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個擁抱而已，可以當(dāng)作是劫后重生的互相安慰，也可以當(dāng)作友人之間的簡單依偎。但是她生怕被人瞧見，慌得不得了。

    萊芙兩世加起來也算是活了三十多將近四十年，雖然戀愛成婚等多數(shù)成年人必經(jīng)的流程她都沒有嘗試過，她沒有比十幾歲的同齡人多上幾分世故，但她學(xué)會了遇事冷靜，至少是表現(xiàn)得冷靜即便心亂如麻，在表面上也絕對不能顯現(xiàn)出來。可她現(xiàn)在有些做不到了。

    娜提雅維達又在她脖子上親了一口。

    萊芙嗚一聲，紅了眼眶。

    怪物們都被放了出來。

    牛小姐指揮著其余怪物們干活。即便是一向不怎么動彈的羊小姐和羊怪嘍啰們，以及幾只要靠著人轎來挪動位置的肥胖馬怪嘍啰也必須參與進去。除了怪物之外，還有一些孩子也跟著幫忙。

    怪物沉默著不說話，和孩子們一道干活，看起來倒是頗為和諧。

    它們都答應(yīng)了全程配合，在那些大人們出現(xiàn)之前，我們必須得把這兒恢復(fù)到原來的樣子，不能有絲毫改變。娜提雅維達看了一眼萊芙的手，癟了癟嘴，至于那些孩子，我讓他們按人數(shù)分組，每組八到十人，從今天起到本月七日，每天一組人干活。

    萊芙手里正捧著一個布兜。布兜裂開了，她三下五除二地照著裂口縫好，然后又輕輕地把魔龍蛋塞了進去，隔著布兜，親昵地揉了揉。

    就在剛才，娜提雅維達親她第二口并試圖咬她脖子的時候，魔龍蛋突然掙破了布兜，一下子撞到了娜提雅維達的腿上。在這一撞之后，娜提雅維達松了手，魔龍蛋卻掉到了地上，滾了幾圈，然后碰到了一塊石頭。

    萊芙生怕自己的小閨女未出殼就要蛋清蛋黃流滿一地，身體也不抖了，腿也不軟了，沖到那顆石頭邊上，才發(fā)現(xiàn)魔龍蛋完完整整，石頭反而被撞裂了。

    這顆蛋是一個將來的親人，原本于萊芙而言只是責(zé)任。她這才意識到，這顆蛋似乎有靈智，它在護著她。它是一顆好蛋。

    在撿起這顆蛋的時候，萊芙下定了決心：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一定要從麥妮那兒把所有和小魔龍飼養(yǎng)有關(guān)的東西全部買回來，再也不會猶豫，也不會舍不得花錢了。

    給我瞧瞧。娜提雅維達從萊芙手中搶過布兜，布兜縫制得很粗糙，但是相當(dāng)厚實，上面掛著一條草編的小魚，此時小魚已經(jīng)褪去了綠色只剩下枯黃。

    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布兜，感受到魔龍蛋的微微顫動，娜提雅維達有些吃味。在有這顆蛋之前，騎士小姐一向頑固得很，現(xiàn)在卻開始松動了。這的確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但一想到騎士小姐是為了這顆黑不溜秋的蛋才發(fā)生轉(zhuǎn)變的，她倒寧可騎士小姐想法子把這顆蛋給吃了。

    是煎了好，烤了好，還是腌了再煮好呢？娜提雅維達的指頭在蛋上彈了一下，魔龍蛋像是懂得害怕似的，一下子不動彈了。

    這時候，牛小姐指揮著兩只瘦弱的羊怪運木柴進來。兩只羊怪一道拉一車木柴，牛小姐自己拉了一車。從二人面前走過時，牛小姐冷淡地朝萊芙望了一眼，似乎有話要對她說。

    別嚇孩子。萊芙從娜提雅維達手里把布兜搶了回來，在腰間系緊，接著追了上去。她追到半路上，回頭看了娜提雅維達一眼，她忘了問那些消息是怎么審問出來的。

    牛小姐在倉庫外放下車。一些嘍啰怪物和幾個孩子來搬貨物，看到萊芙過來的時候，都愣了愣。怪物們是因為看到過萊芙殺同伴的樣子，而孩子們僅僅是因為萊芙白這個名字。

    我其實挺羨慕他們的，有像你這樣的人來救她們。你的那兩個朋友，也很厲害。牛小姐擦了擦臉上的汗，朝著萊芙走去，如果當(dāng)時也有人來救我們，也許情況會不一樣。

    它們，你的同伴，萊芙在兩手在身前交疊著，也都知道了嗎？

    我想不起來你說的那些東西。想念我們的親人、朋友或許有吧，但是我們已經(jīng)忘記了。在我們的記憶里，就是被你們被你們?nèi)祟愃Q為牲口的那些記憶。牛小姐說，我知道我應(yīng)該相信你說的話，我的確已經(jīng)被說服了，但是我記不起來。不記起來也許會更好，如果我記起來了，那些人恐怕也不想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而我的同伴如果它們能對這一切全然不知，這也很好。

