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爺子一口飯哽在喉嚨里，老婆子太不會辦事了，人都上桌了，你好歹意思一下，上面給蓋點兒米？這光禿禿的半碗土豆，看著像什么話。沈魚要是再鬧起來，這頓飯還吃不吃了？

    沈魚這回倒是沒鬧，反而特別貼心地說：爺爺叔叔mama下午要上班，是咱家的頂梁柱，多吃點兒飯，我吃點兒土豆，喝點兒米湯就行了。

    沈余長期吃不飽，胃被餓得有點兒萎縮了，消化能力也不好，之前他除了雞蛋還吃了紅薯，沒消化完，吃不了那么多。

    還是米湯好，有營養(yǎng)還養(yǎng)胃。

    肖老爺子狐疑地看他好幾眼，難不成真是這次病中餓很了，人才爆發(fā)出來？這是又好了？之前也沒見他這么會說話啊。

    梁鳳霞心中也是這個想法，但還是有些怨，餓得受不了了你不會跟我說嗎？你跟我說，我早上怎么也給你留半碗粥??！

    沈魚才不管他們心里面怎么想，他又沒打算在肖家待多久，橫豎快成年了，這段時間想法子攢點錢，然后找機(jī)會就搬出去。

    他埋頭吃碗里的土豆。

    土豆塊在柴火灶鍋底炕熟，一層焦香一層軟糯，不加任何調(diào)料都好吃。

    當(dāng)然，要是能切點兒臘rou丁，蒸的時候豬油滲到鍋底，滲進(jìn)米飯里，會更好吃噠！

    吃完土豆再盛一碗米湯，這個肖老太倒沒有攔著不讓他盛，他盛了滿滿一碗。

    飯多，米湯也熬的粘稠，口感順滑，喝一口滿嘴的米香。

    喝完一碗又添了半碗，這清湯寡水的一粒米都沒有，隨便他喝。

    其他人還真以為沈魚是鬧了一回，回過頭冷靜下來又慫回去了，所以不敢吃飯只能喝米湯，對他的那點兒關(guān)注度又弱了下去。

    肖老太心里琢磨著要怎么收拾沈魚，這臭小子今個兒可是讓她好大的沒臉。

    肖老爺子一眼看出老太太想法，心里發(fā)愁，決定晚上跟她好好說說。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今兒沈魚的表現(xiàn)不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他們都養(yǎng)了這小子好幾年了，養(yǎng)都養(yǎng)了，何苦還要在這些小地方摳摳嗖嗖，惹人家說嘴。

    倒不如做的大方點兒，沈余感激他們家，別人也挑不出話來，名聲也好聽。

    他想了想，對沈魚說：昨個兒你回來的晚，沒來得及問，怎么就一身濕淋淋的回來了？是不是跟同學(xué)發(fā)生矛盾了？

    沈魚垂著頭，小聲道：不是，是同學(xué)摔河溝里了，我去撈她。

    然后自己一身濕的回來，被罵了一頓，沒人關(guān)心他怎么這么狼狽，包括他媽，只埋怨他弄了一身臟。

    錯過了晚飯，也沒有熱水洗澡，十月下旬的天氣早晚溫差大，沈余半夜就開始發(fā)燒，能完完整整活下來，純屬命大。

    肖老太耳朵一下子豎起來了：男同學(xué)女同學(xué)？

    沈魚憋著口氣，硬生生把臉憋紅了：女、女同學(xué)

    女的！肖老太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喲不得了啊，家耀他媽，你兒子都會跳河溝撈女同學(xué)啦！

    梁鳳霞剛在走廊盡頭的廚房洗碗，聽見婆婆這一聲嚎，一個激靈，手都沒擦干就往回跑，完全沒注意到吃飽了飯擎等著吃瓜的鄰居們。

    嗨呀今天老肖家可真熱鬧！

    說說，哪個女同學(xué)？我認(rèn)識不？家長叫啥？在哪工作？肖老太這回也不嫌棄沈魚了，眼巴巴地問。

    沈魚低著頭不說話，梁鳳霞沖進(jìn)來，臉色難看。

    肖老太問不出更多的信息，吧啦吧啦先給梁鳳霞講了一下前情提要。

    梁鳳霞一張臉?biāo)姿椎模螋~偷偷抬眼瞥見，心中冷笑。

    他知道梁鳳霞在想什么，她和沈安民的過去，從來沒讓肖家其他人知道，只含糊說被迫在鄉(xiāng)下結(jié)婚。

    沈余就是知道m(xù)ama的心結(jié)，再加上她從小在沈余耳邊念叨，沈余在救了那個女同學(xué)之后，不敢跟任何人講，死死藏在自己心里，就怕傷害到那個女孩子。

