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雪失笑：“他舍不得打她。”

    “而且那不是她兄長, ”林沁雪告訴村長, “那是她的未婚夫君?！?/br>
    村長等人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離家出走……

    所以這是逃婚？

    眾人默默腦補(bǔ)十萬字, 對柳煦兒投以十二萬分的同情。人家小姑娘為了逃婚跋山涉水躲在鄉(xiāng)下，萬萬沒想到最終還是難逃被抓回去的命運(yùn)。

    但見對方男子衣著不俗，出門還帶這么多護(hù)衛(wèi), 想必家世絕非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想象。原本還想多嘴兩句的村長不吱聲了, 帶著村民幾個騎起驢車趕緊溜了。

    同安客棧，天字一號上房。

    菊竹姐妹偷偷貼在門板上聽墻角，既不像有大刑伺候, 也不像要盛怒之下來強(qiáng)的，總之宋崢把門一關(guān), 屋里愣是沒有半點(diǎn)動靜傳出來。

    宋崢坐在床前的一張靠椅上，雙肘撐腿十指交織，面色森森地盯著床里的人，那一眼憋不住的殺氣騰騰。

    被捆成粽子的柳煦兒一聲不響默默流淚, 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她越不說話他越氣，宋崢忍無可忍怒拍膝：“不許哭！”

    柳煦兒被他突然一吼嚇得激靈一抖，被捆成粽子的嬌軀蜷縮成球，濕漉漉的小臉耷拉下來，可憐得讓人心口鈍疼。

    宋崢陣痛未止，心中恨極：“跑什么？你說你跑什么？”

    “跑了一次還敢跑第二次，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讓你一輩子都跑不了？！”

    柳煦兒啞著哭腔，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對他說：“公主別生氣，你生氣我就……”

    “你就怎樣？心疼？”宋崢臉上蒙霜，居高臨下寒聲打斷她的話：“我要不是公主，你就不心疼了是么？”

    柳煦兒默默垂淚，不搭腔。

    宋崢看她慘兮兮哭成淚包似的就覺得委屈，非但她委屈，他堵在自己心口更委屈。

    他找了柳煦兒很久，從宮里到宮外，從上京到八方四海。所有人都說太難了，天地之大，漫無目的大海撈針，要找一個人有多難？

    所以當(dāng)林沁雪遞信入京告知柳煦兒的下落時，宋崢沒有片刻的猶豫，撇下一切就趕來了。他怕稍晚一步，就會像之前無數(shù)次錯失機(jī)會，被柳煦兒給溜走了——

    ——尤其今天在大街上，明明已經(jīng)逮到手的人，竟然一不留神又溜了！

    要不是做了兩手準(zhǔn)備，帶了足夠多的人。讓柳煦兒這一跑，豈不是又得找好久了？？？

    宋崢被她氣得心肝脾肺疼，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坦。換個人試試，他有一百種方式收拾她?？蓳Q成柳煦兒，他卻一招都沒辦法。

    宋崢心煩意亂地拉開椅子重重坐下，充滿戾氣的動作說不出有多暴躁，以至于柳煦兒被對面直戳腦門的熾熱視線給瞪得抬不起頭，一時間竟沒有發(fā)現(xiàn)對面的聲音弱了幾分：“我若不是安晟公主，你就不要了我是嗎？”

    柳煦兒依然淌淚，沒有搭腔。

    宋崢眼神一兇，把心一橫，怒把越垂越低的腦袋給扳起來：“你給我看清楚！沒有公主、從來就沒有你想要的公主??！只有我宋崢，宋崢是個男人！?。　?/br>
    柳煦兒兩眼汪汪，情難自禁，哇一聲哭了。

    門口傳來梅兒幾個擔(dān)心的叩門聲，屋里沒人理睬她們，宋崢將團(tuán)進(jìn)被兜里不愿出來的柳煦兒給揪出來：“你要是接受不了，我可以給你時間慢慢接受，但不許一聲不吭就跑，更不許躲我，聽見沒有？”

    埋在被窩里不出來的柳煦兒蹬不開小腿，頂著亂糟糟的腦袋爬出來，繼續(xù)團(tuán)起來，試圖往墻角縮。

    “我不是你想要的煦兒?！?/br>
    宋崢靜靜看著她。

    柳煦兒知道的，他喜歡的煦兒是陽光活潑且心地善良的那個煦兒，她不是。

    “我跟文潮一樣壞，我還殺人了?！彼龤⒘宋某保€殺了皇后，就連他最疼愛的昭燕公主也差點(diǎn)死在她的刀下。

    那夜昭燕公主對她說的話就跟毒咒似的，柳煦兒一直很害怕，害怕公主討厭她、恨她。

    不對，從來都沒有公主。是她想錯了，所以才更加害怕：“你不要?dú)⑽?，我不怕死，可我不想死在你手上?！?/br>
    “……”

