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qiáng)迫伊萊娜回到雪麗大祭司身邊，的確很容易，但是恐怕過不了多久伊萊娜還會再次逃跑的。離家出走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伊萊娜上一次都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連夜跑到十幾里開外的地方，那么除非嚴(yán)格限制她的自由，否則她一旦找到機(jī)會溜出來，就有可能干脆跑出斯萊帕特草原的疆界。萊芙一向愿意將任務(wù)做得盡善盡美，而不是后患無窮，既然她的任務(wù)是將伊萊娜送回去，就不想要在這次任務(wù)結(jié)束之后，還要隔三岔五地聽到有同樣的任務(wù)被發(fā)布的消息。

    伊萊娜，伊萊娜你冷靜一點(diǎn)。萊芙道，不是說想回王都嗎？你說這里有你喜歡吃的食物，你喜歡玩的東西，有你曾經(jīng)住的地方，不想下來瞧瞧嗎？

    萊芙聲音輕柔，卻意外起了安撫的作用，伊萊娜慢慢停止了尖叫，沙啞著嗓子說：不想了。不喜歡了！我都不要了！

    不想要見雪麗大祭司嗎？萊芙道。

    我不想見了。伊萊娜的聲音里帶了哭腔，她又沒空見我。

    先下來再說。萊芙道。

    我才不會上當(dāng)。伊萊娜說，我一下來，娜提雅維達(dá)就會把我捆起來的。

    娜提雅維達(dá)說：就算你不下來，我也能把你捆起來。

    我不想和你說話！伊萊娜大喊道。

    娜提雅維達(dá)說：或者將整輛車送到雪麗大祭司面前，到時候你還能躲到哪里去？要讓她親自將你抓出來，還是你走過去，哪一個更好？

    伊萊娜不吭聲了，萊芙擔(dān)心她醞釀著又要大叫一場，過了一會兒，她果然又嚎了起來，而且比一開始更加大聲。伊萊娜一邊撕心裂肺的嚎叫著，一邊搬起坐墊擋在車簾的位置，張開手腳嚴(yán)絲合縫地壓著，免得有人會上車來。

    這些障礙物，至少對于萊芙而言，全部無效。她跳上了車，掀開了車簾：我能進(jìn)去嗎？

    伊萊娜愣了一會兒，用一塊坐墊遮著，慌亂地抹了一把臉，然后閉上了嘴，朝萊芙身后望去。

    她們不會上來的，我讓她們?nèi)チ藙e的地方。萊芙道，只有我一個，能讓我進(jìn)去嗎？

    伊萊娜猶豫了一會兒，點(diǎn)點(diǎn)頭。

    萊芙將坐墊擺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伊萊娜抱著膝蓋，默不作聲地看著一側(cè)的車廂壁。

    討厭王都嗎？萊芙問。

    不討厭。伊萊娜道，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我喜歡這里。

    那討厭雪麗大祭司嗎？萊芙問。

    她是我最崇拜的人。伊萊娜的手指輕輕地在車廂壁上點(diǎn)著，接著突然想到了什么，不過我也崇拜萊芙白，你也是我最崇拜的人。。你們是兩碼事，不能比的。

    伊萊娜顯然很擔(dān)心萊芙因為突然從她最崇拜的人成了第二崇拜的人而傷心欲絕，于是又解釋了幾句。這個通常被認(rèn)為很任性的、不講理的小姑娘，在一些很沒有必要的地方其實蠻能照顧人的心情。是的，這些解釋很為她著想，但是確實毫無必要，因為萊芙知道自己和那個傳說中的萊芙白的經(jīng)歷重合度不超過十分之一，兩者之間的差距，不異于一只貓咪和一只照貓咪畫出來的老虎。在拿老虎和其余猛獸比較的時候，實在不必?fù)?dān)心貓咪會覺得尊嚴(yán)受損。

    既然不討厭王都，也不討厭雪麗大祭司，為什么又突然不想回家了？萊芙道。

    我本來就覺得我不該回來的。這不是我耍小孩子脾氣、想要吸引大人注意或是耍小性子，我是認(rèn)真想過的。伊萊娜道，有許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許多事情我都沒有見識過，所以我才會有許多古怪又錯誤的念頭。我想要去見見世面，變得更好一些，萊芙你沒理由阻止我，你可是在十歲以前就周游四片大陸的人

