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 阿貝都告訴我們了。先前那條人魚道，它在退潮時擱淺了，差點回不來, 是您救了它。

    萊芙才剛松了一口氣，人魚突然警惕地捂住自己的腮幫子：阿貝還說，您試圖拔它的牙。阿貝才那么點, 它甚至還沒有長牙

    萊芙道, 這是誤會, 我可以解釋。

    在場的人魚只有十幾條，算上不在場的，人魚的總數也只能勉強達到上百條。

    在晚宴之前，萊芙得知了人魚一族都是從同一個巢xue中孵化出來的。

    人魚們沒有人類理解的父母的概念, 它們生于一個被稱為人魚之巢的地方。

    在人魚之巢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蚴菐琢ｔ~籽成熟, 孵化出小人魚。小人魚一開始也只是普通的小魚的樣貌，等到長到某個年紀，就會化形成人身尾。

    人魚之王是現(xiàn)存的人魚中最早孵化出來的，也是最強大的一條人魚。現(xiàn)存的其余所有人魚，都是人魚之王的meimei。

    不知怎么了，聽了這些形容，萊芙對人魚之王的觀感，又趨向于正面了。

    阿貝才剛孵化出來不久吧？在得知阿貝是小人魚之后，萊芙就沒有提起要將它帶去白島的事了。

    這兒是人魚之鄉(xiāng)，離開人魚之鄉(xiāng)的人魚失去同類，大約不會快樂。她也不忍心帶走這么讓這么多人魚失去meimei。

    是啊，阿貝還很小呢。一條人魚道，它是一千年前孵化出來的，還是一個孩子。

    人魚籽形成的年代不可考，人魚的年齡是從出殼之時開始計算的。

    萊芙摸了摸黑蛋，突然意識到在場的所有生靈之中，她和黑蛋的年紀最小，也最接近。

    阿貝陪黑蛋玩耍，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小魔龍和她的寵物魚它們畢竟相差了一千歲。

    她又望向了一旁的游巫。

    在游巫的要求下，萊芙叫她麥妮奶奶，但真要論起年歲來，麥妮的年紀恐怕不過只是阿貝的零頭。若是只按歲數來，要叫奶奶，在場的其余生靈都拍在麥妮的前頭。

    在阿貝之后，人魚之巢中再也沒有孵化出新的人魚。一條人魚說完之后，其余人魚就陷入了沉默。

    魔龍與人類的親情觀念和族群觀念不同，而人魚對于親情和族群的理解，看來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阿貝游到萊芙身邊，隔著布兜與黑蛋貼了貼。

    作為人魚一族中最小的一個，阿貝的身份理當很重要才是，然而人魚族對于它的走失，對于它的復歸，卻沒有萊芙想象中那么在意，或者是表現(xiàn)得沒有那么在意。

    我在一千歲的時候，早就已經化形了。一個上半身是小女孩的人魚說，她的年齡僅比阿貝大上十幾個萊芙的歲數。

    又是一陣沉默。

    萊芙想到了現(xiàn)下凋零到只剩下一龍一蛋的暗黑龍族，曾經也是有許多龍口的種族，否則娜提雅維達也不會有什么勞什子族訓的說法。

    在三千年前戰(zhàn)勝了魔龍的圣地精靈，更是凋零，如今只余在圣殿中樞的殘骸，以及一些繼承了其血脈的、實則已經與圣地精靈沒有多少相似之處的后代。

    魔龍，圣地精靈，再算上擁有魔力的魔物，使用巫術的巫族，還有繼承了圣地精靈血脈的人魚一族這些擁有超自然能力的存在，放在千萬年的尺度之下，都可以看到一種衰退凋零的趨勢。

    在埃得村的十六年間，萊芙與超自然力量的唯一接觸就是在故事里。如果不是在十六歲那年選擇成為騎士，也許她與魔物的第一次接觸，會推遲到一年多以后德亞大陸發(fā)生大變之時。而在德亞大陸的大部分地方，在此前也都像埃得村一樣，長期絕緣于超自然力量之外。

    而德亞大陸的這場大變，蔓延的魔植以及四處肆虐的魔物們，如果除開委員會在其中的推波助瀾，更像是這些擁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們，一場回光返照式的表演。

    騎士小姐在想什么？娜提雅維達姍姍來遲，在萊芙身邊就坐。

    萊芙在想，如果放在更大的尺度下，暗黑龍族遲早也會消亡?；蛟S是黑蛋的某一個后代會成為最后一條魔龍，或許魔龍的血脈會在代代的沖淡中消失，或許黑蛋自己會是最后一條魔龍。

