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爾嘉肆再回應(yīng)，林辰叁先行掛斷了電話。

    一個晚上，先是跟部長談，然后是跟馬甜甜談，剛剛還跟爾嘉肆談，說的話都太多，自我表達的部分也過于耗費能量。

    在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林辰叁已然進入了電梯，電梯里面沒有別人，她右腳距離電梯壁約是有二十厘米，但頭已然是靠在了電梯壁上。

    右肩背包的帶子也滑落了下來，不過還沒到墜地的地步，目光朝下，兩只腳的鞋帶不知在何時都散開了……鏡面的電梯內(nèi)壁反映著白色的每一寸燈光，陡然間，林辰叁覺得自己聞到了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

    但是她僅有的兩次去醫(yī)院的經(jīng)歷都不是因為自己，而且那也都是起碼十年以前的事情，稍加思索之后，她認為這是福爾馬林溶液泡尸體的味道。但是她也沒聞過這種味道，所以這還只是胡思亂想。

    電梯門緩慢地自行關(guān)閉，仿佛是有水從無形的空洞中流了進來，水位慢慢上升，壓力從四周壓迫著身體，林辰叁有些不能呼吸，然而，她還能夠呼吸。

    也是，林辰叁堅持最久的事情只有呼吸。

    被掛斷了電話的手機還握在手里，它和舊手機比起來，屏幕要大很多，她很想抬起手再看一眼屏幕，但是它也比舊手機更重，塑料的手機殼有些硌手，比較厚重的棱角剛好是卡在虎口和四指的第一節(jié)關(guān)節(jié)處，她得把整只手掌向上抬九十度，才能夠一窺屏幕微光，不過，電梯內(nèi)靜悄悄的，沒有聲音，這個沒有聲音也包括著手機收到消息或者接到電話的情況。

    再要看屏幕也沒什么用，反正它肯定是黑的。

    林辰叁放棄了掙扎。

    頂樓，33層。

    林辰叁隱約能夠透過地面紅色的光亮判斷出頭頂上那個箭頭的存在，她知道，等到這個箭頭不再出現(xiàn)的時候，她差不多就到了。

    ……無形的水漫過頭頂，周圍的顏色漸變，透明，白色，蔚藍……一片烏云飄過來，水就變成了深藍。陰雨天，是近似墨玉的中間色卷著白色的浪花……感覺有很小的魚類從腳底的某處鉆了出來，深海的土壤多了氧氣，海藻悠悠搖晃著身體，往上形成一串又一串的圓圓泡泡……電梯在上升，林辰叁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往下沉，某一刻她失去了對于身體的掌控能力，像是腳打滑那般，重心后移，她無法控制地身體后仰，下墜。

    全身被水打濕，衣物多了水的重量，她要抬手，然后手機也脫離了手的掌控，那只黑著屏幕的手機正在往上飄，仿佛沒有重量那般，一直往眼前的光亮處飄去，她的身體越來越重，勉強能夠驅(qū)動的手指在盡可能地彎曲到了一個弧度，想要蹬腳往上，但是腳根本無從著落，一蹬之后如陷沼澤，反而是加快了下沉的速度，最后指尖從手機的邊緣處一觸即分，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形成一個完整的閉合。

    她繼續(xù)下沉。

    光隔著水面投遞下來，然后從眼前遠去，墨玉的中間色漸漸鋪滿了整個視野，林辰叁漸漸落地。

    這里并不是海底。

    她正處在兩個水團的不同接觸面，就像身處于伊斯坦布爾海峽的密度躍層，她身前的海流正從黑海流向地中海，但身后的海流卻是從地中海流向黑海。

    她的理性和感性正在互相廝殺，彼此為敵，她的頭腦不愿意去聽從內(nèi)心的聲音，她扼殺了人生道路上無數(shù)能夠稱作是萬一的可能性……但是，此時此刻的林辰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精神內(nèi)耗。

    ……不用想也知道結(jié)果究竟會是偏向哪一邊。說到底還是人類本性的軟弱總會在才要邁步堅強的時候拖后腿。

    偏偏又是不能完全將其從本性剝離出來。所以，真麻煩。

    每次長久的表達之后，能量被消耗，這種蕪雜又不能給出解決辦法的情緒就會蠢蠢欲動。林辰叁是知道的。

    “無能的家伙可沒資格去想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除了給別人添麻煩，以及打亂本來的生活步調(diào)之外，可沒有任何用處?！绷殖饺胍@么說話，不過才張口，海水灌進喉嚨，將她肺部好不容易殘留下來的氧氣一口氣從鼻腔中壓了出來，最后在無聲的海洋之中，林辰叁的身體被兩個水團不停地從兩邊擠壓……感覺也變得陌生，她只知道自己正在像一個原子那樣，在這個海洋世界變得越來越小……