    我真的沒有過。萊芙的嘴角抽動了幾下。

    總之，身為一個冒險者，你應(yīng)該會理解我的。伊萊娜道。

    我懂你說的意思。你要遠(yuǎn)游，這沒有什么問題。萊芙調(diào)整了一個舒適的坐姿，但是沒有必要離家出走。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好好和親人打招呼，告知他們我要去的地方，約定什么時候回來而不告而別，是不成熟的人的做法，伊萊娜也不想被說成幼稚吧？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見大祭司一面，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你安全回來了，也告訴她你有多想念她，接著再和她好好說說你的打算，我想她沒有理由阻止你的。她很在意你，你愿意向她傾訴，她會很高興的。也許會愿意抽時間與你同游。

    她不會的。伊萊娜一開始被說動了，但是聽到后面又面露沮喪，雪麗嬸嬸根本不在意我。我剛才

    怎么了？萊芙道。

    剛才她們說話的時候我都聽到了，伊萊娜聽到了麥妮和使女的談話，嬸嬸又去主持什么祭祀了，明明她得到消息說你會在今天到的，明明就能猜到我也在你身邊，但還是她總是那樣忙，就連抽個工夫來確認(rèn)我有沒有缺胳膊少腿都做不到。她恐怕覺得我不在她身邊的日子讓她清閑多了，能拖著不與我見面才更好。

    萊芙揉揉伊萊娜的腦袋。

    我之所以不在途中逃跑，只不過不想讓我成為萊芙白的敗筆，萊芙白就算將來會有任務(wù)失敗的記錄，也應(yīng)該是輸給一個很厲害的對手，不應(yīng)該是因為任務(wù)對象中途跑路了。伊萊娜給出的沒有逃跑的理由讓萊芙有些意外，萊芙還以為她先前的話對伊萊娜起了些作用的。

    不過這個理由實在有些可愛。

    我又不是很想占著第一繼承人的位置，許多人都在暗地里說我不適合，雪麗嬸嬸也一定對我很失望。第二繼承人就不同了，不止是那個人，還有好些人選，他們都是同族中最優(yōu)秀的人，比我年紀(jì)大，比我懂事，比我更能幫到雪麗嬸嬸。伊萊娜吸了吸鼻子，綠色的大眼睛濕漉漉的，只是因為出于對我已逝父母的尊敬，因而在我失蹤之前沒有多少人敢開換繼承人的口。要是你只找回那五十六個人就好了，我不回來的話，雪麗嬸嬸順理成章地能選一個更好的繼承人就讓她討厭死我好了，反正她本來就不在意我。

    不，她很在意你。萊芙道。

    為什么這樣說？伊萊那支楞起耳朵。她之所以說雪麗大祭司不在意她，除了確實這樣以為之外，多少帶有一點(diǎn)撒嬌的念頭，如果有人順著她說我也這樣以為，確實不在意，伊萊娜會氣瘋的，她想要聽到的當(dāng)然是，許多許多雪麗嬸嬸其實在暗地里默默地關(guān)注她的證據(jù)。就像是在雪麗大祭司很忙，所以無法來見她的時候，伊萊娜會一邊抱怨說自己果然不受重視，一邊卻也非常期待著雪麗大祭司會突然出現(xiàn)，給她一個驚喜，然而這個別別扭扭的小姑娘的小愿望，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

    伊萊娜發(fā)現(xiàn)萊芙低著頭，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料想她接下來要么攤開手無奈地說確實沒有任何她在意你的跡象呢，要么萊芙恐怕就得放棄對于騎士而言十足重要的誠實這項美德來開始編造敷衍了這果然證明了雪麗嬸嬸是不在意她的，否則怎么需要這么認(rèn)真地去想。

    原本能用無所謂地態(tài)度說出她不在意我這樣的話，在產(chǎn)生了期盼又落空之后，伊萊娜便無法那么無所謂了。

    你們是親人，無論伊萊娜是不是繼承人，雪麗大祭司這樣可靠又負(fù)責(zé)任的人，都不會輕易地放開你的手。萊芙摸摸伊萊娜的小腦瓜，與其說是在意她對你的態(tài)度，不如說，你是在害怕自己配不上她對你的付出。故意裝作不聽話，以為這樣是為對方著想，這種幼稚的念頭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過。但是這樣不對啊，對于一個不會舍棄你的人，用推開對方的方式來表達(dá)愛意，除了造成傷害之外沒有任何用處。你想要離她近些，就去靠近她。想要讓她開心，就將能讓她滿意的成果親手展示給她，別指望自己跑開后會有別人來給。想要讓她在意，就抱著她的胳膊，像是渴了要喝水一樣去討要有的人就算是想這樣做，也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了，但是你有這個機(jī)會。而且你是小孩子，大大方方地沖你在意的人撒嬌就好了。

