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遲遇面無表情地確定，無論是她的jiejie，還是她的大嫂，都已經(jīng)不一樣了。

    記憶中的那個家，已經(jīng)不復存在。

    冉禁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剛才你也聽到了，我和你jiejie已經(jīng)分手了，不好繼續(xù)留在這兒打擾。

    傭人蘇阿姨送來兩杯安神茶，遲遇沒讓冉禁離開，端著兩杯茶坐到沙發(fā)上，再往回看冉禁。

    冉禁知道她這是要自己坐過去的意思。

    冉禁跟著坐到遲遇對面，遲遇抿了口茶，發(fā)緊發(fā)痛的喉嚨得到溫熱的滋潤之后，終于舒服了一點。

    花圈、白幡和黑色的挽聯(lián)，與凌晨的萬籟俱寂，營造出了全世界仿佛只有她們兩個人的安靜。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低聲細語，便有種暗約偷期的錯覺。

    jiejie欺負你，對你不好了？遲遇突然發(fā)問。

    冉禁微微一怔后，說：不是。

    你想要離開jiejie，開始新的生活？

    冉禁在沉默中搖頭。

    那為什么分手啊。遲遇有點不解，很認真地問冉禁，你和jiejie感情有多好，我都看在眼里。過年我回家那會兒你忙里忙外的，蘇阿姨她們都還在呢，你還親自動手，又是布置又是下廚，jiejie多開心啊，那會兒不是還好好的么？

    冉禁握著瓷杯，懸停在她的下巴前，溫暖的熱氣兒騰上來，將她一貫清冷的眼眸化出一層薄薄的晶亮。

    冉禁說：那是因為你回來了。

    靠在沙發(fā)背上的遲遇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睛略圓了圓。

    因為你回來了，她才開心。冉禁也意識到自己的回答有歧義，很快糾正，且迅速將話題轉(zhuǎn)回到遲理身上，你jiejie對我有再造之恩，我這條命是她給的，我不會因為分手而記恨她，更不可能殺害她。

    從冉禁的回答可以看出，先前遲遇的種種試探里透露出的懷疑，冉禁早就察覺到了，不想繼續(xù)拐彎抹角，直接否認自己是兇手。

    可到底沒有回答遲遇的問題，沒說她們?yōu)槭裁捶质帧?/br>
    將最重要的答案一帶而過。

    敏銳的遲遇已經(jīng)察覺到了彌散在這沉悶氣氛中，不和諧的情緒因子，試探著說：

    這么晚了就別走了，留這兒吧，jiejie也會希望你多留一會兒的。

    要是冉禁真的是兇手，或者是間接害死jiejie的幫兇，出于心虛或是其他的恐懼，她一定不想多停留在靈堂。

    冉禁在這兒待得越久，遲遇就越有可能找到她情緒上的破綻。

    看冉禁沒有立即答應(yīng)，也似乎沒有抗拒的意思，遲遇放軟了聲音，帶著點兒后輩撒嬌的語氣，握住冉禁的手，補了一句：就當陪陪我。

    遲遇細長的手指覆蓋在冉禁的手背上，幾乎將她半蜷著的手包進去。

    冉禁的目光落在尖尖十指上。

    遲遇的指尖也與旁人不同，指甲蓋是發(fā)亮的粉色。

    冉禁沉默了片刻，毫無原則地答應(yīng)了：好吧。

    遲遇五指一收，握住她的手。

    生怕她會突然反悔，又怕驚著她，緊握之余，疲憊的笑靨中帶著感激：謝謝冉姐。這世上除了jiejie，最寵我的就是你了。

    遲遇這話倒是發(fā)自真心。

    如果說冉禁對jiejie是尊敬，是從不說不的絕對服從的話，對遲遇就是長輩對晚輩的寵溺。

    jiejie最忙碌的那陣子，遲遇正在上高中，她上的國際學校周圍全都是精英，一向不服輸?shù)乃龎毫艽蟆?/br>
    每天晚上下晚自習很遲，遲理實在沒空來，冉禁也需要處理工作，但她都會提前安排好，準時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接遲遇回家。