    記憶中的老式掛鐘發(fā)出‘嚓嚓’的聲響，這意味著時間還在流逝。林辰叁稍微覺得自己安定了些。

    還好，她并不屬于怕黑的那類人群。

    門開了，感應(yīng)燈在她走出電梯門的那刻亮起來，她還是站在白色的燈光下，但是消毒水的味道已然遠離了鼻尖。

    她像是又活過來了。

    電子門鎖的密碼她早就爛熟于心，其實不用細看，就這些日子養(yǎng)成的肌rou記憶也足夠她在兩秒內(nèi)輸好密碼，但是她有好好看著那些數(shù)字，然后一個按鍵一個按鍵地去觸碰。

    或許是出于某種不可說的情感以及儀式感的需求。但她不再想要在這方面去較真……

    她伸手輕輕按在門上……摁下門把手，往身前拉，打開門，邁步進去，然后讓門在身后關(guān)上……這一套動作她做過許多回。但是這一次，她感覺門很重，好像這間屋子里面藏著的黑暗要比方才的深海更加讓人不能夠承受。

    門開了，黑暗撲面而來。睜眼之前她的左手憑借著記憶打開了壁燈。彎腰脫鞋的時候，她愣住了。

    鞋柜上面擺著一盆綠蘿，小剪刀修剪枝葉的缺口斷面還在往外散發(fā)出一陣植物特有的清香味。鞋柜里有除臭的香袋。木制地板看那光可鑒人的程度，應(yīng)該是下午才打掃過以及拖過的。

    正對門的，是一扇很大的玻璃門，之前的那個雨夜，她便是打開那扇門走到陽臺位置和爾嘉肆打的電話?，F(xiàn)在它呈現(xiàn)的是一種半開的狀態(tài)，玻璃門的那邊，高大樓層的玻璃幕墻上流動著或紅或藍的顏色，現(xiàn)在這些顏色猶如海洋倒映天空那般，盡數(shù)傾瀉在了那被客廳光芒切成碎片的黑暗之上。

    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美感。

    林辰叁有些渾渾噩噩地走過去，小區(qū)南門外的天橋上，車流呼嘯而過，路過的風(fēng)拍在她的臉上，這時她才感到清醒，那種無力感總算從她身上褪了下去。

    很難想象剛才自己的情緒是處在一種多么危險的狀態(tài)，林辰叁使勁搖了搖頭，然后兩手拍了拍臉，仿佛這么做，就能夠讓自己長個教訓(xùn)，以后能夠杜絕這種狀況發(fā)生。

    她將目光轉(zhuǎn)回現(xiàn)今她所租住的這幢兩室一廳的房子。說來也真是的，在臨簡霧搬過來之后，她就沒怎么注意過這其中的變化。

    陽臺，在林辰叁腳邊，除了一盆綠蘿，還有兩盆盆栽，栽種的像是繡球花，只是這幾天，已經(jīng)有很小的花朵開出來了。窗簾很漂亮，和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樣，客廳的墻壁上是掛著公路車的支架，林辰叁記得臨簡霧有說過，車子是第一份工作結(jié)束時買的，一路加裝到了現(xiàn)在。茶幾中心擺著的盆栽是吊蘭，臨簡霧慣常所用的筆記本電腦并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但是一應(yīng)打印出來的講義書籍在一旁卻壘的很高，林辰叁隨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那是一本制圖規(guī)范類的書，林辰叁只是翻了幾頁就覺得頭大，她很快放下來。

    猶豫了很久，林辰叁將背包丟到沙發(fā)一角，就臨簡霧往常的位置坐下來，她想象著往常所見的臨簡霧的坐姿，面對前方就沒打開過一次的電視，這個位置并不是正對著電視，電視要在更左一些，黑黝黝的電視屏幕就像是一面鏡子，這個位置能夠透過電視機的屏幕看到廚房的門，也就是說，當她進門時，但凡在換鞋的那地兒往前走上兩步，就能完全被臨簡霧看到了。

    但這也或許是她的偶然發(fā)現(xiàn)……可能臨簡霧根本不知道。

    林辰叁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黑掉的電視機屏幕。高大樓層的玻璃幕墻開始投遞廣告，或紅或藍的顏色變幻愈加頻繁，黑暗無法越過玻璃門一步，她的影子只是有些偏移。外面隱約有喧鬧的聲音，下班晚的上班族正在勾肩搭背商量著去哪里的露天燒烤來好好吐槽這一段時間遇到的不順心事。

    在等她下班的這段時間，臨簡霧就是這么坐著的么？學(xué)習(xí)，看網(wǎng)課，打游戲，戴著眼鏡聚精會神做三明治，蒸糯米，煮海帶豆腐湯……這一切的付出根本不求回報，這世上真的存在著這么好的人嗎？

    林辰叁不信有這樣的人存在。

    “那我就是了?！毕肫鹋R簡霧的聲音了。

    就是以己度人的情況下，她也完全不懂臨簡霧的想法。

    臨簡霧，就是臨時存在，簡單至極的一團霧氣。

    應(yīng)該是這樣吧？

    林辰叁很累，卻無法停止這方面的思考……因為……只要她還在呼吸，心跳就永不停歇……心動就永難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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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磨了差不多五個鐘頭，想死，不過就成品來看，我認為是值得的。

    至于在33層聽不聽得到一樓的聲音，我可以很自信地說，在夜深人靜的某個時候，不僅聽得見，而且會聽得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