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爺子清了清嗓子，矜持道：那我就給大家伙兒念一念。

    沈老爺子看所有人都看著吳老頭了，心里有點(diǎn)兒發(fā)酸，這可是他孫子掙來的臉面。

    唉，誰讓他不識字呢，看來以后那掃盲班還是得勤去。

    吳老爺子開始念名字，念一個，這家子人就歡呼一聲，都高興得不得了。

    雖說沈老爺子說這只是初選，可七十個里頭選五十個，選中的機(jī)會多大呀！

    楊小米。

    我們家的，我們家小米選上了！

    恭喜恭喜，我就說小米是個有福氣的閨女

    李二丫。

    我們家的！

    這回一下子好幾家都應(yīng)聲了，對上視線后，紛紛爭論起來：

    肯定是我們家二丫，我們家二丫手最巧！

    你們家二丫都有娃了，哪個小媳婦兒還一門心思往外跑，肯定是我們家二丫。

    我覺得是我們家二丫，我們家二丫最聰明了，還識字！

    吳老爺子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掀了掀眼皮子，繼續(xù)念：括號，吳柱子媳婦兒。

    鄉(xiāng)下娃如果不取個正經(jīng)名字，重名的多了去了，沈家選人的時候當(dāng)然考慮到了這個，遇到重名的，就寫上家人名字。

    是我，是我！娘，柱子，我選上了！年輕的小媳婦兒激動不已，高興得差點(diǎn)兒蹦起來。

    說是小媳婦兒，其實(shí)不過是個才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卻已經(jīng)嫁人生子了，甚至孩子都已經(jīng)兩三歲。

    誒，選上了好。旁邊大媽笑出一臉褶子，接受完旁邊其他人的羨慕和吹捧，又忍不住敲打兒媳婦：要不是柱子給你說好話，我可不會放你來報名，你可得念著柱子的好，別在城里頭待野了心。

