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隊上組織收玉米, 隊長也兌現(xiàn)了承諾，給顧聞騫安排了運送的活。

    社員收割玉米秸稈后摞成堆, 另一隊社員統(tǒng)一掰棒，顧聞騫要做的就是用推車將棒子送到麥場晾曬。

    由于玉米地離麥場遠, 往年安排的都是隊上年輕力壯的后生, 今年加了顧聞騫，隊上大部分社員無所謂，也有小部分向隊長提出了反對意見。

    “隊長，他又不是咱們隊上的人, 不好干這個吧。”

    “是啊，他可是下放的, 能跟咱們似的一天十工分？”

    他們之所以不樂意, 是因為工分跟糧食掛鉤。公社里一個正常勞動力定糧三百斤，多勞多得，成年男子做滿一天算十個工，婦女老弱按照勞動能力給出相應(yīng)工分，像秋小嬋因為打豬草的活計簡單，因此只算三個工分，張大英身體欠佳一年多半時間出不了工，她的工分也算的少。

    原本顧聞騫下放到牛棚, 糧食關(guān)系雖轉(zhuǎn)到大隊, 但因著“勞教”的性質(zhì)，只算他五個工分，如果將他算作隊上的社員, 他的工分就翻倍了，得到的糧食相應(yīng)增加，此消彼長，無形中侵害了他人的利益，因此有意見也屬人之常情。

    隊長抿了口煙嘴，白色的煙霧從口鼻中散出，他神色淡淡道，“小顧現(xiàn)在是咱們隊上的姑爺，前陣子跟小嬋結(jié)婚的喜酒你們都去吃了吧？怎么，吃了就不認(rèn)人了？大家一個隊上住著，不能不講情分。”

    隊長畢竟是隊長，一段話就讓這些人啞口無言，雖然認(rèn)真計較起來秋家不是招女婿，顧聞騫算不上隊里的人，但就像隊長說的，都是熟人，秋家母女過的一直不容易，厚道些的都不能把人往死角逼。

    再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顧聞騫文化人的身份在眾人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既然眾人不再有意義，那這件事就定下了，牛棚的活計安排給隊上曾經(jīng)給地主家養(yǎng)過牛的老大爺。

    地里的活忙了三天才結(jié)束，顧聞騫每晚回來秋小嬋都幫他舒緩背部和手臂上的肌rou，這天她照樣端了熱水來用毛巾給顧聞騫熱敷，邊敷邊心疼的說，“總算結(jié)束了，你看你脖子后面都被繩子磨破了?！?/br>
    顧聞騫笑著拉下她的手，安慰道，“小傷而已，是我沒經(jīng)驗，下次就知道拿條毛巾擋著了?！?/br>
    前兩天只是磨的發(fā)紅，今天趕進度板車上的量加了一倍，上坡時脫了手把，掛在脖子上的尼龍繩猛然下拽，因為摩擦力的作用蹭破了皮。

    秋小嬋也有些自責(zé)，作為妻子，這些事她也該想到的，可她沒有做農(nóng)活的經(jīng)驗，看來以后不能只顧著家里的事，還得學(xué)學(xué)基本的農(nóng)活，成為一名合格的農(nóng)婦。

    第十天清晨，秋小嬋澆水時發(fā)現(xiàn)褐色的泥土里探出了白色的小點點，她驚喜的喊家人來看。

    張大英眼神不好，背光處越發(fā)看不清，彎腰細看了半晌，確認(rèn)冒尖后，整個人都洋溢著喜氣，顧聞騫的表現(xiàn)則含蓄的多，跟培育成果比起來，他更在乎的是妻子的心情。

    成功妻子高興，失敗妻子難過，這樣算起來，他自然是期盼著成功的。

    他攬著妻子的肩說，“這就證明你的思路是對的，再觀察幾天，長勢不錯的話可以繼續(xù)增加?！?/br>
    “嗯，第一步最重要，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這是我們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

    “媽，蘑菇的事千萬不能透露給別人，還有蘑菇放在這里不夠安全，得再加一道門擋著才行，萬一有誰不小心進來了咱們解釋起來也麻煩。”

    顧聞騫點頭，“交給我吧，上次打家具還剩了點木料，安個擋門足夠了。”

    接下來的幾天，秋小嬋認(rèn)真觀察著蘑菇的生長情況并記錄下來，終于在第十五天蘑菇完全長開，可以從根部切下來吃，更方便的是，根部繼續(xù)生長，類似于韭菜，一茬接一茬，直到土壤中的營養(yǎng)全部消耗為止。

    現(xiàn)在需要注意的就是，不同的菌種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不盡相同，秋小嬋還得再試驗幾次，爭取培育出更多品種的菌菇來。