    宋崢眉心深攏：“我為什么要?dú)⒛?？?/br>
    柳煦兒眨著淚目：“因?yàn)橹滥慵侔绨碴晒鬟@個秘密的人都得死?！?/br>
    宋崢越攏越深：“柳公酌說的？”

    柳煦兒點(diǎn)頭。

    “…………”

    宋崢扶額：“既然如此，我這就去殺了他?！?/br>
    柳煦兒嚎啕大哭：“你別殺爹爹！”

    “他不是你爹！”宋崢惡狠狠兇她，見柳煦兒被自己嚇到了，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軟語氣，“要是什么人知道了這個秘密都得死，那最該死的人就是他！”

    宋崢早該料到他與柳煦兒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溝通不足，尤其中間還隔著一個該死的攪屎棍！要不是皇祖母軟磨硬泡，當(dāng)初就絕不該把人輕易放走！

    柳煦兒半慢拍地?cái)Q過勁來：“對哦?！?/br>
    她一臉迷茫：“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去殺了他？”

    “不成，我連昭燕公主都沒殺死，我也沒能自我了斷……我已經(jīng)違背命令了，我不能殺他?！绷銉簜挠^，就因?yàn)檎蜒嗄蔷涔鲿匏亩局?，她沒敢對昭燕公主下死手。當(dāng)初她本該自我了斷的，可她也沒有那么做。那她還有什么資格殺爹爹呢？

    宋崢簡直無法相信柳煦兒竟被柳公酌荼毒至深，事到如今竟還心心念念這件事。尤其在聽她提到‘自我了斷’的時候，宋崢心驚rou跳：“你到底還背著我干了多少傻事？”

    見她神情閃縮，宋崢幾近崩潰：“你到底明不明白？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愚忠，我需要的是你！”

    “煦兒，我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我想要的是你永遠(yuǎn)陪在我身邊！”

    柳煦兒呆呆看著他：“像以前一樣？”

    宋崢仿佛找到突破口：“對對對，就像以前那樣！”

    柳煦兒歪頭思索，復(fù)而又說：“可是爹爹說……”

    “當(dāng)初不是說好了你只聽我一個人的嗎？”宋崢整個人都炸毛了：“你現(xiàn)在到底聽他還是聽我的？！”

    柳煦兒想了想：“聽你的?！?/br>
    宋崢只差沒喜極而泣，一股腦把人擁進(jìn)懷里。柳煦兒悶哼一聲，這時宋崢方想起人還被他捆著呢：“我給你松綁……”

    動手之前，他再三警告：“說好了不許跑，你聽我的?！?/br>
    “我聽你的?！绷銉罕唤壛艘惶斓氖帜_酸麻，軟綿綿地投降。宋崢被她小軟音給酥到了，顫巍巍把人解綁，柳煦兒果然乖乖聽話坐著沒動，任他又搓搓小腿揉揉胳膊：“公……”

    宋崢橫眉豎眼：“你喊我什么？”

    柳煦兒吞咽口水，小心翼翼：“殿下？”

    宋崢哼聲：“我已經(jīng)不是殿下了?！?/br>
    柳煦兒立刻改口：“陛下。”

    宋崢覷她一眼：“以前你在外面都叫我阿崢的?！?/br>
    可她只喊過一次：“你已經(jīng)是陛下了。”

    宋崢噙起冷笑陰惻惻地盯著她，柳煦兒迫于壓力不得不低頭：“阿崢。”

    換作以前脾氣早就沒了，可今日周遭寒氣仍未有回暖跡象，柳煦兒手足所措，宋崢靜靜看她：“抱我?！?/br>
    “像以前那樣。”

    柳煦兒聽話地照做了，并且習(xí)慣性抱完之后在他嘴上么了一口，轉(zhuǎn)瞬卻想到今非昔比，公主并不是公主，他是個男人。

    宋崢噙住她的雙唇壓了下去，繼而加深這個口勿。

    直到宋崢把人放開，柳煦兒看上去還一臉迷糊。

    “你回來，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彼螎橅钌睿暗ㄒ徊煌氖?，你得把我當(dāng)男人?！?/br>
    對，公主不是公主，公主是男人，一直都是男人。

