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男人說西北大旱時，秦月心中就咯噔一下。古往今來貪官污吏最愛賺賑災(zāi)糧，不想上有皇上耳提面命，下有內(nèi)閣各方監(jiān)管，還是出了疏漏。

    她收起臉上的玩世不恭，問道：“你這一路可有人追殺。”

    男人點了點頭：“我們?nèi)逄映鰜頂?shù)十人，如今就剩我一個。只因他們說，我們合族就我這么一個讀書人，若是他們進京，許是都找不到衙門大門，所以一路掩護我，而他們……都……死在路上。”

    男人說到后面，聲音已帶了哭腔。

    秦月也沉默了。

    百姓的苦難她不是沒見過，先帝南巡時發(fā)生這樣的事也不少。

    可每次聽到她的心里依舊不是滋味，語氣有些沉重：“若你信我，今日我便帶你先去一個地方躲藏好。你這事，我管了。”

    男人既開了口，本就是想摸清一下京城的底，如今遇上愿意多管閑事的，心下自是一喜，直接就跪了下來：“姑娘大恩大德，在下莫齒難忘。”

    “若你說的是真話，貪官污吏本就人人得而誅之，無需謝我?！鼻卦骂D了一頓，“若你說的是假話，只怕此生已無功名路可走！”

    那男人指天發(fā)誓：“我余度今日若說一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秦月將rou干遞給他，讓他一路吃著。

    又將余度從后門帶到了藍(lán)笙的店：“這人先藏在你這，不要讓外人看到。再讓他好好休息一番，現(xiàn)在這樣過于引人注目?！?/br>
    藍(lán)笙知道秦月的厲害，看她的表情就知事情不簡單，忙著就把店門關(guān)了。

    藍(lán)笙給他端出了幾盤吃食，又準(zhǔn)備水讓他梳洗，還外出買了件干凈的衣服讓他換上，再把臟衣處理了。

    男人在旁邊想幫忙又無從下手，他過去是族里唯一一個讀書人，什么活都沒干過，一路上基本都是乞討為生，如果不是到了京城地界，乞丐也分了幫派，他要不到吃的，也不會鋌而走險去打劫。

    所以只能臉紅的看著藍(lán)笙一個女人忙前忙后。

    秦月這邊出了店，本想直接去內(nèi)閣找秦國公說此事。卻在路上遇到了芷安。

    芷安也早已學(xué)著她們做民間女子打扮，此刻正拿著顆糖果逗路邊的小朋友玩。

    看到秦月的身影，高興的一邊伸手一邊叫她。

    待秦月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她面色不對。

    她認(rèn)識秦月這么久，還沒看秦月面色這么沉過。說話也聲音小了些：“紅紅，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臉色好差?！?/br>
    雖然秦月是想將此事先告訴秦國公的，不過以芷安的身份知道此事不過早晚。

    再說以芷安的脾氣若知道此事，也是與她同仇敵愾，也就不準(zhǔn)備隱瞞，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清楚。

    “這些敗類！”芷安果然很生氣，“朝廷俸祿不少，向來高薪養(yǎng)廉，沒想到還有這些蛀蟲，不把人命當(dāng)回事，只顧一己私欲，這些人就該牽連九族，釘在恥辱柱上，遺臭萬年?！?/br>
    “公主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鼻卦旅C然道，“此事不是小事，我想先告訴秦國公，經(jīng)內(nèi)閣上達(dá)天庭?！?/br>
    芷安道：“不需如此麻煩，若是找自家親人，還不如直接找我父皇。你我也是女官，也有上書的權(quán)利，我們倆直接去內(nèi)閣吧！”

    芷安既已開口，秦月也不拒絕，此處離內(nèi)閣不近，芷安還吩咐暗衛(wèi)給她們準(zhǔn)備了一輛馬車。

    內(nèi)閣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去的，秦月一開始想去也不過是想以秦國公府家眷的名義找秦國公。不過芷安畢竟不一樣，有她帶著，兩人暢通無阻。

    到內(nèi)閣時，四位宰相正準(zhǔn)備共用午膳。

    若是其他人找過來，這個時候是堅決不會見的。

    不過來的一位是公主，一位是傳說中秦國公的外室女。

    秦國公一聽是他女兒找來了，立馬就坐不住了，站起來就往外走，李穆緊跟著就放下了碗筷。

    內(nèi)閣四位位宰相年紀(jì)最大的和權(quán)力最大的兩位都走了，剩下兩人也不好留下，也放下了碗筷。

    見到了內(nèi)閣四位宰相，秦月也無心再管與李穆之間的關(guān)系，言簡意賅說了此事，果然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李穆聽完沉著臉，嚴(yán)肅道：“不知那位叫余度的，可否方便讓我們見上一見？”

