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了多久，老伯特便帶著車隊來了。

    在見到這回要接待的這批客人之后，車夫們覺得他們非常古怪?？腿死镱^有五十多個半大孩子，無論男女，頭發(fā)都剪得很短；有兩個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一個鼻青臉腫，另一個看起來也是半死不活；還有十幾個身形格外高大、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怪人；不過最古怪的還要數(shù)那個陰森的老太婆。

    有麥妮的襯托，其余人倒顯得沒那么可疑了。半人半獸的衣袍寬大，且都是黑色，和麥妮的服裝大同小異。車夫們理所當然地覺得怪人們一旦拉下遮面的布來，露出的臉恐怕都是翻版的恐怖老太，因此都不敢接近它們。

    麥妮慷慨地付了超過市面價兩倍的車資，車夫們便不吱聲了。

    十二個半人半獸占了兩輛車。

    伊恩和兩個少年，看管著艾德文、斯坦利和魔術(shù)師，占了一輛車。

    剩下的孩子們少則六人，多則七人，占了八輛車。

    還剩下一輛車，是萊芙、麥妮和娜提雅維達的。

    萊芙在車下站著，點數(shù)著上車的人數(shù)。畢竟有五十幾個孩子，若是少了一個兩個可就麻煩了。

    麥妮站在一旁，涼幽幽地補充道：就差娜提雅維達和小伊萊娜了。

    的確有一會兒沒看到娜提雅維達了。萊芙道，她總不至于和伊萊娜在一處吧

    娜提雅維達是年紀很大的一條魔龍，最近卻總是和伊萊娜這個半大孩子計較這也是萊芙懷疑娜提雅維達心智成熟度的重要原因之一。不過萊芙覺得娜提雅維達還是有底線的，總不至于做出欺負小女孩子的事來。

    她們過來了。麥妮低頭攏了攏袖子。

    萊芙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去，只見娜提雅維達捏著伊萊娜后頸處的衣服，邁著大步，絲毫不顧她手里提著的那個小姑娘手短腿短的事實。

    娜提雅維達一身潔白體面的冬裝，被剪短成及肩的淺亞麻色頭發(fā)不知何時已經(jīng)長至腰間，順服地披散在肩頭。伊萊娜則穿著由棕黑色的厚布草草改制的不合身的外套，頭發(fā)雜亂，身上還有臟泥，像是一個從土坑里撈出來的小乞丐。

    一路上，伊萊娜幾乎腳不沾地，在半空中踢騰抓撓著，不時齜牙咧嘴地說些什么，像是一只被廚娘拎著頸子要割脖放血的肥鵝。但無論怎么掙扎叫喚，娜提雅維達都根本不予理會。

    就在昨夜，萊芙的體型還和伊萊娜現(xiàn)在差不多，看著娜提雅維達提著伊萊娜的樣子，萊芙大約可以聯(lián)想到，在旁觀者看來，娜提雅維達抱著小號的她的時候是什么感想。

    車上的孩子們掀開門簾，看了一眼娜提雅維達和伊萊娜，接著不約而同地望向萊芙。畢竟娜提雅維達在這些孩子們心中的唯一身份就是萊芙白的摯友。

    有幾個車夫見此便有些懷疑，畢竟十幾個怪人帶著五十幾個孩子，本來就不常見。孩子們不鬧倒還好，現(xiàn)在有一個鬧起來了，那些怪人就顯得更像是拐賣者了。

    你們懂什么？老伯特說，是厲害的把戲，他們都是從王都變過來的，喜歡看把戲的，當然是小孩多一些。接著又補了一句，耍把戲的人，見過大祭司呢。

    麥妮無聲地勾起嘴角。

    萊芙迎了上去，沖娜提雅維達道：發(fā)生了什么？

    聽到萊芙的聲音，伊萊芙掙扎得更厲害了：放開我你抓痛我了

    這個小家伙想要逃走，我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已經(jīng)跑出了十幾里了，可真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回王都了。娜提雅維達道，是哪輛車？