    抱歉。萊芙一開始就是考慮到這些怪物們也許會因為知道真相而痛苦，所以才選擇只告訴兩個首領(lǐng)。

    我告訴它們，我們輸了，為了活著，我們得聽話。而那些孩子們，我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我們原來是什么樣子，同情沒有絲毫作用，我寧可他們繼續(xù)恨我。我也不覺得這個年齡階段的小鬼懂什么同情心。與其做一個被欺騙的可憐蟲，我寧可做一個遭了報應(yīng)的惡棍。牛小姐揉了揉眉心，她的語氣很平靜，但是她其實并不那么平靜，你確實應(yīng)該感到抱歉

    萊芙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聽下去。她知道在玩家手中吃了獸核的受害者還有不少，她得知道它們是怎么想的，才能在之后妥善安置它們。

    那些哄騙我們，控制我們，將我們陷入這一處境中的人，我當(dāng)然想要報復(fù)。牛小姐重重地喘著氣，但是你，指出我們身在這一處境，卻又沒法給出解決辦法。你可知這是多大的絕望，你也同樣殘忍。

    吃了晶核的人，除了利安德爾先生這樣的例外，都會保持著魔獸的形態(tài)，到了死亡的時候，也像魔獸一般，尸身得無影無蹤。就連麥妮那兒都沒有能讓它們恢復(fù)成人類模樣的法子。即便它們想起了過去的一切，擁有著人類的心智，卻有著牲口魔獸的模樣，它們不愿意與牲口為伍，人類卻也不會愿意接受它們。

    這種夾雜在兩個世界邊緣的絕望感，萊芙也正體會著：我不會讓這種絕望繼續(xù)蔓延的。我會向圣殿要求一塊封地，安置你和你的同伴，那會是一片安定的樂土，你們可以在其中勞作生活；還有其余已經(jīng)吃了晶核的人，如果它們未行大惡，我也會

    該死的！你懂什么？別做出一副什么事情你都能解決的樣子！牛小姐打斷了萊芙的話，她悲傷而憤懣，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做不了普通人了，我們?nèi)绻焕^續(xù)做惡棍，就要做可憐蟲。做惡棍要比做可憐蟲輕松多了?？墒怯心銈冞@些要做救世主的人，我們只能做可憐蟲。你的出現(xiàn)只能提醒我這個現(xiàn)實，你眼中的可憐藏都藏不住

    你想要解救它們，但是它們不會愿意的。身處絕境卻跳不出來的人，會想要配合你們當(dāng)救世主嗎？不會。你猜它們會做什么？它們都和我一樣，想要拉著更多的人，讓他們也變成像我們這個樣子；我們已經(jīng)救不了自己了，你們卻要我們幫你們?nèi)ゾ葎e人，憑什么？

    牛小姐眼睛通紅，看向了萊芙身后，突然停了嘴。

    第134章

    萊芙搶了蛋便走, 娜提雅維達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才放下自己空空的手，緩步跟了上去。

    在倉庫門口, 羊小姐伸了個懶腰，俯身摘掉裙子上的幾根細(xì)柴, 扭著腰抱怨了幾句, 然后頗為艷羨地看著娜提雅維達腦袋上的淺亞麻色頭發(fā)，接著不知想到什么, 頹唐地癱坐在地上。

    少男少女和怪物們一道搬運，很快就將幾車貨物搬空了。馬怪和羊怪自然磨了陣洋工；因著沒有鞭子督促，孩子們的動作也不緊不慢的。唯獨牛怪嘍啰們還是一如往常地踏實干活，似乎無論處境如何，都無法影響它們干完手中的活。

    在搬完貨物之后, 孩子們?nèi)?zhǔn)備食物。

    怪物們也開始吃東西。它們此番落敗之后，就不再講究對牧草的處理了。怪物們直接坐在地上，抓著牧草便吃了起來。那種要將牧草經(jīng)過切割、清洗等處理, 端上桌坐上椅子之后才能吃的習(xí)慣，這些怪物們都不知道是從何時才開始有的，不過它們自從有了記憶開始就要這么做。

    現(xiàn)在把這種習(xí)慣丟掉了, 躺在草地上張口便吃草, 反而覺得輕松自在。

    怪物們抬頭看著走過它們身邊的白衣小姑娘, 不由得停止了嘴中的咀嚼動作。這個長著金眸的小姑娘不顯山露水，但是這些怪物們體內(nèi)屬于魔獸的部分能感受到她身上無形的威壓，面對這種威壓，沒有一只魔獸能撒謊或者反抗。

    娜提雅維達看著萊芙的背影, 她走過去，聽到那只牛怪紅著眼沖著萊芙發(fā)怒, 而萊芙只低著頭，像是被訓(xùn)斥一樣，那個背影瞧起來又難過又無助，偏偏還要強撐起什么的樣子。

