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第十章 撿回來的第十天 昨天是吳海送我過來的? 林言之的問話打斷了他的回憶。 柳秦宵剛一抬頭,就見他近乎全躶地站在眼前,濕噠噠的頭發(fā)還在滴著水,整個人活像是剛從河里打撈出來。 林言之!我怎么不記得我有說過你現(xiàn)在可以洗澡!你這傷口還想不想好了?! 林言之眼神有些失焦,低下頭像是在看著什么沒有回話。 柳秦宵無奈地拽著他到床邊坐下,又去拿了條干凈毛巾搭他腦袋上。他一邊暗暗唾棄著自己的老媽子行為,一邊咬牙切齒地給他把被熱水燙白了的傷口重新清理包扎。 見林言之悶不吭聲,柳秦宵有些疑惑道:想什么呢你? 林言之抬起指尖有規(guī)律地在膝蓋上打著轉(zhuǎn),腿上的皮膚光滑細(xì)白,找不出一點瑕疵。他低聲又問了一遍:昨天是不是吳海送我過來的? 不是啊。 柳秦宵解釋道:吳海電話直接打給了我,他跟我說怎么都叫不醒你,聽你心率也不穩(wěn),讓我趕緊叫上救護(hù)車一塊過去。 一想起昨天那通電話,他是又氣又怕,吳海在電話那頭緊張到聲音都變了樣兒,害得他也跟著提心吊膽了一路,就差提前準(zhǔn)備好訃告了。 我看小吳都快被你搞成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了。你可做個人吧,沒事兒少折騰自己也少嚇唬他。 林言之搭在膝上的手越來越用力,像是要把膝蓋骨徒手挖出來似的。柳秦宵見狀皺眉道:小言,怎么了? 你進(jìn)屋的時候,我在哪兒? 臥室啊。 林言之抬眸直直看向柳秦宵。 臥室哪兒?! 柳秦宵被他問得有點懵,床上啊。 我聽吳海說,他昨天下午打電話聯(lián)系不上你就拿備用鑰匙進(jìn)了門,之后見你在臥室里躺著還以為你睡熟了。他又坐在客廳里等了一會兒后覺得不對勁,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你呼吸聲不對。 床上 林言之清楚記得那會兒他頭痛到恨不能往太陽xue里捅上一刀。 等他強(qiáng)撐著收拾完后,過度疼痛帶得整個人都開始生理性地反胃眩暈,本想回臥室里躺著,但剛走出去沒兩步就失去了意識。 他有可能出現(xiàn)在廚房的地上,也可能躺在客廳里,甚至是暈倒在爬向臥室的路上都不無可能。 但不用想也知道,就憑他那會兒的身體狀況,怎么都沒本事自己躺回床上,更不會身上一點摔傷的痕跡都沒有。 除非 除非,有人先一步接住了他。 所以那并不是他的錯覺。 小言? 林言之? 言之弟弟? 好了,別叫魂了。 柳秦宵連著叫了好幾聲才見林言之回過神,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沒反應(yīng)。 林言之搖了搖頭沒說話。 柳秦宵最見不得他這裝啞巴的樣子,皺眉追問道:到底怎么了?你問那些干嘛? 沒什么。 林言之緊握著的手緩緩松開,拿過毛巾擦起了頭發(fā),表情也恢復(fù)如常。柳秦宵還要再問就被他岔開了話題。 我睡一會兒,你叫吳海回去把客廳里的資料搬過來,我這幾天要看。 喂,我這么個日理萬機(jī)的主任醫(yī)生,感情在你這兒就是個傳話筒唄? 雖然嘴上說著拒絕的話,柳秦宵還是心口不一地幫他把被子蓋好,快睡你的吧,我知道了。 等伺候著這位祖宗躺平闔眼,柳秦宵也總算能松口氣。 昨天進(jìn)到屋內(nèi)后,看到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上都沒了人色,有那么一瞬間柳秦宵是真的慌了神。 他伸手拉了拉被角,在心里暗嘆道:小言,哥可就只剩下你這一個弟弟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種狗屁事,我這輩子都不想再來第二次。 腦中的思緒又亂又重,壓得林言之有些喘不上氣。他本以為就算能睡著,至少也該噩夢連連。 