    萊芙指了指身旁的那輛馬車。

    娜提雅維達提著伊萊娜先上了車，麥妮和萊芙隨后也上了車。

    伊萊娜正想說什么，娜提雅維達道：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

    萊芙掀開車簾，沖外頭的車夫說：出發(fā)。

    車夫知道萊芙才是這里說話管用的人，應(yīng)了一聲之后，車隊開始動起來。

    第153章

    老人家, 這片草場現(xiàn)在是無主之地，您若是需要，這些牧草也不會浪費了。魔術(shù)師笑盈盈地說。

    是, 是老伯特點點頭，冬天能種出這樣的草, 真了不得。不悔是見過大祭司的。

    一個渾身裹著黑布的怪人走過老伯特身邊。

    老伯特拿了酬謝, 正要離開，那怪人卻抓住了他的袖子：昨天, 昨天那只小羊羔就是最苗條的那一只可跟著你過來了

    有五只羔羊，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只老伯特認出了這個聲音，是昨天那個戴著羊頭套的人，這人的聲音一聽便很難忘記。戴著頭套取樂的，應(yīng)該是個小孩或是年輕人, 總之不會是同那個老太婆一樣的人。老伯特有些好奇面罩下面究竟是一張什么樣的臉，側(cè)著頭透過黑布的縫隙探看著，哦, 我是說，我一只都沒帶過來。

    那太可惜了。羊小姐沮喪起來，才第一次認識, 就再也見不到了。您可一定得好好照顧它

    寒風(fēng)吹來, 老伯特干澀的眼睛有些發(fā)疼, 一邊用滿是老繭的手揉著眼睛，一邊隨口答應(yīng)著：那是當然。

    車夫提醒道：上車吧，前頭幾輛車已經(jīng)走了。

    快些上去。牛小姐一手拿著根木棍做拐杖，另一只手扯著羊小姐, 別胡說八道。

    牛小姐推著羊小姐上車，在車簾落下之前,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草場。

    茂盛的牧草還是鮮綠色，但是經(jīng)過一夜嚴寒之后，早已失去了活力。即便不是給羊吃了，恐怕也難以維持長勢。

    火爐里的柴燃盡了，里頭只剩下冰冷的灰燼。還有那些草草搭建的四面透風(fēng)的小棚，被風(fēng)一刮便搖搖欲墜。

    這就是它們荒唐的、被欺騙的、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車夫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一切都被拋在身后。

    娜提雅維達松開了抓著伊萊娜的手，后者一抓到空隙，就朝車門沖去。

    麥妮一把抓住了伊萊娜的手腕，道：車子現(xiàn)在速度很快。小伊萊娜，你可得考慮清楚，要是掉下去了，可能會摔斷手腳

    伊萊娜沖著麥妮嗆聲：你別騙我，哪會那么嚴重？

    斷手斷腳，這也就罷了。若是臉先著地，麥妮說著用枯枝般的手指掐了掐伊萊娜下巴，在地上用力一擦，整張臉皮連帶著撕下來，鼻子也給撕掉，只留下兩個孔，額頭上的皮，頭皮再連著頭發(fā)，都給剝掉了，然后巫婆就會趁著新鮮，來把你撿去

    萊芙原本坐在靠近車門口的地方，聞言整個頭皮連帶臉皮都開始痛了起來，往內(nèi)挪了挪。

    你瞧你，又嚇到騎士小姐了。娜提雅維達道，再說沒煮過小孩湯，騎士小姐也不會信了。

    我沒被嚇到。萊芙道，但是小孩湯，不會真的煮過吧？

    像小萊芙這樣的乖孩子是不會被煮的，麥妮涼嗖嗖的手指摸到伊萊娜的脖子，但是不聽話的孩子，離家出走的小孩，被巫婆撿到之后，就會嘻嘻嘻

    別用嚇唬小孩的招式，對我沒用。伊萊娜一邊說著，一邊往后縮，我不好吃的。

    麥妮道：壞孩子的rou，比起乖孩子的rou，要好吃多了。

    好了，別嚇她了。萊芙靠著娜提雅維達，將伊萊娜拉到身邊，不怕了。

    騎士小姐自己不也很怕嗎？娜提雅維達挑眉。

    我，情況不一樣，這不叫怕，我只不過是覺得煮小孩湯，確實不好。萊芙對于邪巫的心理陰影可謂根深蒂固，即便她知道麥妮只是在嚇唬伊萊娜，心里還是忍不住犯嘀咕。不過在伊萊娜面前，她是一個無往不勝的英雄人物，絕不能顯露出一點怯意來。

    伊萊娜原本是不怕麥妮的，但是她一眼就瞧出來了，她崇拜的萊芙白在見到麥妮的時候總是表現(xiàn)得畏畏縮縮的，這就說明了麥妮真有些可怕的地方。

    至于小孩湯伊萊娜更是不相信。雪麗大祭司那兒收藏著介紹巫藥的書，伊萊娜翻過一遍，根本沒有看到上面提到小孩這一原材料。可見小孩并不值得巫婆特意撿去熬湯。但是既然萊芙也認為小孩湯確有其物，伊萊娜開始懷疑自己對于巫藥的了解不夠深入。

