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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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出了小角門,順著甬道走到頭,忽然聽到近處有人呼喊:“公子,當心,當心啊——” “小爺,求您了,快下來吧!” 跟哄祖宗似的。 崔弘義的案子牽涉之廣,連家中奴仆都不曾幸免,辦案的欽差卻肯放過她和崔芝蕓,說到底,是看在江家的情面。 青唯本不欲多管閑事,腳尖原地借力,已要飛身躍上宮墻,倏忽間,憶起曹昆德最后一句——“他趕在這個時候寫信議親”。 青唯其實聽說過江辭舟。 他自幼就是個極糊涂的人,兒時因為一場意外,被火燎著了臉,從此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罩著一張面具招搖過市,常常惹是生非。 崔芝蕓心系高子瑜,厭煩這個江家小爺。 但其實,救她們性命的偏偏是他。 青唯知道曹昆德在質疑什么。 她也想知道,這封如及時雨一般的議親信,究竟是不是刻意為之。 她朝角樓走去,腳步無聲,連蟄伏在宮墻角的蛙蟲都不曾驚動。 及至繞過拐角,直見角樓。 青唯站在宮墻投下的暗影里,抬頭望去。 夜風忽然洶涌,高聳的角樓頂上,幕天席瓦地臥著一人。 他的臉上罩了半張面具,一手枕在腦后,一手持壺,傾壺而飲。蒼青的袍子隨著風,在夜色里恣意翻飛,月光卻明媚極了,傾瀉而下,鋪灑在他緞子般的墨發(fā)上。 曹昆德也到了,在下頭喚:“小爺,您吃好了酒,就趕緊下來吧,官家還等著您吶?!?/br> 江辭舟竟未全醉,側過臉,看清來人,笑了:“曹公公?” 曹昆德“哎”著應了,又勸說:“若是官家等久了,動了怒,以為是做奴婢的傳話不利,指不定要摘小的們的腦袋。” 江辭舟在角樓頂上居高臨下,笑著道:“掉的是他們的腦袋,跟我有什么相干?” “但是,”他仰頭吃了口酒,語鋒一轉,“曹公公的腦袋,是寶貝,不能掉?!?/br> 他搖晃著站起身,四下尋起梯子來。 曹昆德見狀,連忙吩咐侍衛(wèi),把適才被他踹到一邊的梯子送去他腳下。 等護著他下了角樓,墩子也把醒酒湯送來了。 曹昆德伺候著江辭舟吃下,一手摻著他,“小爺,天黑了,仔細路,咱家送你去明德殿吧?” “好啊。”江辭舟看他一眼,樂著道,“千年王八萬年的龜,四腳螃蟹八爪的魚,公公可是這宮里的老人兒,跟著公公,橫著走都不會栽跟頭?!?/br> 他滿口醉酒的渾話,曹昆德也并不往心里去,走了一截兒,似是不經意,說道:“這秋夜,忒黑了!官家也不知是什么著急事兒,這么晚,竟還等著小爺?!?/br> 江辭舟又看他一眼:“你想知道?” 不等曹昆德答,他悄聲道:“我有個未過門的妻,十分美貌,近日上京來了,你聽說了嗎?” “這……”曹昆德疑惑道,“聽說是聽說了。怎么,江小爺這親事有蹊蹺,驚動了官家?” 江辭舟不言,指了指自己罩著半張面具的臉。 曹昆德不解。 江辭舟道:“你瞧瞧我這張不爭氣的臉,哪家姑娘看得上?” 他輕言細語,煞有介事,唯恐高聲驚動月上仙人,折他八百年福壽。 “眼下天上掉下來個仙女,千里來奔,只為嫁我為妻,官家深夜傳召,定是得知此等好事,要恭賀我新禧呢!” 第6章 出了宮,不走大道,從朱雀街第一個拐角轉進去,很快到了城南樟尺巷。 臨近宵禁,街上行人漸少,但樟尺巷有家夜食攤子還開著。早年祖皇帝想取締宵禁,下頭的臣子上書,說凡事當循序漸進,自此,只要是正經鋪子,去巡檢司記個檔,討個牌子,便可上燈到子時。 青唯到了夜食攤,摸了幾個銅板遞過去:“店家,兩個油馃?!?/br> 新鮮的油馃子出鍋,拿牛皮紙一包,接到手里還是燙的。 高家的宅邸就在附近,青唯不能走正門,她繞去一條背巷,一個縱身,如同一只輕盈的鳥,無聲翻墻而入。 此處是高府西邊荒院,夜已經很靜了,青唯的腳步聲跟貓似的,確定四下無人,來到一間耳房前,三短一長地叩了幾下。 門隨即被拉開,里頭一人穿著囚袍,五大三粗的個子:“女菩薩,你可算來了!” 青唯將油馃遞給他:“吃吧?!?/br> “好嘞!” 這囚犯在暗牢里關了多時,頭發(fā)已打了綹,上頭全是稻草碎,臉上的胡茬沒清理,布滿了半張臉,借著月光看去,只能望見一對極濃的眉毛,與一雙虎虎生威的眼。 他扯開牛皮紙,在屋中盤腿坐下,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念叨:“五臟廟鬧了一整天,都快成餓死鬼投胎去了,要不是怕死了舌頭沒滋味,”他往高處一指,“你回來,我能掛在這梁上?!?/br> 青唯掩上門:“今日有人來過嗎?” “海了去了!”囚犯道,“丫鬟跟小仆,小仆跟小仆,少爺跟丫鬟,什么不可告人的腌臜事,全趕著在這沒主兒的荒院里做。