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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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看到她殺人。 不,她要相信,她從沒有殺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們本想暫避風(fēng)頭,從山間繞回到官道,做出正上京的樣子,沒成想才一日過去,就驚動了玄鷹司。 …… 矮洞外搜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大概是玄鷹司封鎖了整座山,往她們這里來了。 崔芝蕓渾身都在發(fā)顫。 青唯借著枝蔓的間隙朝外一看,火把的光已蔓延到三丈之內(nèi)。 “不能再躲了?!彼阶〈拗ナ|的手腕,“我們先出去。” “不、不……”崔芝蕓驚駭交加,反握住她的手,“出去了,就沒命了?!?/br> 雨還在下,轟隆一聲驚雷炸響,崔芝蕓巨駭之下,話語哆哆嗦嗦地從齒間逸出來,“定是、定是那驛官、車夫,記住了我們的身形,報了官。這些玄鷹衛(wèi),定是來抓我們的。破綻太多了,青唯,我們瞞不住的。出去了,我只會是死路一條……” 青唯道:“才一日過去,就算是玄鷹司,未必能查得這么快。再說袁文光不過中了一刀,人未必就死了。” “未必……死了?”崔芝蕓愣愣地看著青唯。 她還是害怕,未必死了,也未必活著,他被堵了嘴,遺留在這荒郊野外,等被找到,或許血都流干了。 青唯的嘴角動了動,卻沒有多說,因為洞外的腳步聲已近在耳畔。 洞前枝蔓一下被撩起,火光霎時蔓延進整個矮洞。 “什么人?出來!” 第2章 雨砸在官道上噼啪作響,一名伍長將青唯與崔芝蕓帶到官道上。 衛(wèi)玦高坐于馬上,淡淡掃了她們一眼,慢聲開口: “只這二人嗎?” “回大人,卑職找遍了山間,只找到了這兩名女子?!蔽殚L拱手道,“她們似乎是在山間的矮洞里避雨,卑職見她們行蹤可疑,將她們帶了過來?!?/br> 可疑? 衛(wèi)玦一雙鷹眼微生波瀾,前行五里就有驛站,后退十里還有客舍,深更半夜,兩名弱質(zhì)女子,好好的官道不走,偏生要到這山間避雨,豈止可疑,簡直古怪至極。 他垂目仔細看向這二人。 雨比方才稍細了些,被火光照著,猶如霞霧。 這層霞霧籠在崔芝蕓身遭,襯得她明艷嬌柔,衛(wèi)玦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而過,停留在另一人身上。 她穿著寬大的黑衣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張臉,即便如此,身后竟然還背了個擋臉的帷帽,仿佛她這張臉,必然不能被人看到似的。 “你二人為何夜半隱于山中?” “回大人的話,”青唯道,“民女的叔父獲罪,民女帶meimei一起上京投奔親人,夜里忽逢急雨,所以避于山間矮洞之下。” 衛(wèi)玦聽了這話,看了眼來路的方向。 南邊來的,獲罪? “你們姓崔?” “……是?!?/br> 衛(wèi)玦揚了揚韁繩,驅(qū)馬來到她身側(cè),語氣冷下來:“崔弘義所犯重罪,朝廷下旨嚴查,一家上下蓋不能幸免,你既是他親人,不伏法也就罷了,還幫著罪犯之女脫逃,你可知罪?” “大人明查,民女與表妹不是脫逃?!?