    麥妮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養(yǎng)起神來。

    萊芙揉了一把伊萊娜的腦袋：乖一點，別亂跑。

    伊萊娜像是一鍋沸騰的水，驟然抽去了加熱源，偃旗息鼓地垂下腦袋，不出聲了。

    能跑出十幾里，要說不是故意想逃，說不過去吧。娜提雅維達說，你是不是在想，等車到了下一個落腳點，停了之后就立刻逃走？

    伊萊娜被戳破了心思，道：是又怎么樣？

    好不容易我們已經(jīng)離開那片草場了，為什么又要逃走？萊芙說，你這么小年紀，獨自一個人去哪兒都不方便。

    可是可是您在八歲的時候就精通騎射，這一年您飼養(yǎng)了一千只綿羊，收獲了第一桶金之后跨馬遠走天涯，一天之內(nèi)在霍爾特的斗獸場打敗了十三只兇惡的魔獸，繼而又在拍賣行一擲千金，救下一個落難的精靈少女。伊萊娜認真地看著萊芙，臉上寫滿了憧憬，我年紀不算小了。

    什么斗獸場，什么拍賣行什么精靈少女，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去過、見過呢，羊我確實養(yǎng)了，不過都是替別人養(yǎng)的，也沒有一千只那么多萊芙被這段子虛烏有的履歷嚇到了，我在八歲的時候連個金戈沙幣都沒有見過，就是窮到這個程度，我最多只擁有過一只羊而已。

    伊萊娜你忘記說了，那個落難的精靈少女，她的名字叫娜提雅維達。在八年之后，娜提雅維達和萊芙成為了娜提雅維達無比羞澀地看了萊芙一眼，摯友。

    伊萊娜撇了撇嘴。

    你什么時候成了精靈了？明明就是精靈的反義詞就連摯友一詞都被你說得變味了。萊芙被娜提雅維達的眼神搞得渾身發(fā)毛，還有，哪有人八歲的時候就能做那么多事情

    合理改編而已。娜提雅維達說，騎士小姐的確是救了我。

    合理嗎？這完全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經(jīng)歷了萊芙知道羅曼史慣常會寫得很夸張，但沒有想到能夸張到這個份上，聽著，伊萊娜，我八歲的經(jīng)歷是假的，如果有什么十歲十二歲十五歲的經(jīng)歷，也都是假的事實上我在成年之前，并沒有進行冒險。

    可是一年之前，萊芙甚至連見習(xí)騎士都不是，一年之后，都快要成為圣殿騎士了。伊萊娜歪著腦袋，我又不是小孩子，別糊弄我，你如果不是從小以成為騎士、建功立業(yè)為目標，并在無數(shù)的冒險中進行歷練，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取得這么大的進展。難不成你要說，你是在一年前才突然決定要做騎士，然后就順利地走到了現(xiàn)在嗎？

    然而事實如此。萊芙一貫用主角光環(huán)來理解她的經(jīng)歷，什么不正常的事都顯得正常了。聽伊萊娜這樣一說，她升級的速度確實快得過份。

    傻瓜才會相信呢。伊萊娜哼了一聲，不知想到什么，沮喪地低下頭，萊芙是很厲害的人。就連只會耍簡單把戲的魔術(shù)師也能讓我看不穿了，最可氣的是，我最近發(fā)現(xiàn)沒用的娜提雅維達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人只有我，沒有什么可稱道的地方

    所以你就想離家出走嗎？娜提雅維達道。

    雖然做不到像萊芙這樣，伊萊娜捏緊了拳頭，用想要求得認同的目光看向萊芙，但是我一定會出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我也會養(yǎng)羊的

    在家里一無是處的小孩子，一離開家就突然變得有用了。娜提雅維達托著腮，扯了扯萊芙的袖子，騎士小姐您說會這樣嗎？

    我也知道我做不到啊，可是伊萊娜說，可是他們都說很討厭我了他們都說是伊萊娜做了討人厭的事情，所以魔術(shù)師才會報復(fù)，才會連累那么多人陪我一起吃苦我回去之后，再讓他們礙著我繼承人的身份對我裝腔作勢嗎？。我受不了，他們也受不了。但是我離開的話，一切就都好了。我之前想要和他們一起逃出去，不是為了恢復(fù)我之前養(yǎng)尊處優(yōu)、頤指氣使的生活，我只不過是想要彌補之前的過失而已我早就打算好了，他們安全之后，我就走得遠遠的然后

    在一個地方討人厭的小姑娘，換一個地方就會突然變得討人喜歡了，娜提雅維達道，騎士小姐您說會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