    牛小姐見了娜提雅維達，不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了。

    萊芙剛被牛小姐劈頭蓋臉地撒了一番氣，轉(zhuǎn)過身來，就看到娜提雅維達的小臉又臭了起來。她吸了吸鼻子，回想了一下，她從娜提雅維達手中將蛋搶回來之后，不過片刻的工夫，她應(yīng)該不至于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又惹娜提雅維達生氣了。

    娜提雅維達于萊芙而言，是將來的戀人，甚至是妻子這兩個詞匯原本都不太可能出現(xiàn)在萊芙的生命里。萊芙?jīng)]交過女友，但是見過青年娶新媳婦，面對喜怒無常的小媳婦尤其是剛給她生了一個孩子的小媳婦她知道她應(yīng)該去哄一哄的。

    萊芙走到娜提雅維達面前，張了張嘴：我

    娜提雅維達抬起手來，手指落在了萊芙的眉心，將皺起的眉頭壓平了：騎士小姐才活了多少年？

    我十七年萊芙心想自己兩輩子加起來活了將近四十年，在這個世界上普通人的壽命也不過是四十幾歲。一旦開始談年齡，通常就是倚老賣老的開端，但她不覺得誰能在她面前擺老資格，挺了挺胸脯，我已經(jīng)是大人了。連孩子都有了，她當(dāng)然是大人。

    十七年，還不及我的零頭多。這么小小年紀(jì)，就算是依靠著我，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吧？娜提雅維達的手指滑落，點了點萊芙的鼻頭，俯身湊近了她，后者縮了縮脖子，娜提雅維達拿另一只手扳正了她的臉，騎士小姐總是撇下我，想要一個人面對一切，這讓我覺得很難堪呢。

    娜提雅維達的金色眼睛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神奇力量，即便這雙眼睛的主人并不想要故意控制人，被這雙眼睛所凝視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順從的念頭。

    你有什么好難堪的？萊芙看著這雙眼睛，又被娜提雅維達身上的清新香氣熏得暈暈乎乎，但是她還是意識到了娜提雅維達分明就是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軟飯向她發(fā)出邀請，要是她接過了這碗飯，之后就很難放下了，我若是什么都靠著你，那才是難堪呢。

    我希望我喜歡的人類小姑娘，可以拿著金幣和寶石作威作福，拿著最厲害的武器耀武揚威，穿著最漂亮的衣服做最威風(fēng)最風(fēng)光的人類。可是為什么我喜歡的人類小姑娘，要這么累呢？娜提雅維達說，我喜歡的小姑娘樣樣都好，怎么能受人斥責(zé)呢？為什么她什么都不肯告訴我呢？

    萊芙臉上一燙。娜提雅維達不是第一次說喜歡她，但是這是她第一次被摁著腦袋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任憑她自欺欺人的本領(lǐng)修煉得如何高深莫測，這一回，萊芙無法騙自己說，娜提雅維達是在開玩笑。

    娜提雅維達吃力地思索了一會兒，因為我表現(xiàn)得不值得騎士小姐信任，所以您才不肯依賴我。

    不是，萊芙瞧著娜提雅維達鄭重其事的樣子，不知怎的，鼻頭微酸，她眨了一下眼，眼眶中的濕意很快消失了，不是這樣的，并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我能處理好的。

    您處理的方式，就是把那些大人們做的事情導(dǎo)致的后果，全部由自己擔(dān)著嗎？娜提雅維達將手從萊芙臉上放下，轉(zhuǎn)而牽住了她的手，吃了晶核的牲口怪物不知還有多少，您要為所有這些人負(fù)責(zé)嗎？您不僅要負(fù)責(zé)，還感到慚愧、過意不去我不知道您為什么要這樣做。我認(rèn)識您許久，您似乎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濫的人。

    兩手交握，萊芙的掌心出了些汗，而娜提雅維達的手掌則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和干燥。

    我沒有什么過意不去的，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弱小了，我出發(fā)得太晚我要做拯救別人的人，是因為我不想要做被拯救的人。萊芙看著在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吃草的怪物，又看到了棚下一張桌子邊上相對坐著吃草的牛小姐和羊小姐，我要讓它們看見希望，不做可憐蟲。我要讓它們有得選，而不是在別人規(guī)定的命運里，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您是怎么打算的？娜提雅維達問。

    除非找到讓它們恢復(fù)人類樣貌的辦法，否則要讓它們重新融入人類世界，是不可能的。即便一些人能接受它們的樣貌，圣殿也不會允許這些怪物出現(xiàn)在人前。為了避免擾亂人心，將這些異類、這些少數(shù)人悄無聲息的除掉，才是最為省力的法子，我想這就是黛博拉大人一開始給我生殺之權(quán)的目的所在。但我認(rèn)為這不是最優(yōu)解。萊芙說，我想到了在柯利弗森林里面遇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