    不光因為有他媽的前車之鑒，還因為，沈余喜歡那個女孩兒，他舍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沾上一點兒不好聽的話。

    后來呢？

    他瞞著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女孩子卻自己告訴了其他人，委屈地哭訴給喜歡的男生聽。

    第6章

    沈余喜歡的女孩子叫云白雅。

    在沈余心中，他暗戀的姑娘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溫柔，優(yōu)雅，善良，柔軟，他愿意用自己學(xué)會的所有美好的詞匯去描述她。

    他將這個名字藏在心里，幼年時的仰望，年少時的萌動，成年后的默默守護(hù)，一直到他短暫的一生結(jié)束，都沒跟任何人吐露過自己的心意，更沒有向云白雅提過。

    他太自卑了，他心愛的女孩兒是天上的白云，而他是腳下的污泥。云泥之別，他第一次學(xué)到這個詞時，突如其來的悲哀讓他徹底領(lǐng)會到這個詞語的意思。

    可是在原書里，云白雅是女主角，沈余呢？他只是一個炮灰。

    他跟女主能有什么交情，當(dāng)個追求者都不夠格，原書的男二出身可比男主還高，沈余的出場更多的跟男主肖家輝有關(guān)。

    他和女主僅有的接觸，不過是兩人是同班同學(xué)，住得比較近等等，其他零散的劇情完全看不出兩人有任何一點兒曖昧，也就是最后沈余臨死前那個劇情，跟女主有點兒關(guān)系。

    沈余當(dāng)初一眼掃過的時候，還覺得邏輯有點兒圓不上，但當(dāng)時是站在主角視角，只顧得上爽了，沈余這塊描述太過簡單，看過就算，也沒把這個小炮灰當(dāng)回事。

    現(xiàn)在他接受了沈余的記憶，隱約明白一件事。

    他所看到小說，說白了描述的只是圍繞著男女主為中心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但這個世界那么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jīng)歷背景，書里能夠描寫的，僅有那么一小部分。

    而且因為視角受限，表現(xiàn)出的內(nèi)容頗有些片面。

    別的不提，就說沈余，他救過云白雅這件事，書里可一點兒都沒提過。

    書里是怎么說的呢？

    書里沈余不但不是救人的，反而是罪魁禍?zhǔn)住?/br>
    男女主感情剛剛萌芽的時候，因為一個誤會，云白雅和肖家輝發(fā)生矛盾，云白雅跑走了，放學(xué)后也沒回家。

    等肖家輝心急如焚找到她，發(fā)現(xiàn)她渾身濕淋淋的，連忙心疼得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女孩兒披上，然后擔(dān)心地詢問發(fā)生了什么。

    云白雅哭著說遇到混混糾纏，她逃跑的時候摔進(jìn)河溝里，然后沈余突然跳進(jìn)去把她撈起來。

    她哭得泣不成聲，委屈極了，像是被嚇壞了。

    肖家輝又心疼又生氣，后悔不應(yīng)該放任云白雅一個人離開，他應(yīng)該立刻追上去的！

    他追問那些混混的名字，云白雅說天太黑了，離得又沒有很近，她發(fā)現(xiàn)不對就只顧著跑，沒看清楚人。

    唯一認(rèn)識的就是沈余了，住得近，上下學(xué)路程重合，再加上又是肖家輝的繼弟，勉強(qiáng)還算熟悉。

    沈余又跳下去撈她，兩人難免有肢體接觸，云白雅雖然嘴上沒說，但對于濕著身子被沈余碰到非常介意，言語表情難免帶出幾分。

    肖家輝對沈余本來印象就不好，覺得這個繼弟猥猥瑣瑣，上不得臺面，一天到晚勾頭彎腰看不清表情，不知在想什么，陰沉沉的。

    梁鳳霞這個后媽又頗有些面慈心黑，表面裝的對肖家輝兄妹很不錯，實際上肖家耀出生后，沒少為了自己親生的小兒子跟繼子繼女爭資源。

    還經(jīng)常跟沈余說一些有的沒的，她防備著肖家的大人，卻不知道肖家輝人小鬼大，沒少偷聽她調(diào)教大兒子的話。

    因此肖家輝心里很防備他們，認(rèn)為這母子倆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云白雅這含糊不清的一通描述，他頓時想歪了。