我這一天,什么沒干,香艷抹了一耳朵!”他興奮得很,“我講給你聽?” 青唯盯著他,沒吭聲。 囚犯悻悻的,攏了攏盤著的腿,“你放心,沒人發(fā)現(xiàn)我?!?/br> 他瞧見油馃里有rou沫,又絮叨上了:“你是不知道,那些暗牢里的獄卒,簡直不是東西,把我關了一個月,送來的飯菜全是餿的!我這個人,你也看出來了,就是個老粗,平生可以居無竹,但是不能食無rou?。∥蚁衲氵@么大的時候,立志嘗遍天南海北的珍饈,飛禽走獸,只要能上灶頭,寧肯錯燉,絕不放過!” 他越發(fā)覺得那幾粒rou沫子可貴,仰頭問青唯:“小丫頭,有酒嗎?” 問出這話,權當是對rou的尊重,他這么一說,青唯那么一聽就是。 沒想到倚墻而立的青唯竟動了。 她伸手探進斗篷,從腰間解下一個牛皮囊子,朝囚犯一拋:“接著?!?/br> 囚犯將木塞子撬開,對著鼻子聞了聞,意外地“哎喲”一聲,“燒刀子!你隨身還帶著這玩意兒呢?” 青唯沒有應他,待囚犯酒足飯飽,她道:“你這幾日仔細躲好,等風聲不緊了,我送你出城?!?/br> “女俠?!鼻舴敢娝?,伸手把住門邊兒,“我們嘮嘮唄?” “嘮什么?” 囚犯露出一個笑來:“我是朝廷重犯,要救我,怎么說都得豁出命去。你我非親非故的,你救我,圖什么?總不至于是菩薩降世,我看你也不會法術啊?!?/br> 青唯的目光落在他扶著門邊的手。 指腹、虎口粗糙,這是習武人慣常長繭子的地方,但除此之外,他的指節(jié)、下指肚處,也有很厚的繭子,青唯認得,這是工匠的手。 囚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忽地開腔: “洗襟臺,這案子跟你有關系嗎?” 青唯沒吭聲,移目看向他。 “當年先帝下旨修筑洗襟臺,命大筑匠溫阡督工,后來洗襟臺塌了,死了許多人。這事兒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玄鷹司的點檢、都虞侯查抄殊死,朝廷中的相關大員,筑匠溫阡,還有他的親眷盡皆伏法,先帝也因為這案子一病不起,沒過兩年就龍馭賓天了。” “至于溫阡手下有幾個工匠……” “這幾個工匠,大都是自幼學藝,但其中一人,是半路出家?!鼻辔ń舆^囚犯的話頭,“他姓薛,出身行伍,長渡河一役后,因為受了腿傷,拜師另學了手藝。洗襟臺坍塌時,他因為被溫阡派去勘察石料,躲過了朝廷追捕,僥幸保住一命。正因為此,他是溫阡手下的所有工匠里,唯一活下來的一個人。” “不過他不惜命,幾年后,他居然在京城露了面,前陣子被官差拿住,關在了城南郊外的暗牢里,還吃了一個月的餿飯菜?!?/br> “好在他命大,被我劫了出來,不然,”青唯一頓,朝上一指,“他可能已經掛在哪根梁上自尋短見了?!?/br> 青唯看著囚犯:“你的情況海捕文書上都有,我既救你,自然知道你是誰,你不必拿這個來套我的話?!?/br> 薛長興訕訕地,“這不是感念恩人的大恩大德,想知道恩人的姓名嗎?” 他說著,續(xù)道:“所以洗襟臺這案子,沒人愿意沾上。拋開那些死士不提,要說有人雇你救我,許以重金,我看你也不像貪財?shù)娜?,只能往根由上猜,想著你我是不是同病相憐,也和那塌了的臺子有關系?!?/br> 他切切打聽:“那日我老遠跟著你,好像聽到你姓崔。當年溫阡手下的工匠里,也有個姓崔的,叫崔原義……” 他話未說完,見青唯目光變涼,連忙打住,“好了好了,我不問了就是?!?/br> 青唯轉身便走。 “哎,女俠!” “你還有什么事?” 薛長興掩著門,頭從門縫里鉆出來,嘿嘿一笑:“明日你得空,給我買只燒鵝唄?光幾粒rou沫子,不解饞??!” - 青唯回到房中,子時已過去大半。她點上燈,先仔細檢查了鋪在門前的煙灰。 煙灰沒被動過——她離開后,沒人進屋找過她。 青唯松了口氣。 她住的這間小院是臨時收拾出來的,原本是給她們姐妹二人住,因為羅氏擔心崔芝蕓,把她接去了正院東廂,因而只余青唯一人。 屋中的陳設還是她來時的樣子,只多出一個行囊,青唯洗漱完,換過干凈衣裳,又把所有物件兒一應收回到行囊中。 這是她這些年的常態(tài)。從一個地方輾轉至另一個地方,匆匆停留,隨時準備離開。 青唯吹熄燈,合衣上了榻。 閉上眼前,耳邊浮起薛長興那句—— “洗襟臺這事,跟你有關系嗎?” 有關系嗎? 青唯在黑暗中盯著屋梁。 如果事事入心,人是無法往前走的,往事常常循夢而來,已然不堪重荷,她經年輾轉,倘若不能在清醒時卸下負累,如何不斷地將自己連根拔起,奔走利落? 青唯閉上眼,很快入夢。 夢中又回到辰陽故居,她背著劍,提起行囊,邁出屋門。 “你走!走了以后,你就再也不要回來!” 青唯頓住步子,語氣澀然,“我也沒想過要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