    盡管學校到家只有兩公里的距離，冉禁也要確保遲遇百分百安全。

    在這兩公里短暫的路途中，遲遇會跟冉禁聊學校的八卦，說最煩人的男生，說外語發(fā)音最標準的女生，說誰是她的競爭對手，誰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有精神的時候會拿零食和冉禁一塊兒吃，沒精神的時候就枕在冉禁的肩頭或腿上，美美地睡一覺。

    睡醒了，會發(fā)現(xiàn)冉禁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遲遇一直都認為冉禁是因為愛jiejie，愛屋及烏才對自己好。

    好到?jīng)]有脾氣，將自己的一切都貢獻給了遲家兩姐妹。

    說回來，冉禁并不是沒有父母，遲遇知道冉禁的父親有自己的企業(yè)，現(xiàn)在是有點兒衰退，比不上遲氏集團了，但在五年前也是制造業(yè)的龍頭之一。

    冉禁是冉家唯一的女兒。

    當年出了什么變故她會離開冉家，在命懸一線之時被jiejie搭救，遲遇不得而知。

    她一開始甚至都不知道冉禁還有這么雄厚的家世，還以為她是無父無母流浪的孤兒。

    自從被jiejie帶回來，治好了傷后，她就很少回冉家，也從未提過她的父母。

    冉禁從未對自家的生意出過半分力，反而全心全意為遲氏奉獻一切，對遲家姐妹倆掏心掏肺。

    冉禁的身世的確很特殊，jiejie從沒提過，一直以來遲遇也沒去過問。

    如今想要調(diào)查jiejie真實的死因，冉禁的身世或許是個突破口。

    遲遇讓蘇阿姨她們?nèi)ニ?，說不用陪著，今夜她守靈。

    你飛了十多個小時，眼睛都紅腫了。冉禁對她說，你去睡吧，我來守。

    沒想到冉禁會主動要求留在靈堂。

    遲遇說：我去洗個澡。

    嗯，去吧。冉禁說，你的房間很干凈，每天都有人打掃。你的浴巾昨天也洗過了，可以直接用。

    面對依舊貼心的冉禁，遲遇會有一種錯怪她的負罪感。

    雖說在一些細節(jié)上冉禁表現(xiàn)得很奇怪，肯定在隱瞞什么，但畢竟沒有真實的證據(jù)能證明她和jiejie的死有直接的關(guān)系。

    一切都只是遲遇的推斷，來自好友調(diào)查的一面之詞，還沒板上釘釘。

    遲遇洗了澡出來，沒有直接到靈堂，而是透過門縫觀察冉禁。

    冉禁依舊坐在靈堂里，只有她一個人，面對jiejie的遺像，沒有半點內(nèi)疚和不安，她甚至拿著一本書在看，書封面上印著五個字，《自卑與超越》。

    這是阿弗雷德阿德勒所著的心理學相關(guān)書籍。

    冉禁一頁頁地翻看，偶爾往前翻，偶爾會凝神與某個段落，眉心微微蹙起，似在思考。

    她的確是在認真閱讀，讀進去了。

    遲遇并沒有找到她想要的內(nèi)疚不安的情緒。

    也沒有任何的悲傷與不舍。

    這六年，冉禁對jiejie的唯命是從，遲遇是看在眼里的。

    遲遇曾經(jīng)覺得，jiejie就是她的命，jiejie去哪兒，冉禁就會跟去哪兒，天涯海角都不在話下。

    jiejie要是沒了，冉禁哪可能獨活。

    可如今，在熱戀了六年的戀人遺像面前，冉禁的表現(xiàn)太過冷靜，甚至無情。

    遲遇更加不明白了。

    既不害怕，也不在意，冉禁這局外人的表現(xiàn)讓遲遇如入云霧，匪夷所思，后背冷不丁雞皮疙瘩戰(zhàn)栗。