    娘我曉得，你放心，我掙了工資就寄回來，給您買麥乳精，給咱家蓋新房子！

    一家人喜氣洋洋，仿佛已經(jīng)看到新房子在朝他們招手了。

    家里或者親戚里有人被念到名字的都高高興興，其他沒念到的卻心急如焚，眼巴巴看著吳老爺子，恨不得催他念快一點(diǎn)兒。

    李小紅。

    嗨呀我們家紅紅選上了！

    剛還在田埂上親熱聊天的嬸子們瞬間翻臉：你不是說你家紅紅膽子小不去城里，沒報名嗎？

    我就客氣一下，誰知道你當(dāng)真了。

    王小娟。

    你不是說你們家娟兒大姑娘要說親了，不湊這個熱鬧？

    我找人算過了，我們家娟兒這兩年不適合結(jié)婚，得晚兩年，姻緣更好！

    兩個嬸子對視一樣，同時呸了對方一聲，忿忿道：騙子！

    林素萍。

    這誰啊，名兒還怪好聽的。

    是哪家讀書的娃娃嗎？

    不曉得，老林，是不是你家的？

    不是不是，我閨女不叫這名兒，咱也取不出來這種。

    沒人認(rèn)領(lǐng)，吳老爺子又念了一遍，然后說：有認(rèn)識的給林素萍帶個話。

    這時候才有一個滿頭是汗的婦女暈乎乎舉手：我、我是林素萍。

    狗娃他娘，你叫林素萍?。?/br>
    嘿，咱還是第一次知道！

    林素萍臉上表情像哭又像笑，要不是報名登記的時候，沈老爺子問她本名，她也忘了自己叫林素萍了。

    十幾歲之前，她是林家的林素萍。

    可嫁人之后，她就成了別人媳婦兒，婆婆喊她老三家的，旁人喊她吳老三家的，建國他媳婦兒。

    生了孩子，就成了娃他娘。

    孩子一個個帶大，從大娃他娘，到小花她娘，到狗娃她娘，她自己都忘了，她其實(shí)叫林素萍。

    狗娃她娘，你都這把年紀(jì)了，還能選上？你多大歲數(shù)了？

    林素萍吶吶道：永河叔說能行。

    她本來是送女兒來報名的，正好遇見沈家二閨女沈秋英也在報名，她記得沈秋英跟她同年的，她嫁到上坎子村沒多久，沈秋英就出嫁了。

    看見沈秋英給她自個兒報名，林素萍驚呆了，孫子都出生了，咋還能去參加招工呢？

    結(jié)果沈秋英理直氣壯地說：城里那工人，女的到五十歲才給退休呢，我現(xiàn)在進(jìn)廠，還能再干十一年！

    林素萍聽得腦子都麻了，是這樣嗎？

    給閨女報完名，鬼使神差的，她折回去問沈老爺子，能不能給她也報上。

    問了年歲，還沒到四十，比沈二姑還小兩個月，那沒啥說的，直接就給登記上了。

    這個事林素萍誰都沒好意思說，想到還怪不好意思的，覺得自己一把年紀(jì)了還折騰，讓人知道了笑話。

    結(jié)果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給選上了！

    連林素萍這當(dāng)了奶奶的人都給選上了，后來念的名單上面，也有一些年紀(jì)大的，比如沈二姑，還有幾個過了三十的婦女。

    一些覺得自己年紀(jì)大了沒機(jī)會選上然后就沒有報名的，那叫一個痛心疾首。

    那些人哪有自己能干，她們在家啥活兒都一把抓，那誰誰都能選上，自個兒也能??！

    不過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這名單都放出來了，再報名也來不及了。

    當(dāng)天出的名單，不光有本村的，還有外村的，不過總的來說，還是本村居多，占了能有一半以上。

    倒不是沈老爺子偏心眼，主要是本村人知道的早，比較相信沈家，來報名的人也多。

    外村的有些半信半疑，報名的人沒那么多，但也不是少，幾個村子加起來就很多了。

    不過本村的，沈家人就占了不少，長輩里頭，沈二姑還有沈魚四嬸，都報名了，也都選上了。

    同輩里，堂姐妹堂嫂們，除了手特別笨自覺選不上不打算丟人的，還有懷孕待產(chǎn)或者家里小孩沒斷奶走不開的，都報名了。

    她們在名單里頭，村里人不但沒覺得不公平，還感到很安心。

    沈家這么多人自家人都沖了，總不會是騙人的。

    當(dāng)然不是騙人的，名單公布第二天，沈魚安排的人就過來了。

    來的是陳澤海請來的一個老嬸子，以及原本留在沈魚店里的沈慶豐和曹滿倉。

    陳澤海原本打算人招好了他自己上陣培訓(xùn)，后來兩人一合計(jì)，萬一有人就是手腳不協(xié)調(diào)，還把人大老遠(yuǎn)退回去不成。

    來回路費(fèi)都得幾十塊，虧死了。

    而且陳澤海很忙，他去了得找自己住的地方，安排家人生活學(xué)習(xí)問題，還要找合適的廠房，能買就買，不能買也要先租一個。

    這么一來，再讓他去培訓(xùn)員工，就太大材小用，而且耽誤時間。

    陳澤海就找了原先服裝廠里一個退休的老員工，說是老員工，其實(shí)也就四十多歲。

    人家也不是歲數(shù)到了退的，就是為了給孩子騰位置，兒子要結(jié)婚，沒工作人家姑娘看不上。

    這位劉師傅十幾歲進(jìn)廠，在車間干了二十多年，帶了不知道多少新進(jìn)廠的徒弟。

    讓她挑人，做個基礎(chǔ)的培訓(xùn)工作，再簡單不過。

    陳澤海親自上門去說，給五十塊錢勞務(wù)費(fèi)，說好旅程在十天以內(nèi)，包吃包住，人家立刻就答應(yīng)了。

    兒子要結(jié)婚，正是缺錢用的時候。

    讓沈慶豐和曹滿倉一起回去，一是照看一下劉師傅，二是他們畢竟是當(dāng)?shù)厝?，可以幫著溝通一下?/br>
    他們到了之后，沈慶豐就按照沈魚說的，先給劉師傅在縣里招待所開了房間。