    萊芙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來，輕輕地捏住了娜提雅維達的手。

    不管那無窮遠的將來會發(fā)生什么，她要做的事情終究不會改變，她會守護住這條魔龍還有這顆蛋的。

    更久遠之后的事，她既然無法影響，便不放在心上了。

    大殿中央的貝殼突然張開了，人魚之王瓦奧米婭派翠婭端坐于貝殼之中，懷里抱著肥壯的黑貓，直起腰，掩著嘴打了個哈欠，睜開了鉆石般的眼睛，宣布：晚宴開始。

    萊芙頗為稀奇地朝著人魚之王身下的貝殼看了一眼，就在她與別的人魚交談的時候，那只貝殼就安安靜靜地呆著那里。

    那個時候，人魚之王就抱著貓，在里面睡覺？

    這是人魚之王的特殊癖好嗎？

    阿貝游到了瓦奧米婭身邊，繞著后者水晶簇般的頭發(fā)轉了幾圈。

    普甸鼓著腮幫盯著阿貝，仿佛想去叼它，但又因為認得這條小魚，所以不敢動。

    瓦奧米婭伸出指尖。

    阿貝在她的指尖上啄了一下，接著又搖頭擺尾地回到萊芙身邊，和黑蛋呆在一起。

    人魚之王的目光頻頻落到萊芙身邊，萊芙起先以為她是在看阿貝，接著才發(fā)現(xiàn)她視線的目標分明是在娜提雅維達身上，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好玩的東西似的，時不時就要瞟上一眼。

    娜提雅維達不論出現(xiàn)在何處，都一向引人注意，不過即便收斂著，也自帶一種強大生靈特有的威壓，因此很少有誰敢像人魚之王那樣，這么肆無忌憚地打量娜提雅維達。

    久違的，萊芙有一絲威脅感。

    萊芙看了看人魚之王漂亮的尾巴，不由得又看了看自己的尾巴，瞥見阿貝被布兜隔在外頭，鬼使神差地將布兜摘下來，將黑蛋取出，放在一旁的貝殼里頭。

    她知道黑蛋呆在布兜里也挺悶的，但如無必要，不會讓黑蛋露面，這回也不知是基于什么心理，突然覺得，非得讓黑蛋出來透透氣不可。

    萊芙挺直了背。

    阿貝在蛋殼上叮了好幾下，黑蛋也輕輕地動著作為回應，玩得很快活。

    即便許多人告訴她，暗黑龍族的稟性如何如何。這畢竟她和娜提雅維達要一起照顧的蛋，她希望黑蛋從在蛋殼里頭開始，就開開心心的。

    放置黑蛋的貝殼，正好在人魚之王望向娜提雅維達的視線的延長線上，果然，人魚之王很快地注意到了那顆蛋。

    是一顆魔龍蛋呢，而且還帶有騎士的血脈。

    越來越有趣了，娜提雅維達的永恒之花不僅因為那個騎士而點燃了，而且還與騎士生了一個蛋。

    娜提雅維達的腦子里可從來沒有絲毫繁衍欲的。

    居然能為那個騎士做到這種程度，看來她確實對娜提雅維達非常特殊。

    麥德拉在和普甸搶蝦吃，吃了幾個之后，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躺在貓背上。

    見萊芙居然將黑蛋擺出來了，小人不由得挑起了眉。

    真是稀奇啊，貌似她的主人正在通過這顆蛋來宣示自己與魔龍之間的關系。

    不過，她絲毫看不出有這么做的必要。

    在場但凡是長著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娜提雅維達在意的不過只有她的主人一個而已。

    和空氣爭風吃醋，很有意思嗎？

    一些大小與人接近的海洋動物端著食物出來。

    萊芙起先擔心，在進入海底之后，是不是要費一番功夫適應人魚的食譜。她擔心過是不是頓頓都要干啃海草，擔心過娜提雅維達是不是能安心吃魚。

    在看到食物之后，她就放心了。

    人魚是魚，但它們也照樣吃別的魚。人魚一族站在海洋食物鏈頂端的，除了有智慧的生物以及一些太難吃的或是有害的東西之外，它們幾乎什么都吃。

    端上來的魚片還有海洋植物塊都是生的。

    娜提雅維達見萊芙每樣嘗了口之后就把叉子放下了，知道萊芙是吃不慣，便叉起自己盤中的食物，用龍火烤熟了，一口一口喂過去。

    萊芙不閃不躲地接受投喂，娜提雅維達也喂得很滿意。

    讓她困擾的是，人魚之王貌似讀不懂氣氛，總是會望過來。瞧她也就罷了，還和騎士小姐眉來眼去的，簡直是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娜提雅維達俯身上前，將萊芙嘴角的沾上的一根海草芽舔進嘴里，一口吃掉。

