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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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前兩位羅氏居然還認得,正是昨日剛見過的衛(wèi)玦與章祿之。 “前夜在京郊偶遇府上兩位表姑娘,在下就覺得可疑,循著蹤跡去查,發(fā)現(xiàn)二位姑娘竟與京郊的一樁命案有關,眼下玄鷹司已取證查明,確定這樁命案系寄住在府上的崔芝蕓所為,是故特來傳崔芝蕓、崔青唯二人到府衙問話?!?/br> 這話一出,府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崔芝蕓身上。 “不、不是我?!贝拗ナ|目色懼駭,連連搖頭,“我沒有殺人……” “一派胡言!”高子瑜往崔芝蕓身前一攔,將她掩在自己身后,“那死者堂堂七尺男兒,芝蕓一個弱質女子,如何殺得了他?衛(wèi)大人稱已經取得證據(jù),敢問證據(jù)何在?!無憑無據(jù)便要到我府上拿人,天底下恐怕沒這個道理!” “何況——”高子瑜抖抖袖袍,負手冷聲道,“我京兆府辦案,自有京兆府的章程,若高某記得不錯,玄鷹司該是另有要案在身,怎么?玄鷹司是閑著沒事做,自己的案子查不下去,來管起我京兆府的閑事了?” 這話說到末了已然有譏諷之意,衛(wèi)玦尚且沉得住氣,章祿之卻是個急脾氣,脫口便道:“高大人要證據(jù),沿途的驛官、客舍的掌柜、馬夫,但凡見過你這兩位表妹的人,皆可以給出供詞作證,高大人辦案慢人一步,怎么倒還有理似的?且玄鷹司要管這案子,自有玄鷹司的道理,京兆府尹都準允了,高大人一任通判竟還有異議么?” 他一笑:“也罷,這案子玄鷹司就在京兆府審,高大人若存有疑慮,自可以跟去旁聽。就怕高大人聽明白了其中玄機,先嚇壞了自己!” 第4章 京兆府,退思堂。 “袁文光一直傾心于你,數(shù)次雇媒媼上門說親,你父親嫌他人品敗壞,次次婉拒門外,是也不是?” “我,我不知道……” 崔芝蕓跪在公堂之下,話語從齒間顫抖著溢出。 她手指絞著裙裾,指節(jié)發(fā)白,被章祿之這么遽然一問,連頭都不敢抬起。 “他因此懷恨在心,你父親獲罪后,他賄求官府嚴懲乃父,甚至數(shù)次在街巷圍堵你。所以你上京,并不單單為了崔弘義,更是為了躲他,是也不是?!” “不、不是。我當真……當真是為了我父親?!?/br> “可是你想不到他對你勢在必得,竟肯追著你一同上京,若非——”章祿之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青唯,“你這位堂姐有點本事,帶你甩開袁文光,你恐怕根本到不了京師?!?/br> 他負手走到崔芝蕓身旁,俯下身,“你們到了城南官驛,崔青唯忽然有事離開。臨走,她囑咐你留在屋舍不要外出,你沒有聽她的話,在驛館外,意外遇見了醉酒的袁文光。” “你知道他對你心思,當即便逃,他追上你,在官驛附近的荒野里欲對你不軌。你怕極了,也恨極了,你想到你的父親,想到自己的遭遇,悲憤交加,終于鼓足膽子,在他最不防備之時,一刀殺了他,是也不是?!” “不、不,我沒有!” 崔芝蕓慌亂無助,被章祿之這么狠狠激了一番,竟是拼足氣力沒有潰敗,她想起青唯叮囑過她的話,辯解道,“那日……那日青唯是離開了,但她只是去采買些用度,很快便回來,此后我們一直在一起,我沒有殺袁文光,我根本、根本沒有見過他!” “你胡說!”