    然后表兄弟倆拿著沈魚給的錢和票，去縣里百貨大樓扛了一臺縫紉機(jī)回家。

    別說看熱鬧的村里人，沈家人自己都驚呆了，眼睜睜看著他們把縫紉機(jī)扛進(jìn)屋，一個個都只敢看不敢上手摸。

    等機(jī)器放穩(wěn)當(dāng)了，沈老太太顧不得稀罕這么久沒回家的孫子，上手拍得他嗷嗷叫：貓兒的錢你們就這么嚯嚯的？

    奶，奶！是貓兒讓買的！

    搬出沈魚，沈奶奶才住手，又是高興又是心疼：花這個錢干啥？

    貓兒說選會踩縫紉機(jī)的人，肯定得讓大家試一試，不試咋知道是不是真的會。

    沈家人齊齊心疼：這可是新的！咋能讓那些外人隨便用，唉喲心疼死人了。

    沈慶豐縮了縮脖子，這可不關(guān)他的事，堂弟這么吩咐，他就這么干了。

    這回回來，是那個啥，出差，不扣工資，還有什么差補(bǔ)，可得把貓兒交代的事兒給辦好。

    不過再心疼，既然沈貓兒這么交代了，大家都不敢怠慢。

    沈老太太理所當(dāng)然，又出去吹了一波她寶貝孫子。

    村里人本來還在羨慕，這沈家真是發(fā)達(dá)了，說蓋房子就蓋房子，說扛一臺縫紉機(jī)回來就扛一臺回來，結(jié)果聽到啥？

    這縫紉機(jī)給那些選中的人考核用的？還有這種好事？

    村里大部分人，別說用了，見都沒怎么見過。

    去一回縣里百貨大樓，那些賣貴重家電的地方，都不敢往上湊，怕給人看壞了，賠不起。

    這下好了，不但能看能摸，還能上手用，這是多美的事兒??！

    那些被選中的，甭管本村的還是外村的，早早就在沈家等著了。

    沈慶豐去縣里接了劉師傅過來，請她來挑挑人。

    劉師傅心里也很納悶，搞不清楚老廠長這是想干啥，看樣子想另立門戶，可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的來招工，就很奇怪。

    不過她心里再疑惑，拿了錢就會好好辦事，廠領(lǐng)導(dǎo)那些爭斗，跟她一個退休員工有啥關(guān)系。

    而且這事兒她家里都瞞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跟人說她走親戚去了，畢竟兒子還在服裝廠工作呢，萬一就讓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dǎo)們給穿小鞋了。