    似乎終于意會過來宋崢的意思，柳煦兒雙眼睜大，五雷轟頂，把她整個人都劈傻了。

    這份傻勁一直維持到眾人準(zhǔn)備啟程回京，宋崢為免夜長夢多，也因國事繁忙耽擱一日多一日，逮完人立刻就要打道回宮。

    柳煦兒在宋崢嚴(yán)防死守之下終于被平安送進(jìn)了回程的馬車，臨行之前林沁雪帶著整個府衙給他們是送行。官府的人并不知道對方來頭，但見縣令對他敬重有加，前幾日福安飯館的老東家找上門來狀告柳煦兒逞兇傷人，被對方一通收拾，可見手段厲害來頭不小。

    不管究竟什么人物，還不是被個小姑娘收拾得服服貼貼？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據(jù)說人家千里追妻，好不容易追到這來把小逃妻給哄回家。

    話本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上了，明日各大酒樓輪著安排表演走起。三七分帳，女縣令拿著分成給府衙作創(chuàng)收，數(shù)錢數(shù)得笑瞇瞇。

    第93章 回宮   出門一趟直接就從民間擄了個姑娘……

    “林小姐居然就是村長他們說的女縣令。”

    柳煦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民間話本的主人公原形, 她被宋崢塞進(jìn)馬車，默默趴在窗牖遙看笑著送行的林沁雪，臉上充滿迷茫與不解：“她為什么會來到這樣鄉(xiāng)下地方呢？”

    一道聲音涼涼傳來：“這都是命?！?/br>
    柳煦兒偏頭看向盤腿坐在一旁頭也不抬翻卷軸的宋崢, 感受到她的視線落在身上沒有移開，宋崢這才慢條斯理地斜她一眼：“命中注定她會來到這里發(fā)現(xiàn)你, 然后讓我找到你?！?/br>
    柳煦兒雙眼忽閃忽閃，默默挨在他身邊坐著。就在宋崢即將因?yàn)樗闹鲃佑H近而心軟時, 柳煦兒從底下探出一只手撲在他的胸口處。

    “……”

    宋崢微瞇雙眼：“你在干什么？”

    柳煦兒小心翼翼地把手往回縮，對上他的小眼神又可憐又無辜。

    宋崢哪會不知道她在干嘛，她就是沒死心地想要試探‘她的公主’究竟是男是女, 歸根結(jié)底她還是忘不了她的安晟公主！

    宋崢扣住她即將往回收的腕骨, 殺氣騰騰地威脅說：“你還想確認(rèn)什么可以跟我明說, 我有更直接的方法可以讓你看得一清二楚?！?/br>
    柳煦兒呆呆盯著擒住腕骨上的那只手, 然后視線往下偏, 臊得宋崢氣急敗壞：“眼睛閉上！”

    柳煦兒聽話閉眼，唯有秀氣的細(xì)眉微微蹙攏，透露出一絲迷惑下的不情愿。因?yàn)檫t遲得不到松口, 柳煦兒只好不再掙扎, 索性閉著眼睛往旁邊的肩頭輕輕一靠。

    馬車走得不慢，顛簸震蕩卻不大，這讓柳煦兒感受到一絲舊日的寧靜, 并且清晰地發(fā)現(xiàn)對方的肩膀漸漸變得放松下來。

    柳煦兒緩緩睜開雙眼，不由自主間略略抬高視線, 然后被瞬間對上的那道視線給嚇得一抖。原來宋崢一直沒有移開雙眼，就這般靜靜盯著她。然而這一觸的顫抖透過彼此的身體碰觸傳給對方，宋崢淡淡別開臉：“把眼閉上?！?/br>
    柳煦兒趕緊把眼重新閉上，但心中的那陣微妙更加濃烈。她忍了許久, 久到她覺得應(yīng)該已經(jīng)可以了，柳煦兒再次睜開雙眼。這一次宋崢的視線不再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他翻閱手中卷軸，側(cè)面卻仿佛長了第三只眼睛一般對她說：“閉上。”

    這一回柳煦兒不鬧騰了，她乖乖闔上雙眼，倦意如潮水涌來，伴隨微微晃動的車廂，與身邊久違的熟悉溫度，跌入沉沉睡鄉(xiāng)之中。

    天黑之前，柳煦兒醒過來一次，發(fā)現(xiàn)她從靠著宋崢變成枕在他的懷里。他單手支頤，閉目靠坐窗牖邊的位置，另一只手彎臂挽住她的身子，防止她因顛簸而脫離他的懷抱。

    那是一張與昔日安晟公主別無二致的臉龐，只不過一個五官線條更加柔和，一個相顯更為硬朗。彼時分隔已有一年有余，柳煦兒不確定對方的變化是因?yàn)闀r間的關(guān)系，還是記憶的模糊與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