    秦月抿了抿唇，她今日太過于忙碌，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嘴唇有些干涸：“那些貪官既敢那么干，肯定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京中說不定也有他們的人，我怕隨便派人去，可能路上就被殺人滅口了。如今這事已在幾位相爺面前過了明路，那就由我親自去將他帶過來?！?/br>
    李穆略一思索：“這一來一回太過于久遠(yuǎn)。未免節(jié)外生枝，我與你同去?！?/br>
    秦月也知道她們來的不是時候：“只怕影響李相用膳?！?/br>
    “民生大事，少吃一頓也無礙。若我沒猜錯，秦女官和公主應(yīng)該都未用膳?！崩钅陆又溃安贿^是見一個證人，若幾位大人放心，就由我與秦女官去審問。芷安公主與幾位大人就留在內(nèi)閣?！?/br>
    秦國公自然也想去，不過他老胳膊老腿比不上年輕人手腳便利，也知此刻不是添亂的時候。去的人一個是他女兒，一個是他信任的后輩，哪有不放心的？

    既然秦國公都不開口，另外兩位宰相就更沒有意見了。

    李穆派人準(zhǔn)備了兩匹馬，臨上馬前，他遞給秦月一個水囊：“水囊是新的，你先喝口水?！?/br>
    第37章 給我

    秦月痛快的接過水囊, 她本就口渴，不過正事要緊，所以剛剛也沒開口。

    用過的水囊也不好再還給李穆, 秦月將水囊掛在馬鞍上，利落的翻身上馬，看李穆還站著, 笑道：“李相不會是舍不得這個水囊吧？”

    李穆回過神來，跟著上了旁邊的馬：“一個水囊罷了, 你留著便是。”

    兩人到了店里, 從后門進了去。余度剛好梳洗完畢, 吃完了午膳, 雖然因著藍(lán)笙忙碌, 午膳也不過是一些店里的點心。不過卻是他這幾個月吃的最好的一頓了。

    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穿好長衫的余度明顯讓人心生好感。

    素來以貌取人的秦月, 笑容明顯大了一些。

    李穆余光中看到了這個笑，又看了看眼前年輕的書生, 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秦月可顧不上這些，忙著給兩人介紹：“這位是李穆宰相, 你應(yīng)該知道, 他曾在西北任將軍?！?/br>
    余度自然聽過李穆的賢名，連忙跪下, 熱淚盈眶：“李大人，西北的百姓想你啊?！?/br>
    秦月還未來得及介紹余度, 不想就發(fā)展成了這個樣子。

    這是她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李穆這個名字對于西北的百姓意味著什么。

    十五年前天下大亂，西北百姓身陷水深火熱之中，命不是命，人不是人, 是李穆救他們于水火之中，又在之后很多年里大力扶持西北商貿(mào)，才讓余度這么一個平民百姓就有讀書的機會。

    即便李穆受的是大業(yè)朝的任命，可如今這貪贓枉法的太守不也是朝廷派去的嗎？

    百姓記不得朝廷的好，卻記得李穆的好。所以這么多年，李穆為了避嫌，就連自己的舊部，都陸續(xù)調(diào)回了京中。也從不插手西北事務(wù)，才讓那等官員鉆了空子。

    可李穆對西北呢？

    秦月不知道?？煽粗钅挛站o的雙手，好似也心有所感。

    認(rèn)識他這么久，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

    李穆扶起余度，聲音中有掩蓋不了的怒氣：“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若卻有此事，朝廷不會姑息，我也不會姑息。”

    若說余度見到秦月之時，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的下下之策。可見到李穆，卻實實在在是吃了定心丸。

    忙不迭的說了自己知道的事：“干旱其實四月就已現(xiàn)端倪，莊稼的苗都枯死了。好在因為這幾年商路繁榮，不少人家都還有余糧也堅持了下來，本想等雨來了再種一些短期糧食，卻沒想到雨一直沒來。大部分的人家都熬不住了。我也因為這些年上過學(xué)，認(rèn)識不少同窗，才知道朝廷早已發(fā)了賑災(zāi)糧，卻沒有到我們手上。”

    “我知道這個消息以后，也知留在西北，不過死路一條。便與族里商議，離開西北，進京求援。不想此事被那貪官發(fā)現(xiàn)，一路追殺，到了京城卻只有我一人活著?！?/br>
    說道最后，余度已泣不成聲，而那悲傷之中流露出來的是深深的恨意。

    李穆點頭示意他已知悉，讓藍(lán)笙給他拿筆墨，又繼續(xù)問余度：“你可知西北太守一系有些什么人，他與京中可有什么牽連？”