    雖然只有一臺縫紉機(jī)，但陳澤海要求不高，能上手就行。

    劉師傅也確實(shí)是個會教人的，她先把人十人分一組，一組一組的拉到縫紉機(jī)前講解，一邊給她們示范一邊講。

    沒人敢不用心聽，都恨不得多長兩個耳朵多長兩只眼睛，好把師傅講的給記清楚了。

    現(xiàn)在都顧不上選拔的事了，這可是在教手藝，哪怕沒選上，學(xué)會踩縫紉機(jī)了，也是大好事！

    講個一遍，讓她們上手試一次。

    有些比較有天賦的，第一遍上手，不說做多好，步驟不會出問題，也能正常走線。

    從凳子上下來，一個個腳步都是飄的，這就用過縫紉機(jī)了？真方便真好用，難怪賣這么貴。

    因?yàn)橛羞x擇余地，每個組劉師傅頂多講三遍，基本上就能篩選出上手快的人。

    但她沒有就此選出那五十人，有多年經(jīng)驗(yàn)的劉師傅知道，上手快并不意味著就一定是個好的服裝生產(chǎn)工人。

    有的人學(xué)得快，但是心急容易出錯，有的人上手慢，但越練越穩(wěn)，速度也會提上來。

    之后三天，又給了這些人一些練習(xí)機(jī)會。

    因?yàn)橹挥幸慌_縫紉機(jī)，時間比較緊湊，每個人一天只能練習(xí)幾分鐘。

    三天后，劉師傅布置了一個小任務(wù)，讓她們用縫紉機(jī)做一個小件兒，然后選出了五十個人。

    從頭到尾，對于劉師傅的選拔考核，沈家人沒插過手。

    但沈家人也不是沒優(yōu)勢，劉師傅上課上到下午五六點(diǎn)就走了，剩下早晚的時間，縫紉機(jī)可以給她們用來練習(xí)。

    這不是作弊，工作機(jī)會是沈魚弄來的，總不至于一點(diǎn)兒好處都不讓家人沾，縫紉機(jī)還是他額外買來給大家練習(xí)的呢。

    而且其他人也不是什么都沒做，有關(guān)系的找關(guān)系，看看親戚朋友里誰有縫紉機(jī)的，趕緊借來練習(xí)。

    最后選出來的五十個人里頭，也有沒被選中的沈家親戚，比如沈大姑家的小女兒方虹就沒能選上，倒是她大閨女和兩個兒媳婦都選上了。

    沈家本家年齡合適的女娃娃不多，沈老爺子鐵面無私裁了一些覺著不合適的，剩下的人里頭有被選中的也有被淘汰的。

    這樣被淘汰了，她們自己都沒話說，她們可是比其他人多了很多練習(xí)的機(jī)會。

    選中的人里頭還有個是沈魚繼妹，也就是她后媽帶來的閨女，叫董二丫。

    沈魚后媽張桂芝是個聰明人，從沈魚跟沈家聯(lián)系越發(fā)緊密，而且一天比一天受沈家人看重，她就盡量不露頭，不提沈魚，也不刻意套近乎。

    她知道，就算她表現(xiàn)得對沈魚再親近，后媽總是隔著一層的。

    而且這孩子不是她照看著長大的，沒相處過，甚至沒見過一面，人家不親近她也是正常。

    沈安民是個好人，對她好，對她娃也好，她覺著現(xiàn)在過得很好，日子有盼頭。

    她也擔(dān)心過，沈魚不接納她討厭她，沈家人去城里的時候，她一直提心吊膽。

    結(jié)果回來之后，什么都沒發(fā)生，沈家日子變得更好了，沈安民帶回來的那些城里好東西，也給她給孩子們都分了。

    但張桂芝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她再三叮囑幾個孩子，不許貪心，吃的用的，爸爸給了你們才能要，不能主動討。

    而她謹(jǐn)小慎微，唯一一次主動，就是這回。

    聽到招工的消息后，她壯著膽子問沈安民，自家閨女能不能報名。

    沈安民很茫然，這有啥不行的，年齡合適就報名唄，跟他說這個干啥。

    至于張桂芝擔(dān)心的那些，他去了一趟城里，心里的壓力都給放下了。

    他家貓兒那么好的孩子，不會在乎這點(diǎn)兒小事。

    如果是閨女沒選上，媳婦兒讓他去跟貓兒求情，那他不能干，報名這個，真沒啥。

    張桂芝高興壞了，立刻給閨女報了名，董二丫也爭氣，往上躺床上，手腳還在空比劃，硬生生靠實(shí)力被選上了。

    五十人名額一出來，被選中的高興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有幾家還準(zhǔn)備擺個酒慶祝一下，后來覺著其他人都沒擺，他們擺了顯得有點(diǎn)兒張狂，才收了這個心思。

    劉師傅又給這五十人培訓(xùn)了幾天，陳澤海那邊給沈魚傳消息說，廠房宿舍都準(zhǔn)備好了，機(jī)器也到位了。

    因?yàn)樽獾氖乾F(xiàn)成廠房，水電什么的都已經(jīng)弄好了，機(jī)器有沈橋的關(guān)系在，人家最快速度給安排了。

    陳澤海正在張羅原材料入庫的工作，現(xiàn)在就等著工人過去，再做一個培訓(xùn)，就能入職開工了。

    第123章

    劉師傅選完了人，就算完成任務(wù)，拿著沈慶豐給買好的車票高高興興回家了。

    這才十天，就掙了以前一個月的工錢，老廠長真是爽快人！

    這頭沈慶豐拿著沈魚早就讓人擬好的合同讓那五十個工人一個個簽名，會簽名的簽名，不會簽的摁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