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然心里喊冤。

    第一次去，馮老身邊帶著三只貓，不僅沒放她進門，還警告她少去找小香老板，她哪有機會說明來意。況且，淮安強調馮老不待見投資者，她也不敢見面就說“我?guī)鸵粋€投資人投石問路”，只能先刷個臉。

    情面往往一回生，二回才熟。

    “個么第二次來了，正好，來幫我干活。好了，這回曉得跟我講來意了，說有個朋友要見我，那會兒你在外面吧？”

    淮安輕咳一聲：“是。”

    “那活不好做的?！瘪T老說，“我以前喊別人幫忙，馬馬虎虎搗搗漿糊就走?，F(xiàn)在小孩兒不樂意做這個。我看她那會兒發(fā)信息是讓你別來的吧?？茨憔筒幌衲茏鲶w力活的。”

    隋然腦袋埋得更低，余光瞥見淮安也低了低頭。

    馮老果然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懶得說而已。

    “她也不行，細皮嫩rou?！瘪T老指隋然，“那么點兒活，皮就磨壞了。性子還要強，我沒喊停，自己不曉得講?！?/br>
    “她是這樣的?！被窗操澩?，“話不多，愿意做事情?！?/br>
    隋然不習慣成為話題中心，小碗里的湯眼看見底，她一手捏著勺子，一手壓在腿下，提醒自己專心當擺設。

    桌下，淮安碰了碰她的手腕，隋然遲疑了下，從腿下抽出手握回，被對方不輕不重撓了一記掌心。

    血泡消了，留一層薄繭，她自己沒注意，淮安抓得很準。

    “也是，該說的說，該做的做……還算實誠?！瘪T老說，“小宋嘴里沒有譜，小姑娘還留一點，不亂攀關系，有分寸。她要第二次還跟我藏著掖著，或者直接帶你過來，我跟你講，沒有今晚這頓飯的?！?/br>
    馮老夸人似是而非，話到這份上，隋然怎么可能聽不出她明著夸自己，暗里指責淮安。說她不亂攀關系，就是說淮安亂攀關系，說她有分寸，就是說淮安沒有分寸。

    隋然不太自在，又不好幫淮安解釋，只能桌底下搞搞小動作，握著淮安的手不放，聽她說：“她是真心敬重您，每次給您發(fā)信息打電話都要猶豫很久，擔心打擾您。見您之前，還要給自己做蠻久心理建設?！?/br>
    淮安語調平穩(wěn)輕柔，手上溫度卻觸感可察的低，隋然反而定下心來，挨個捏捏她手指，虛握包攏。

    ——真心敬重馮老的是淮安自己，臨門一腳邁不動步子的也是她。

    淮安對馮老的敬重決計與后者的學識、天賦分不開。說起馮老憑一千多塊本金撬動了屈德會任職機構時流露出的興奮，隋然記憶猶新。

    一老一少一主一客拿著隋然當由頭，你來我往打了一陣機鋒，馮老態(tài)度終見和緩。

    聽兩人談起分位點回歸模型，隋然放開手，專心進行光盤行動。

    無它，即使之前硬著頭皮讀過幾篇論文，但陌生名詞一出來，她就深刻認識到臨陣抱佛腳沒有用，她委實跟不上兩人的節(jié)奏。

    兩人的討論正式轉向疫苗研究，是在隋然明顯感覺到“不能再吃了”，轉而摸出手機搜索什么是分位點回歸模型的時候。

    ——哦，怪不得聽不懂，是一種用來分析經(jīng)濟因素對全球股市影響的方法，跟醫(yī)學無關。

    “……對最初的RNA進行純化，除去雙鏈RNA以增加它在體內的蛋白生成效率。通過體外堿基修飾，實現(xiàn)mRNA體內安全應用。這說明mRNA疫苗是可行的?！?/br>
    “不穩(wěn)定的風險仍然存在。”馮老搖搖頭，“倘若出現(xiàn)變異速度極快的病毒，刺突蛋白的形狀改變會不會和抗體發(fā)生結構沖突，這也要考慮到?！保ㄗⅲ?/br>
    “結構沖突會激發(fā)并啟動機體免疫應答，導致嚴重炎癥反應……”淮安似乎想到什么，放慢了語速，“對的，您論文中提到過?！?/br>
    馮老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黑糊糊的五谷雜糧汁，思忖片刻，稍顯疑惑地問：“是么？我沒印象?！?/br>
    從病毒研究的主流細化到具體方向，適應了兩人快問快答的氛圍，忽然放慢的節(jié)奏引起隋然注意。

    她敏銳地從淮安語氣中聽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不像在跟偶像大牛交流學術問題，反倒有些試探的意味。

    “是，01年您在《MCEI》發(fā)表的論文。其中驗證了四種TLR分子均可識別體外注射的mRNA。”說到這里，淮安略作停頓，有意觀察馮老反應，“同類項目，BU三年后才從體外系統(tǒng)模擬炎癥反應進入動物試驗，正式披露臨床研究成果，時間更晚?！?/br>
    隋然一開始并沒有意識到后一句話多么尖銳嚴峻。

    沉默持續(xù)彌漫，她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視線，看到馮老拿起擱置已久的筷子，挑挑揀揀夾了一塊兒山藥，放進口中慢慢咀嚼。

    “陳香秾的腿和嗅覺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訴我么？”問出這句，淮安像卸下重擔，沉沉地呼出口氣，稍后，望回馮老，“冒昧了。”

    “你也知道冒昧?！瘪T老垂眼，下耷的眼皮和眼周的皺紋連出古怪的弧度，后一句卻是夸人，“功課做得不錯，下功夫了?！?/br>
    淮安坐姿筆挺，交握的雙手拇指相抵，下頜線繃出清晰的線，不退不讓地直視對方。

    這怎么……

    杠上了？

    神仙打架，凡人連瓜都不知道從何下口，前面好好地講mRNA疫苗，后面怎么忽然扯到小香老板？

    隋然一頭霧水。

    電光火石間，一點兒不知哪兒鉆來的煙味驅散了她正處于消化狀態(tài)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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