，前往了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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