候在一旁聽審的袁家廝役終于忍不住,“當時荒郊地里只有你和少爺,少爺若不是你殺的,還能是誰!” 章祿之轉身一掀袍擺,朝上首的衛(wèi)玦拱手請示,“大人,請上證人!” 玄鷹司的衙署在禁中外圍,眼下借京兆府的地盤審案,兩旁站堂的皂班換成了披甲執(zhí)銳的玄鷹衛(wèi),連公案后的海水潮日圖都比平日肅穆幾分。 幾個證人被帶上來,似是被這凜然的氣氛攝住,當即便跪地喊:“大人?!?/br> 章祿之也不廢話,走到頭前一人身前:“把你供狀上的證詞重新交代一遍。” “是。草民是京城五十里外吉蒲鎮(zhèn)客舍掌柜,大概是八月初九的傍晚,客舍里前后來了兩撥客人投宿……” “袁公子到了客舍,第一樁事就是打聽兩名姑娘的蹤跡,因為頭前兩個姑娘都遮著臉,草民也不敢斷定她們就是袁公子要找的人,但袁公子稱是客舍外拴著她們的馬車,人定然在這里,還要搜小人的客舍,不過……沒搜著,草民后來聽到他們中的廝役抱怨,說什么‘定是那丑女故意留了馬車在這,就是為了擾亂他們,人早跑了’?!?/br> 章祿之問:“你且看看,當晚到你客舍投宿的女子,是否就是你身邊二位?!?/br> 那掌柜的跪伏著身轉過臉,上下打量幾眼:“回大人,看身形,有些像是?!?/br> 章祿之又看向第二名證人,“你是城南官驛的驛丞?” “回大人,鄙人正是?!?/br> 這驛丞雖未入流,到底是官衙下頭當差的,也不肖吩咐,隨即把青唯二人是如何到驛官投宿,隔日青唯又是如何借馬離開一一道來。 “……到了正午,袁公子到了驛館,與崔氏撞了個正著,因為崔氏在奔逃時落了帷帽,所以鄙人認得出,正是身邊的這一位?!?/br> “鄙人當時覺得情況有異,打發(fā)底下一個差使跟去看看,但,一來驛館忙碌,差使沒有追遠,二來,袁公子與崔氏都是岳州口音,想來是鄉(xiāng)人,差使沒多在意,早也回來了。” 章祿之盯著崔芝蕓:“如何?還稱自己不曾見過袁文光嗎?” 崔芝蕓臉上血色盡褪,手指緊緊扣住地面。 “我……我是見過他,但我逃到荒野,很快迷了路,是青唯找到了我……我當真不知道,他為什么就死了……” 她說著,眼淚斷線一般砸落地面,渾身顫抖如枯敗的葉。 章祿之看著崔芝蕓。 強弩之末罷了,勿需再逼。 他回身,自公案前取了狀紙,扔在崔芝蕓身前:“招供吧?!?/br> 狀紙飄然落下,“砰”一聲,一名玄鷹衛(wèi)把畫押用的紅泥匣子也放在了崔芝蕓跟前。 公堂里寂然無聲,高子瑜在一旁聽完整個審訊,證據(jù)確鑿,似乎沒有一處可以辯白。 他不信袁文光的死是芝蕓所為,正思索著為她申辯,忽聽大堂上,清冷一聲:“大人?!?/br> “大人明鑒,袁文光的死,不是我meimei所為?!?/br> 章祿之移目看向青唯,冷哼一聲,似是嘲弄,“哦?你有其他證據(jù)?” 青唯的聲音很輕,但足以聽得分明。 “大人所找到的這些證人,除了能證明袁文光曾一路跟著meimei;事發(fā)早上,我離開過驛官;以及事發(fā)正午,meimei撞見過袁文光,還能證明什么呢?” “敢問大人,有人看見袁文光是舍妹殺的嗎?有人知道當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嗎?” “敢問驛丞大人,”她微微側目,看向一旁的驛丞,“袁文光死的早上,您記得我一早借馬離開,您可記得我是何時把馬還回來的?” “這……”驛丞遲疑著道,“倒是不曾?!?