    萊芙略微愣了一下，被迫停止了和人魚之王的眉來眼去。

    娜提雅維達挪動了一下座位，隔在萊芙與人魚之王之間，嚴嚴實實地擋住了視線，這才安下心來，繼續(xù)投喂。

    第268章

    在晚宴結束之前, 幾個人魚又提起了最近困擾著人魚之鄉(xiāng)的幾樁事。

    其中的一件，便是賴在人魚之鄉(xiāng)不肯走的航海者們。

    人魚們拿他們沒有辦法，只好將他們藏在一個定期開放的漩渦底下, 避免他們突然出現(xiàn)，sao擾族人。

    來到人魚海域之前, 萊芙見過一些在人魚海域的海難中失去親人的航海者家屬, 他們不求奪回航船和物資，只求親人平安歸來。

    關著航海者的漩渦開放的時間, 遠那處寶窟開放的時間之前。

    在眾人魚們殷切的目光下，萊芙答應了先去勸走那些航海者。

    我想，這應該不會太困難。萊芙覺得那些人沒有理由非得留在人魚海域不可，相反，倒是有許多必須回家的理由。

    麥妮的目光從普甸身上收回來, 陰惻惻地補充了一句：怕是不會太容易。

    萊芙沒把這樁事放在心上。

    如果勸服不了，她自然還有別的辦法。

    圣殿歷九百三十八年十二月八日，是薩曼莎奶奶撿到萊芙的日子, 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當成是生日。

    在這一日之后，萊芙就滿十八歲了。

    于是在這一日，當萊芙與娜提雅維達在房間里單獨相處, 腦中開始循環(huán)播放不應該出現(xiàn)的畫面時, 萊芙甚至不能確定這些畫面是否真的是不應該出現(xiàn)的。

    畢竟這個時候, 即便她真的要對娜提雅維達做些什么，也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騎士小姐這么看著我做什么？娜提雅維達道。

    惡龍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神情無辜而單純，讓萊芙產生了一絲罪惡感。

    我只是只是在想萊芙道, 娜提雅維達之前不是提過這個日子

    騎士小姐是想要生日禮物了嗎？娜提雅維達曖昧地瞇起眼，可惜啊, 原本我是想要每年送您一件用龍革做的衣服，然后親手給騎士小姐換上，讓騎士小姐穿給我看的。騎士小姐似乎已經提前看到了我的禮物，就沒有驚喜了。

    萊芙接著娜提雅維達的話茬往下說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突然提起自己的生日，如果不是為了要禮物，就只能是在強調這個年齡的特殊含義。

    難道她要直白地告訴娜提雅維達，她不是為了想要禮物，而是想做一些這個年齡可以做的事情了嗎？

    不能吧。

    可惜我能送給騎士小姐的禮物非常單調。娜提雅維達一邊說，一邊偷偷地用手指去碰萊芙的尾巴尖，除了我的財產，就只有我自己了。我想要把積攢的龍革一件一件送給您，是想要將過去的我獻給您。而現(xiàn)在的我，還有將來的我，都已經是騎士小姐的所有物了。

    如果在陸地上，萊芙此刻必然已經面紅耳赤，所幸冰涼的海水減褪了些許熱度，讓她不至于太失態(tài)。

    生日禮物還是在初雪的時候送好了。萊芙低著頭，將娜提雅維達往外推去，砰的一下關上了門，到了那個時候，娜提雅維達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我，就好了。

    騎士小姐剛才說了什么？娜提雅維達問。

    萊芙如夢方醒，機械地甩動尾巴，逃避似的躲到貝殼里。

    怎么送？門外，娜提雅維達的臉上染上薄紅，騎士小姐倒是說說清楚，需要我用彩色的帶子把自己扎起來，由騎士小姐一點一點地解開的嗎？或者，騎士小姐喜歡什么樣的，我都可以配合。

    屋內的萊芙不語。

    關了門說話，果然是硬氣啊。娜提雅維達抬手，在門板上叩了一下，促狹地說，當面對我說，騎士小姐敢嗎？

    誰不敢？萊芙縮在貝殼里，硬氣地想著。

    等到娜提雅維達從門口走開，萊芙這才從貝殼里冒出頭來。

    水中還殘留著娜提雅維達的氣息。

    在娜提雅維達走后，屋子里顯得空蕩蕩的。

    萊芙起先也不是沒有嘗試過以魚形和娜提雅維達一道休息，只不過第一個夜里醒來，她覺得尾巴尖的部位溫溫的。睜眼一瞧，原來是娜提雅維達在睡夢中掉轉了個方向，然后把她的尾巴尖叼在了嘴里。

    由此可見，娜提雅維達先前埋怨她見了長著尾巴的生物就會格外興奮，這完全是賊喊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