/br> “不是脫逃?” “只因meimei與京城江家有婚約,辦案的欽差才準(zhǔn)允我們姐妹二人上京?!?/br> 衛(wèi)玦緊盯著青唯斗篷下的半張臉,忽地朝一旁伸出手,“刀?!?/br> 一名玄鷹衛(wèi)應(yīng)“是”,呈上一柄身長三尺,鏤刻著玄鷹展翅暗紋的云頭刀。 衛(wèi)玦將刀握在手里略微一掂,慢聲問道:“近來京中生了大案,你二人可曾聽聞?” “大人說的大案,”青唯掩在斗篷下的聲音稍稍遲疑,“是指我叔父的案子么?” “矯言善辯?!毙l(wèi)玦冷哼一聲。 他注視著青唯,握著刀的手腕倏然一振。 刀刃出鞘,寒芒如水,在雨夜里一閃,當(dāng)頭就朝青唯劈去。 崔芝蕓被這急變嚇得驚叫出聲,一下子跌坐在泥濘的地上。 刀鋒爭鳴襲來,在離青唯頭骨的毫厘處堪堪停住,兜帽被斬成兩半,伴著數(shù)根斷了的青絲,朝兩側(cè)滑去,露出一張臉來。 “這……” 相隔最近的伍長驟然退了一步。 其余玄鷹衛(wèi)饒是訓(xùn)練有素,見了青唯的樣子,也不由目露驚異之色。 她的左眼至眉骨上方,覆著一片紅斑,皮膚薄極了,透膚而下,可以看見淺青血紋。 她垂眸立在雨里,不知是紅斑太可怖,還是夜色太深,掩去了她目中的狼狽,就這么一眼望去,倒像是刀斧加身亦能巋然不動的妖魅似的。 衛(wèi)玦眉頭緊蹙,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順著斗篷的領(lǐng)襟,一路往下,落到她垂在身側(cè)的手。 手指一直在微微發(fā)顫。 衛(wèi)玦見了這手指,緊抿的嘴角才松弛下來。 深更半夜,一個女子遇到這么一大幫官兵,非但不怕,面對質(zhì)問還能對答如流,原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肖稍稍一試,才知是強裝鎮(zhèn)定罷了。 這是多事之秋,朝廷章何二黨鬧得不可開交,陳年舊案牽涉了一大票人,昨日關(guān)在暗牢里的一名重犯又被劫了,他受圣命徹查劫獄案,一路循蹤而來,可惜除了這兩名女子,未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人。 “京城江家。”衛(wèi)玦咂摸著這四個字,語氣平靜無波,仿佛方才劈刀斬青絲的一幕沒有發(fā)生過。 他看向崔芝蕓,“與你定親的人是江辭舟?” “是……” “那么你們此行是要前往江家?!?/br> “不、不是……”崔芝蕓還是怕,幾乎是囁嚅著道,“先行……前往高家?!?/br> 衛(wèi)玦沒有再問,玄鷹司耳目靈通,這其中的緣由他知道。 高家是刑部髙郁蒼的府邸,他的娘子羅氏與崔芝蕓的母親是親姐妹,后來各自嫁了人,兩家同住陵川那幾年,府邸門對門,院接院,簡直親如一家。 反觀江家,江逐年老來脾氣愈發(fā)古怪,連年來凈生惡事,他的兒子江辭舟更是臭名昭著一介紈绔,若不是有太后庇護,門楣只怕早就衰敗了。 崔芝蕓上京應(yīng)當(dāng)是為她父親的案子,去高家才是正途。 衛(wèi)玦勒轉(zhuǎn)馬頭:“走吧。” 雨水稍止,青唯扶著崔芝蕓從泥地里站起,看她濺了一身泥漿,脫了斗篷給她。 還沒戴帷帽,一名的玄鷹衛(wèi)就拿著銅銬過來了——玄鷹司夤夜出行捉拿要犯,這兩名女子行蹤可疑,被當(dāng)作嫌犯處置。 此地距京城十多里路,到了城門口,已是天色微明。