/br> 城南驛館午過至傍晚這一段時辰十分忙碌,他只記得夜里去馬廄清點馬匹時,早上被借走的馬已經在里面了,至于是何時還回來的,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既然不知我是何時還的馬?大人如何斷定,事發(fā)之時,我與meimei不在一起呢?” 這么草率地斷案,當真是在尋找殺害袁文光的兇手嗎? 聽了這一問,章祿之的瞳孔微微一縮,不由地移目看向衛(wèi)玦。 章祿之這反應被一旁的高子瑜盡收眼底。 是了,玄鷹司的一切證據(jù),似乎只證明了事發(fā)當日,崔芝蕓曾單獨撞見過袁文光,至于發(fā)生了什么,甚至袁文光是怎么死的,他們似乎并不在意。 玄鷹司乃天子近臣,不該是這樣不謹慎的。 還是說,他們審問此案,另有目的? 高子瑜細細回想起幾名證人的證詞。 不,玄鷹司不是在找殺害袁文光的兇手。 他們只是在證明,事發(fā)之時,在城南的驛官,只有崔芝蕓一人,而崔青唯離開了。 袁文光的案子發(fā)生在兩天前的正午,也就是八月十一的正午。 八月十一這一日,京里發(fā)生過什么大事嗎? “就怕高大人聽明白了其中玄機,先嚇壞了自己!” 高子瑜想起來京兆府前,章祿之叮囑自己的話。 他的臉色瞬間煞白—— 八月十一,城南暗牢被劫,重犯失蹤,玄鷹司受圣命,出城緝拿要犯,隨后于隔日晨,帶回兩名迷失山野的女子。 …… “本官既稱她是兇手,自然有切實證據(jù)?!?/br> 章祿之一聲令下,兩名玄鷹衛(wèi)去而復返,將一身染血的粗布素衣扔在堂上。 崔芝蕓一見這血衣,再支撐不住,軟癱在地。 當日青唯找到她后,分明幫她把這衣裳裹著石頭沉塘了。 章祿之問驛丞:“你仔細認認,八月十一當日,崔氏穿的可是這身?” “回大人,似乎……似乎正是?!?/br> 章祿之在青唯面前半蹲下身,把崔芝蕓的狀紙扯過來,屈指敲了敲,“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有。”青唯抿了抿唇,再次看向驛丞,“驛丞大人既然記得我meimei的穿著,那么可記得我當日穿了什么?” “一身黑衣斗篷?!?/br> “斗篷之下呢?” “這……” “你不知道。所以你不能確定我穿的是黑是白,是襖是裳,又或者,其實我穿的,與芝蕓一樣?!?/br> “袁文光此行是追著我meimei上京的,我們?yōu)榱朔浪?,必然有應對之策,我們姐妹二人身形相似,穿的一模一樣,也是為了方便引開他。” “你究竟想說什么?”章祿之聽了這話惱道,“難不成你想說,這身血衣是你的?” “不錯?!鼻辔ǖ穆曇糨p而鎮(zhèn)定,“這身血衣是我的?!?/br> “袁文光此人,是我殺的?!?/br> - “八月十一清早,我去集市采買用度,回來后,在驛館附近發(fā)現(xiàn)meimei落下的帷帽,猜她可能是撞見了袁文光。” “我循著蹤跡追去,大概在五里地外,發(fā)現(xiàn)袁文光對meimei不軌。我功夫雖弱,遇到這樣的事,定是要與那腌臜下流之輩拼命的。好在袁文光醉酒虛脫,沒打過我,被我一刀刺入腹中?!?/br> 大堂里闃然無聲。 章祿之沒想到,自己審袁文光的案子,竟審出這樣一個結果。 青唯猜得不錯,玄鷹司意在沛公,并不真正關心這樁命案。 但他脾氣急躁,遇事不知循序漸進,不防被人帶入溝渠中,一時之間翻身不能。 事已至此,章祿之不得不回頭再次向衛(wèi)玦請示。衛(wèi)玦的目光凝結在青唯身上,變幻莫測。 須臾,他從堂案后繞出,在青唯跟前站定。 “袁文光是你殺的?”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