    第8章

    遲理下葬的那日，醞釀許久的鉛云終于淅淅瀝瀝地落下連綿陰雨，雨水溟蒙，氣溫驟降，整個城市一夜之間入冬。

    遲理的親朋好友們在雨中送她最后一程。

    遲遇穿著一身黑，扎起高馬尾，素顏，雙手穩(wěn)穩(wěn)地將骨灰盒抱在胸前，走得不算慢。

    冉禁撐著傘，高舉在遲遇的頭頂。

    即便風雨不息，遲遇的肩頭和遲理的骨灰盒都沒有被沾濕分毫。

    秋雨越下越密，天地一色。

    雨水拍打在緊繃的傘面上，發(fā)悶的聲響蒙著耳朵，如網(wǎng)的雨點迷著眼，天地萬物都被壓得灰沉沉，唯有遲遇黑曜石一般的眸，清洌深邃，清晰明亮。

    將jiejie的骨灰盒放入墓地里，看著墓地員工將頂蓋封好，從半山坡一路占到山頂?shù)乃托杏H友們哭聲和雨聲混合在一起。

    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后一程。

    從此以后，世間再無遲理。

    冉禁的個子比遲遇矮一些，為了不讓她腦袋撞到傘邊，全程冉禁上臂都是向上揚起的姿勢，目光直視前方，似乎要將霏霏煙雨的每一幀都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送別的哭聲在墓園里縈繞，冉禁才收回了漫無邊際的目光，看向身邊的遲遇，手伸入口袋，想要將那包昨日沒有派上用場的紙巾遞給遲遇。

    出乎預(yù)料，遲遇沒有哭。

    晶瑩的雨珠被驟然而起的風卷著，穿透了冉禁的護航，沾在遲遇的長眉上、睫毛上，將她原本就濃麗的五官染得更加鮮艷，寒澈的眼波欲滴。

    遲遇從冉禁的傘下離開，屏退了其他人，獨自站到了遲理的墓邊。

    我會用余生查明真相，無論是誰下的毒手，我都會讓他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雨水很快沿著她的臉龐涓涓而下，匯聚在下巴，斷了線地往下滴。

    遲遇輕微地哽咽了一聲，熱淚和冷雨混合在一起。她緊咬著唇，待緊繃的唇和洶涌的悲痛暫時被強壓下去之后，提及兇手時的一腔怒意，全部化成了割心的不舍。

    她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什么是訣別，什么是永遠地失去。

    jiejie，我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的，你別擔心。下輩子咱們還當姐妹。

    遲遇在漸大的雨幕里，親吻了jiejie的墓碑。

    .

    從墓地回來后，遲遇洗了熱水澡，出來之后有點兒發(fā)燒的跡象。

    她昏昏沉沉地喝了熱水吃了藥，靠在沙發(fā)上拿著手機發(fā)微信。

    她記得冉禁沒走，跟著一起回了遲家。

    吃藥的水是冉禁給倒的，藥也是她拿的。

    遞來干燥又柔軟的睡袍時，遲遇還嗅到了她身上的雨水味。

    你把衣服換了吧。遲遇雙手握著溫暖的水杯，抬頭看冉禁，啞著嗓子說，不然你也得生病。

    冉禁嗯了一聲之后，也立即沒換衣服，而是跟蘇阿姨說了些什么，回頭對遲遇說：公司還有些事，我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好好調(diào)時差吧。其他的應(yīng)該沒什么事了。