    藍(lán)笙剛遞上筆墨，就聽有人敲門。眼神下意識的看向秦月。

    秦月雖然不常來這兒，可也聽藍(lán)笙說過，店鋪關(guān)門之時，從未有人敲過后門。

    “你去開門，見機行事也不用硬剛，就算我打不過，不還有咱們李相呢？”秦月低聲吩咐。

    聽到提及自己的名字，李穆瞥了她一眼：“何須你動手？”

    “李相身份尊貴，西北還等著你，若這個關(guān)頭受了傷，那我可就是千古罪人?！?/br>
    等藍(lán)笙出了廳門，秦月又過去將門合上一半，從外邊看就是門開了一半?yún)s看不到里邊的人。

    藍(lán)笙整理了一下表情，聲音清脆的邊喊著邊往門那邊走：“今天東西做的少，店門關(guān)了，就是不賣東西了?！?/br>
    吱呀——

    門一開，卻見兩個帶刀的男人，穿著京兆府衙役的衣服。

    藍(lán)笙下意識后退一步，有些害怕地問：“兩位官爺若真有些什么需要的，奴家現(xiàn)做也是可以的?！?/br>
    那兩個男人意外的客氣，其中一個抱拳爽朗道：“我們兩個大老粗，嚇到姑娘了。我們兄弟二人正在追捕一個逃犯，剛剛聽百姓說附近有陌生流民出落，特意前來一問?！?/br>
    藍(lán)笙一聽更害怕了，楚楚可憐道：“我這沒有逃犯，就兩個朋友今日來看看我。那……那我一個弱女子，是不是應(yīng)該把店關(guān)了去找親戚避避災(zāi)啊?！?/br>
    那人看了看門口拴著的兩匹馬，便猜是眼前著姑娘的姘頭，那人不過一乞丐打扮，哪能騎得上馬，也放下心來：“那倒不必，姑娘若見了嫌犯，大聲呼救，我們附近的兄弟立馬就能趕來?！?/br>
    兩人看不出藍(lán)笙的異常，又隨便說了幾句，也就告了辭。

    藍(lán)笙把門關(guān)上，這才慢悠悠的回到廳中。

    廳中沒有單獨的書桌，就一張小圓桌，還是秦月等人來時用膳的小桌子。

    李穆正認(rèn)真的坐在椅子上書寫什么，而秦月站立在一側(cè)磨墨，看過去可真是才子佳人，紅袖添香。

    藍(lán)笙一時都有些不忍心去打擾了這般美景，就站在門口，不舍得邁進那一步。

    倒是秦月聽到了她的腳步，轉(zhuǎn)頭便問：“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藍(lán)笙這才說起了剛剛的見聞，末了又道：“你也知道，當(dāng)時因為要與京兆府打交道，我特意觀察過京兆府衙役。那兩人穿著的確實是京兆府衙役的衣服，可配刀卻不是。京兆府的配刀有京兆府的標(biāo)志，那兩人是卻沒有?！?/br>
    藍(lán)笙說的打交道便是她當(dāng)扒衣賊時的知己知彼了。

    秦月看墨的濃度差不多就停下了手：“那這可就有意思了。天子腳下，居然敢有人敢冒充京兆府的衙役，不知是不是真的膽大包天。而那衣服，若是對方有備而來，弄把一模一樣的刀也不是問題?！?/br>
    藍(lán)笙問道：“那秦小姐的意思是？”

    秦月一笑：“那便只有一個原因，衣服確實是京兆府里拿出來的衣服。京兆府的兵器都是有監(jiān)管的，每領(lǐng)一把便要登記造冊，而且老衙役換兵器須得以舊換新，而新衙役，可不能憑空便冒出來。這兩人的穿著說明了一個問題，那便是京兆府有內(nèi)jian，弄出來衣服讓這些人假扮上。他們應(yīng)該是有些人偶然看到余度在附近出沒，特地來這邊追查。內(nèi)閣知道這事的消息應(yīng)該還沒傳出去，不然這些人可不敢這么大動作?！?/br>
    余度不知京城的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可聽到這，也知道此事與追殺他的人是有聯(lián)系的，忙問：“這么說若是能找到偷衣服的人，便能知道是誰護著貪官了？”

    李穆這時也寫完了，吹了吹紙上的墨跡，遞給余度：“你看看可還有疏漏。”

    又道：“偷衣服的人不過是拿錢辦事，能從西北一路將你追殺到京城，牽連甚廣，其中關(guān)系，恐怕非你我可以想象。不過真相總歸會被發(fā)現(xiàn)的。”他對西北總歸是不一樣的，若是其他人，他可不愿意解釋。

    余度手上的紙張是他口述，李穆寫的口供，他看完以后，虔誠的舉起紙張：“草民知道的，均在這紙上，惟愿李大人能給西北的百姓一個公道。”

    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門的方向。

    秦月握了握腰間的軟劍：“我倒是要會會這些人，看是誰給他們的膽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