    十一月初，顧聞騫收到了母親的信，知道他要帶著妻子回首都探親，母親和舅舅一家都特別高興，言語間滿是期待，并在信中專門寫了一段話給秋小嬋，表達了她作為長輩的關(guān)愛和祝福。

    讀完后，顧聞騫將信紙折好放回信封，轉(zhuǎn)頭征求小嬋的意見，“我們得盡快確定出發(fā)的日期，你看哪天合適？”

    秋小嬋翻看桌上的日歷本，選了十一月十號這一天，日歷上寫著宜出行。

    “就這天吧，咱們出發(fā)前也需要幾天準(zhǔn)備一下?！?/br>
    大老遠的回去肯定不能空手，何況秋小嬋還是第一次跟丈夫的家人見面，得盡量給大家留下好印象才是。

    顧聞騫算了算還剩六天，甚至來得及寫信告知家人他們到達的時間。

    “好，我明天先去寄信，再去縣城買火車票，買到票了回來找隊長請假?！?/br>
    秋小嬋對他的安排很滿意，“恩，就這么定了，這幾天我的任務(wù)就是收拾行李?！?/br>
    除了換洗的衣服外，最緊要的就是各類土特產(chǎn)，還有他們路上的干糧，算下來要坐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呢。

    一夜好夢，第二天小兩口就跟張大英說了探親的打算。

    “那挺好，現(xiàn)在天氣不冷不熱適合出門，往十二月過就越來越冷，那時候出門才費事呢?！?/br>
    碰上下雪光從家走到鎮(zhèn)子上都不容易，運氣差的連火車都發(fā)不了。

    “我們也是這么想的，今天聞騫先去買票，現(xiàn)在的票應(yīng)該不難買?！?/br>
    張大英關(guān)切的問女婿，“咱們鎮(zhèn)上往縣城的車一小時一班，要不我去給你借輛自行車？”

    從家到鎮(zhèn)上就需要半小時左右，坐公交去縣城路上也得耗費五六十分鐘，一來一去起碼花費三小時。

    顧聞騫沒有拒絕，騎自行車去確實比走路、等公交快些。

    “好，謝謝媽?！?/br>
    顧聞騫出發(fā)后，秋小嬋跟她媽商量著去首都帶什么，“家里有之前曬的核桃、山菌、板栗、榛子這些山味，要不我再找人收幾只山雞山鴨？”

    上堯村靠山靠水，山上沒有野獸，野雞野鴨兔子之類的不少，明面上不允許上山打獵，但總有人偷偷摸摸的去，秋小嬋打豬草的時候就碰見過好幾次。

    “也行，咱雖然是農(nóng)村的，比不上城里什么都有，但咱們禮節(jié)不能差，得讓人明白咱們的心，聞騫看你這么懂事只會對你更好?！?/br>
    秋小嬋嫣然一笑，眼里自然流淌出甜甜的愛意，“他對我已經(jīng)夠好了，只要一輩子不變我就滿足了?！?/br>
    張大英也欣慰的笑著說，“那倒是，現(xiàn)在誰不羨慕你？聞騫長得俊，又有文化，性子又好，還有做木工的手藝，反正我是很滿意的。”

    說完她仔細端詳著女兒的穿著，皺著眉道，“你身上的這身還是去年做的，雖然干凈但出門穿就寒磣了，你結(jié)婚的時候親戚送了幾塊布，趁著還有幾天時間趕緊送去做兩身，給聞騫也做件厚外套?！?/br>
    “不用，結(jié)婚前做的衣服還能穿呢，再說了，我們什么條件人家都清楚，不用打腫臉充胖子?！?/br>
    她想的是，在村里找人做的衣服樣式老氣，不如去首都買成衣帶回來，家里的布留給張大英用，反正那些顏色誰穿都合適。

    顧聞騫過了飯點大家，秋小嬋把溫好的飯菜端給他。

    “事情都辦好了？”

    顧聞騫喝了口湯點頭，從口袋里拿出車票遞給妻子。

    “好了，買的下午一點的車票，我算了時間，到車站差不多是晚上十點十一點，時間不算晚。”

    早上的車票他們來不及從家里出發(fā)，再晚的時間面臨的問題就是，火車可能凌晨到達目的地，人容易疲憊不說，家里人肯定也睡不著一直等他們，這些他全都考慮到了。

    “我跟媽商量，想找人買些野味帶回去，你覺得怎么樣？”

    顧聞騫明白妻子的意思，其實準(zhǔn)備什么帶回去并不重要，舅舅一家雖然受到了一些波折，但生活質(zhì)量并不差，但他作為丈夫，應(yīng)該站在妻子的立場為她考慮。

    “好，聽你的，咱們下午一起去看看。”