    車子突然晃動了一下，似乎撞到了什么東西。

    伊萊娜愣愣地聽著，思索了一會兒，撇撇嘴道：不愧是萊芙白，輕易就回避了回答不了的問題。

    我可不是回答不了，萊芙淺笑，雖然我和你嬸嬸只有一面之緣，但是我能感覺得出來。如果你非要她在意你的證據(jù)的話，那就是我。

    萊芙遇到了幾個有巫族血統(tǒng)的人，似乎都有著些異于常人的思維和行為模式。因為無法管教調(diào)皮的小侄女，居然想出為她編一套故事書這樣迂回曲折到讓外人覺得莫名其妙的辦法，恐怕其中也有麥妮奶奶想要趁機(jī)牟利于是加以攛掇的成分，不過雪麗大祭司能接受這個主意，并且苦心經(jīng)營籌劃，萊芙多少能從中看出一點(diǎn)不知如何處置、只好隨手塞進(jìn)一個奇怪容器里的關(guān)懷來。

    什么意思？伊萊娜眨了眨眼睛，我不懂。我和她提起過，可她根本沒聽過你的名字，甚至還說我看故事書是不務(wù)正業(yè)。

    萊芙白就是她在意你的證據(jù)。萊芙記得麥妮先前也是這樣對她說的，不過伊萊娜似乎并不知道萊芙白的誕生和雪麗大祭司之間的關(guān)系，她知道萊芙白，而且比你想象得要更加了解。

    真的嗎？伊萊娜道。

    她是因為你才去了解我的。萊芙信誓旦旦，她并沒有撒謊，不過伊萊娜會往另一個方向理解。

    伊萊那有些動搖：可她那么忙，不會因為我一句話就去聽故事的。

    她之所以會選擇讓我來救你，萊芙道，是因為知道伊萊娜見到萊芙白本人會很高興。

    唔等等，聽起來你只是把既定的事實換一個角度來解釋。伊萊娜的耳朵尖稍微有些紅，就算你是萊芙白，我也得指出，這明明就是，倒因為果的詭辯。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她知道你也不一定，不一定是因為我

    世上這么多騎士，為什么正好是我接到任務(wù)？你要知道，身為一個實力與名氣兼具的騎士，我所到之處都會受到受到瘋狂的追捧每天新增的想要讓我接的任務(wù)排起來，尋常騎士花上一萬年也做不完而且你也知道我八歲還是九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家財萬貫，剛剛還全款買下了一個島萊芙拉了拉車簾，她可不希望她的自吹自擂被第三個人聽到，一開始有些心虛，不過見伊萊娜臉上漸漸露出了信服的神色，她便漸漸能說得順暢起來，一般的任務(wù)邀請我根本不會放在眼里。總之，我的出場費(fèi)是很貴的，讓我接任務(wù)很不容易。我接到這個任務(wù)，絕對不能用意外來解釋。我在這里這件事本身，難道不能證明雪麗大祭司愿意了解你嗎？我想如果一個人愿意了解你的喜好，將你的話記在心里，那么沒法說那個人不在意你。

    萊芙吁出了一口氣，突然聽到了車外的腳步聲。

    第156章

    被聽到了。

    萊芙回想起剛才講述的事跡, 除了買島之外，她只是將一路上伊萊娜與她閑聊時說起的萊芙白的履歷換種方式重復(fù)了一遍而已。再加上她又確實是白島的所有者，即便不是買的。因此這番隨機(jī)應(yīng)變的說辭不能算是有違謙卑或是誠實, 她這般說服了自己。

    娜提雅維達(dá)在車下等著，沒有聽萊芙在上車前說的話乖乖走開。不過即便是站得再遠(yuǎn)一些, 有些話還是會往她的耳朵里鉆的。若是她不想被發(fā)現(xiàn), 也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得了。不過萊芙在車上呆了太長的時間，她便發(fā)出一點(diǎn)小聲響來。

    車內(nèi)安靜了一會兒之后, 萊芙還是沒有下來的意思。

    娜提雅維達(dá)抬起手來，在車廂上輕輕地敲了幾下。

    怎么了？伊萊娜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