大周以文立國,民風(fēng)開化,城里雖設(shè)宵禁,但是并不嚴謹,若有城民漏夜出行,達旦暢飲,巡衛(wèi)的至多申斥幾句,尤其流水巷一帶,有些樓館通宵掛牌,上燈點火,巡檢司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晨光尚是熹微,要進城的百姓就在城門外排起長龍,城門處設(shè)了禁障,武德司增派人手,正在一個一個排查。 司門郎中遙遙見了衛(wèi)玦,提著袍,上來拱手道:“衛(wèi)大人夤夜辦案,辛苦了?!?/br> 衛(wèi)玦問:“查到可疑之人了嗎?” “抓獲了幾個,尚未細審?!?/br> 衛(wèi)玦吩咐一旁的伍長:“你去看看?!?/br> 一夜雨水過去,晨光雖稀薄,卻有初晴的敞亮,城門口排隊的百姓等得聊賴,見到一列氣勢煊赫的官兵,紛紛朝這邊望過來。 最引人注明的還是其中兩名女子,她們的手被銅鎖銬著,一人嬌美,另一人左眼上覆有紅斑,十分古怪。 這些百姓的目光在青唯的臉上停留片刻,竊竊私語起來。 “大人。”青唯垂目立在衛(wèi)玦馬后,待他與司門郎中說完話,喚道,“大人能否準(zhǔn)允草民把帷帽戴上?” 衛(wèi)玦聽了這話,勒轉(zhuǎn)馬頭,看了青唯一眼。 她的斗篷早脫給她的小姊妹了,渾身上下只裹著素衣,顯得十分單薄。問出這話,她自己也困窘,緊抿著唇,低垂著頭,尤其是那雙被銬在身前的手,似乎覺察到他的目光,手指還微微蜷曲了一下。 但那紅斑還是扎眼,真是丑,想不注意都難。 衛(wèi)玦收回目光,并不理會她。 過了一會兒,適才去城門口問話的伍長回來了,稱是已將嫌犯悉數(shù)送去了玄鷹司,又說:“高府的當(dāng)家主母也來了,所說的與崔氏二人交代的無二,她稱崔氏上京前,給高府去過信,卑職查看過信函,并無疑處,崔氏二人應(yīng)當(dāng)與劫獄案無關(guān)。” 衛(wèi)玦頷首:“放人吧。” 銅銬一解開,青唯很快戴上帷帽。衛(wèi)玦念及崔氏與高家的關(guān)系,一起跟了過去。 城門內(nèi)臨時搭建了茶水棚,羅氏等在里頭頻頻張望,待看清崔芝蕓憔悴的樣子,眼眶瞬間盈滿了淚:“怎么、怎么就弄成了這副模樣?” 她與崔芝蕓的母親姐妹情深,當(dāng)年在陵川,是把崔芝蕓當(dāng)親女兒疼愛的。 玄鷹司夤夜出城,為的竟不是袁文光的命案。 崔芝蕓想明白這一點,一見到羅氏,這一路行來的坎坷與艱辛、父親的案子、家人的落難,包括袁文光的死,通通拋諸腦后,她的淚亦滾落而出:“姨母,芝蕓總算見到您了?!?/br> “有姨母在,一切都會沒事的。”羅氏輕拍了拍崔芝蕓的后背,她知道她上京的目的,但眼下衛(wèi)玦就在一旁,不好多說,于是溫言勸道:“你我姨女闊別多年,如今重逢,這是好事,該高興才是?!?/br> 又笑說:“你表哥聽聞你來京里,日日都與我到城門口等你,也是不巧,今日衙門有案子,他走不開。 崔芝蕓聽了這話,目中浮上一絲悱然。 她垂下眸,輕聲道:“等回到家中,終歸……終歸是要見的?!?/br> 羅氏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青唯:“你就是青唯?” 青唯欠了欠身,跟著崔芝蕓喊:“姨母?!?/br> 羅氏上下打量她一番,單看身量,倒也亭亭,“早年崔家大哥趕工事,帶著你天南海北地走,同是陵川人,我竟沒有見過你。怎么還遮著臉?讓姨母看看。 羅氏說著,就要去揭青唯帽檐下的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