    沈余平時一放學(xué)就回家，根本不在外面逗留，他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這次怎么就那么巧？

    是不是他本來就跟那些混混在一起？最后看事情不好收場，就假裝救人，實際上占小雅的便宜！

    這個王八蛋！

    因為這件事不好往外說，畢竟他和云白雅還沒確定關(guān)系，人家會問他為什么要替云白雅出頭。

    再有，她一個小姑娘，放學(xué)了為什么不回家要往外頭跑，怎么就被混混追了，還被個男孩子從河里撈上來，好說不好聽呀！

    肖家輝窩了一肚子火，連帶著對那些混混的憤怒一起，全記在了沈余頭上。

    他不好明著出氣，暗地里沒少使手段讓沈余吃虧倒霉栽跟頭。

    因為在原文里，沈余就是罪魁禍?zhǔn)?，小混混的一員，他報復(fù)沈余，讀者只會覺得爽快、解氣，沈余越慘讀者越開心。

    沒穿越之前，沈魚也看得挺爽的，但現(xiàn)在他爽不起來了。

    他要什么都不做，那肖家輝要報復(fù)的人，不就成他了？

    冤不冤枉?。?/br>
    他又不是沈余，對那個云白雅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也沒有任何不該有的感情，準(zhǔn)確的說，他就不喜歡女的。

    想到這個沈魚就難過，他也想有個家，有個從愛人變成家人的伴侶。

    如果是在沒穿越之前，他還能想一想，畢竟他雖然是個瘸子，但好歹攢了點兒錢，長得也稱得上一句好看，慢慢尋摸，還有點兒希望。

    現(xiàn)在

    算了吧，沈魚已經(jīng)做好打一輩子光棍的準(zhǔn)備了。

    太難了！

    生活好苦。

    都已經(jīng)這么苦了，沈魚是一點兒多余的苦頭都不想再吃了。

    不想吃苦的沈魚打算先發(fā)制人。

    你一個被救的不說跟救你的人道個謝，好歹把經(jīng)過講清楚是不是。

    云白雅既然不說，沈魚覺得，還是自己說吧。

    沈魚就小聲但口齒清晰地解釋起來：我前幾天在學(xué)校，聽同學(xué)說有撿到煤的，放學(xué)了就想去看看

    聽到的消息是真的，但沈余膽子小，不敢去，昨晚純粹是看到心上人哭著跑出去，太擔(dān)心了才會跟著她。

    你扯這老遠(yuǎn)干啥。肖老太急了：你就說你救的那個女娃子是誰？

    梁鳳霞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恨不得上去捂沈魚的嘴，她心里有鬼，人家也沒提她，她自個兒就開始膽戰(zhàn)心驚了。