    傍晚下工后，兩人抄小路去了村尾的一戶人家，姓鄭，只有母子兩，兒子打獵的手藝是從小跟當(dāng)獵戶的父親學(xué)的。

    鄭嬸子佝僂著背，臉色蠟黃，看到他們來緊緊看著他們問，“來我們家有事??？”

    兒子聽到母親說話，從屋里出來，他中等個子，人很瘦，眼睛尤其有神。

    秋小嬋往前一步笑著解釋，“大娘，我是一大隊秋長根的女兒，我想找您打聽個事，您知道誰家有野味沒有？”

    之所以秋小嬋來開這個口，因為顧聞騫一開口就不像本地人，看這對母子的神情，是很警惕外人的。

    果然，聽到秋小嬋的話，鄭嬸子的皺起了眉頭，這時候她兒子走了過來。

    他說，“我見過你們，怎么，是你們想要？”

    秋小嬋忙點頭，“是，我們要去外地探親，想買些野味帶過去?！?/br>
    她指著顧聞騫背上的竹簍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到處宣揚的，放在簍子里別人看不著?！?/br>
    對方點頭打開了籬笆讓他們進屋，“進來說吧，你們站在外面挺招眼。”

    小伙將他們領(lǐng)進屋，鄭嬸子要給他們倒水喝，秋小嬋攔住了。

    “嬸子，我們買了東西就走，用不著麻煩?！?/br>
    鄭嬸子并不強求，她跟著一起坐下，仔細打量著小夫妻兩問，“你是長根家的？”

    秋小嬋點頭。

    鄭嬸子又指著顧聞騫問，“那他是？”

    秋小嬋笑著回，“他是我丈夫?！?/br>
    說完，轉(zhuǎn)頭給了顧聞騫一個微笑，顧聞騫也笑著點頭。

    鄭嬸子的神情不自覺緩和下來，說了句挺好就不說話了。

    大約五六分鐘后，小伙提著一串野味過來，目測有雞有鴨，還有兔子、鴿子之類，都是處理好風(fēng)干的。

    他將東西放在桌上，揚著下頜道，“都在這了，你們看要多少?！?/br>
    夫妻倆一起走了過去，秋小嬋看rou的品質(zhì)都不錯，處理的也很干凈，所有的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個，她問丈夫，“你看呢，要不咱們多選幾樣吧?！?/br>
    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rou不會壞，不管燉也好煲湯也好，味道非常鮮美，連秋小嬋自己都饞的想吃了。

    最后他們挑了四只野雞，三只野鴨，還有兩只鴿子。

    “好了，你算下這里一共多少錢?！?/br>
    小伙子很爽快，“雞鴨五塊錢一只，鴿子就當(dāng)送的，算你三十五?！?/br>
    這個價位還算合理，畢竟豬rou也要七毛二一斤，這幾只目測凈重都能達到三斤左右，何況對方還添了兩只鴿子。

    秋小嬋很爽快的付了錢，“感謝，以后有需要我們還來找你?！?/br>
    顧聞騫將妻子選好的幾樣裝進竹簍里，用茅草蓋上，跟小伙子點頭招呼一聲后離開。

    十一月十二，兩人帶上提前準(zhǔn)備好的行李和干糧出發(fā)了，搭了隊上的牛車去鎮(zhèn)上，再從鎮(zhèn)上坐公交去縣城，到達火車站十一點五十七分，如果火車不晚點的話還有一小時發(fā)車。

    縣城火車站只是一個很小的站點，候車室里早就沒了可以休息的座位，顧聞騫將行李箱放在地上讓秋小嬋坐著休息。

    “我不累，到火車上坐的時間長呢，先活動活動?！?/br>
    臥鋪票肯定是買不到的，顧聞騫如今只是個下放到上堯村的“黑五類”，連坐票也是好不容易淘換來的。

    只有他自己的話怎么回去都無所謂，甚至買過站票回家，但現(xiàn)在結(jié)了婚，不想讓妻子那么辛苦。

    即將遠行的秋小嬋心情不錯，她是個厭煩一成不變的人，總待在一個地方也是很悶的。

    她笑著問顧聞騫，“你餓嗎？餓了咱們就先吃飯?！?/br>
    顧聞騫環(huán)顧四周，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有幾個樹墩能坐，建議道，“要不我們?nèi)ツ堑劝?，今天沒風(fēng)，曬曬太陽也不錯?！?/br>
    秋小嬋欣然同意，“好啊，那就去吧?！?/br>
    說完她想提個行李過去，顧聞騫沒讓她動手，兩手提著就過去了。

    秋小嬋抿著唇角笑的高興，雖然她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嬌嬌女，但有個男人愿意這么寵著自己感覺確實不賴。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