    辛苦了，冉姐。

    冉姐淡淡一笑，離開了遲家。

    遲遇吃了退燒藥后稍微睡了一會兒，下午四點醒來，收拾了一番準備出門。

    從三樓臥室往客廳走的時候，站在客廳的蘇阿姨抬頭對她說：

    二小姐醒啦？這是要出門么？晚飯準備好了，吃點兒？

    遲遇看了眼餐桌，擺得滿當當?shù)亩际撬矚g吃的菜。

    她雖然沒什么胃口，可又不想辜負蘇阿姨的心血，浪費一桌子豐盛的菜肴，便坐了下來，努力吃上幾口。

    二小姐來量一量體溫。沒退燒的話可不好往外跑的，外面還在下雨呢，冷得人骨頭都疼。蘇阿姨拿了體溫槍過來給她測了一下，37度多點，的確是退了點，還沒完全好。

    遲遇將筷子放下說：是冉姐交待你的么？

    在她印象里，蘇阿姨在她們家?guī)蛡蛄宋迥辏m說很勤快，但也不至于這么細致。

    這份周到很熟悉，是冉禁的做派。

    蘇阿姨快人快語：是啊，冉小姐離開的時候特意交待的，還說讓你能不出門盡量別出門了，在家養(yǎng)養(yǎng)病，她忙完公司的事兒晚上來看你。

    要是這份關(guān)懷放在別人身上，多少都會透著點兒殷勤的味道，但擱在冉禁身上，便是恰如其分的體貼。

    因為她一直都是這么做的，無論是對jiejie，還是對jiejie身邊所有親近的人。

    遲遇吃了幾口后出門了，她非出門不可。

    她要親自去找好友，看證據(jù)。

    遲遇中學時上的那所國際學校里人才輩出，如今大多數(shù)都走上了正統(tǒng)的精英之路，當然，也有一些不太正統(tǒng)的。

    這幾天一直在幫她調(diào)查jiejie死亡真相的好友，就是她最為要好的發(fā)小，齊瞳。

    在中學的時候齊瞳就是學校的萬事通，從低年級的小屁孩到校董的瓜，她手里全都有。每次遲遇向她打聽個什么事，都容易吃一嘴不相干的瓜吃到撐，所以每回和齊瞳聊天她都直奔主題。

    遲遇不愛說廢話的好習慣，一大半都是齊瞳幫她養(yǎng)成的。

    當初遲遇為了能得到對月軌道專業(yè)最為頂尖的學府offer，廢寢忘食的那段日子，齊瞳看見好友每天都過得這么充實，讓她心里產(chǎn)生了焦慮，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夠做什么。

    你好好想想自己擅長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

    沒想到還真就因為遲遇這番話，齊瞳好好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能力，發(fā)現(xiàn)自己非常擅于吃瓜，要是能夠?qū)⒊怨喜拍茏儸F(xiàn)的話，她爸媽也就不會追在她屁股后面罵她廢物點心、不肖女了。

    遲遇去國外讀書，齊瞳則一邊上大學一邊開了自己的私人事務(wù)工作室，專門幫人解決窺探隱私和收集證據(jù)的事兒，并且保證全程合法。

    其實就是吃瓜吃到底，且還要讓瓜農(nóng)付費。

    齊瞳的工作室在她大學四年的時間里做得風生水起，她已經(jīng)不想繼續(xù)考研，打算畢業(yè)之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創(chuàng)業(yè)中來。

    沒想到這個愈發(fā)成熟的工作室還能給好姐妹提供服務(wù)。

    六點，遲遇到了齊瞳的工作室，齊瞳特意提前讓員工們下班。畢竟關(guān)乎到遲氏集團前董事長最為機密的死亡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好。

    齊瞳見遲遇進門摘了墨鏡，臉上有些發(fā)紅，精神也不濟，便問她：生病了這是？

    沒關(guān)系，說正事。遲遇坐到她對面的沙發(fā)上。

    本來今天齊瞳是要去參加遲理葬禮，剛要出門就得到消息，她日思夜想的監(jiān)控已經(jīng)到手。

    齊瞳立即跟遲遇說了聲，沒去葬禮，留著接收視頻，還花時間修復了一下，確定是非常有價值的證據(jù)。

    監(jiān)控到手了，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但還是要你辨認一下。發(fā)給你還是你過來看？

    我過來。

    行，我這兒將人清了等你。

    還以為遲遇會立即過來，沒想到遲遇說她太困了，睡會兒覺再來。

    齊瞳這會兒是知道遲遇病了，才沒立即來。

    其實遲遇自個兒心里明白，面對即將揭開的真相，她得讓高速運轉(zhuǎn)多日的腦子稍微休息休息，更清醒一些，才決定去睡覺。

    監(jiān)控是最直接的證據(jù)，而且齊瞳的話里的意思，很明顯被拍到的人是遲遇認識的人。

    冉禁，很有可能就是她。

    遲遇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了傾向。

    可從昨天回家到今天的出殯，冉禁全程都和jiejie去世之前一樣，對她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