    沈魚作出一副猶豫的模樣，吭吭哧哧道：不、不好吧，說出去對人家女同學(xué)不好

    嗨呀，這有什么！你是救人的，有啥不好說的，還是說，你們兩個，真有點兒啥？肖老太兩眼發(fā)亮，嗓門大得快頂穿屋頂了。

    其實她心里還真有點兒嫌棄那倒霉的女同學(xué)，這么大一姑娘了，讓沈余個半大小子又摟又抱的，說出去多不好聽啊，丟人！

    但那又不是她家的女娃子，丟人也丟不到自己家頭上，沈余怎么地也救了人，那姑娘家要是懂事，就該好好謝謝沈余，給點兒報酬什么的。

    至于最后那句話，純粹是為了激沈余，她覺得沒有哪個眼瞎的女同學(xué)能看上沈余這樣的。

    沈魚像是被嚇到了，驚得差點兒跳起來，慌忙擺手：不、不是，沒有的，我們、我們就是普通同學(xué)，那個女同學(xué)她有喜歡不是，她不喜歡我的。

    肖老太兩眼亮得像半夜起來捉老鼠的老貓，心里充滿了聽到八卦的激動：她喜歡誰？是不是在學(xué)校跟人處對象了？

    這些小姑娘家，一個個的，都不檢點，才多大啊，就想男人了，他們家家輝家耀以后可不能要這樣的媳婦。

    沒、沒有，我不知道這回沈魚是怎么都不肯說了，肖老太追問半天都沒問出來。

    梁鳳霞在一邊，聽得都快斷氣兒了，她記得她沒跟沈魚說過，她在嫁給沈安民之前，還談了個對象的！

    行了，問這些有的沒的干啥，那是人家女同學(xué)的私事。肖老爺子到這會兒才開了尊口。

    肖老太圖報酬，他想要的卻是好名聲，自家養(yǎng)的孩子舍身救人，這是他肖家教養(yǎng)的好?。≌f出去多好聽。

    肖老太不甘地撇了撇嘴，沒敢挑戰(zhàn)當(dāng)家人的威嚴(yán)：到底是誰家姑娘？

    沈魚遲疑目光投向梁鳳霞，梁鳳霞一個激靈，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你媽認(rèn)識？肖老太倒沒多想。

    就媽她們廠那個云副廠長家的

    云白雅！老太太嗓門又飆出一個新高度，又驚又喜：是那個女娃子呀話音到最后，帶上了幾分意味不明的轉(zhuǎn)折。

    肖老爺子心里也一陣陣高興，爾后又有些后悔，早知道是云廠長家的，就不該讓老婆子大聲嚷嚷，這么大聲音，鄰居們肯定都聽見了。

    他們要是瞞得嚴(yán)實點兒，云廠長家里頭，肯定會更感謝他們的。

    不過好歹沈余是救了云家的女孩兒，算是個機(jī)會。

    肖老爺子心里盤算起來，他自個兒就是太老實，所以在家具廠一輩子也沒混出個名堂，沒能當(dāng)上干部。

    兒子和兒媳都是服裝廠的工人，兒媳婦在車間，兒子當(dāng)初為了不讓他下鄉(xiāng)，提前頂了老婆子的職。

    他一個男娃子，不能跟車間里的女工廝混，最后只能去干后勤，真正有油水的輪不到他，現(xiàn)在還在看倉庫。

    有了這么個機(jī)遇，往后就能跟云廠長搭上線，走走人情，說不定能讓自家兒子的職位動一動。

    肖老爺子心里頭盤算得很美，連帶著看沈魚也順眼許多：沈余啊，是你奶考慮的不周全，這事你就悶在心里頭，別拿出去說，尤其是學(xué)校里，免得壞了人家女同學(xué)的名聲。

    沈魚打小一個人摸爬滾打看人臉色過活，老爺子那點兒小心思，他猜了個七七八八。

    他面上不露聲色很是受教，老老實實點頭應(yīng)下，轉(zhuǎn)頭就跟梁鳳霞說：媽，我昨天下水救人，晚上發(fā)燒，現(xiàn)在還有點兒頭疼，我想去醫(yī)院看看

    第7章

    梁鳳霞掏錢的時候十分不情愿，她剛剛都摸過沈魚的額頭了，已經(jīng)退燒了，怎么還要拿錢看病。

    但公公在一邊盯著，發(fā)話讓她給沈魚拿錢，她不敢不拿。

    梁鳳霞掏了半天，摸出來兩塊錢，還想塞回去換一塊的，被沈余眼疾手快接過去了：謝謝媽。

    他們廠區(qū)有醫(yī)院，職工家屬看病，只要給點兒藥費就行了。

    肖老太太張了張嘴，最后敗在老爺子的眼神警告下，只好安慰自己，反正是梁鳳霞出錢，不給沈余，也不會給她花。

    肖老爺子今天對沈魚堪稱慈愛，笑瞇瞇道：好好看病，醫(yī)生說的話要記在腦子里，藥也別不舍得買，錢不夠回來說，要不讓你奶陪你去？

    不用了，離得不遠(yuǎn)，我自己能行，奶還有別的事忙呢。沈魚連忙拒絕了，所幸肖老爺子也就是這么一說，不是真心的，就沒再說多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