沒想到這一覺卻睡得格外踏實。 夢里的自己好像漂浮在半空中,一團(tuán)熟悉的氣息緊緊包裹著他,明明身體不上不下,卻又有依有靠。 在光線照不到的病床下,噴涂著白漆的床板背面布滿了霧黑色的液體。仔細(xì)看去,那黑色液體居然像是活物一般無聲無息地蠕動著。 ***** 林言之緩緩睜開眼。 久違了的安心感讓他有些眷戀。 正午的陽光被厚重的窗簾攔在了外面,只有一縷細(xì)如蛛絲般的光線悄悄透過縫隙照在他身前。 睡醒了? 護(hù)士長站在床邊,手里拿著重新整理好的病案表,見他醒來便伸手把點滴的速度調(diào)快了些。 秦姨? 林言之手撐著床想要坐起身,秦蘭見狀趕忙放下病案,伸手扶他起來后又去拿了個枕頭給他墊在腰后。 秦蘭看上去大概四、五十歲左右,臉頰上有兩道深深的笑紋。她人長得十分面善,周身氣質(zhì)也很溫柔,是那種初見就會讓人想要親近的人。 可惜這份溫柔在她開口的瞬間被打得稀碎。 你小子能了???這才剛出去了幾天就急著回來報道,你是真把醫(yī)院當(dāng)家了,?。?! 在柳秦宵面前還冷著臉的林言之,這會兒竟也不敢造次,乖乖低頭認(rèn)錯的模樣特別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鵪鶉。 我錯了,秦姨。 他伸手拽了拽秦蘭的衣角,這次真的是意外。 秦蘭眉毛挑得老高,拿起病案就往他腦袋上呼,意外?怎么全天下的意外都讓你一個人趕上了。我看林言之這名字取得不好!你咋不索性改名叫林意外算了! 林言之前科太多,為自己辯解起來是要立場沒立場,要力度沒力度,最后也只能使出殺手锏: 示弱。 好了好了,秦姨別打了,腦袋暈。 這會兒你倒是知道暈了,你把自己不當(dāng)個人,往死里折騰的時候怎么不知道! 秦蘭嘴上說得狠厲,卻還是掰過他腦袋檢查了一下。 秦姨,我知道錯了。 一天天的就會說個我錯了,我就從沒見你改過!成天錯了錯了的,有個屁用! 看林言之一副小鵪鶉的樣子委委屈屈,秦蘭一時心軟沒忍心再罵,好了,坐直了,量血壓! 哦,好。 剛下手術(shù)臺就趕了過來的柳秦宵站在門口,看著此情此景是牙也酸心也酸。他忍不住嘖嘖了兩聲,說起話來一股子檸檬味兒。 我說林言之小弟弟,你這差別待遇未免也太過明顯了吧。我天天把你當(dāng)祖宗伺候都不見你給個好臉,秦姨一來就開始裝乖賣巧。 見柳秦宵一副戲很多的樣子,秦蘭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 我欠秦姨一條命。 林言之一邊乖乖把袖口攏起來,一邊神色平淡地回道,這么重的一句話被他說得好像喝水吃飯似的理所當(dāng)然。 啪! 秦蘭伸手拍了拍他腦袋,傻小子,胡說什么呢。 哎 柳秦宵夸張地長嘆了一口氣,虧了虧了,要是那次趕過去的是我,豈不是可以收獲一個乖巧可人的弟弟。 林言之方才那話雖聽起來夸張,卻也是事實。不過他欠下的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展鋒的。 ***** 十五年前有一件現(xiàn)在聽來平平無奇,但在當(dāng)年卻轟動一時的天文景觀。 流星雨。 更準(zhǔn)確點兒說,獵戶座特大流星雨。 那場流星雨來得巧,正好趕上了林言之十二歲生日,展鋒偶然聽工友們提起后就把這事兒給惦記上了。 之后他天天數(shù)著日子,又背著林言之踩好了點,眼前仿佛已經(jīng)能看到自家弟弟睜大眼睛、面露驚喜時的好看模樣。 那天傍晚,天還沒完全黑下來,朦朦朧朧的殘陽襯得周邊景色都像是蓋上了一層薄紗。 展鋒牽著小言之的手,帶著他偷偷摸摸地溜進(jìn)工地。兩人順著腳手架搭成的臨時樓梯爬上了頂層。 那會兒已近深秋,傍晚的風(fēng)吹起來涼嗖嗖的??諝庵酗h著甜甜的桂花香氣,混著工地上特有鋼筋混凝土的味道,顯得既虛幻又真實。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緊緊挨在一塊,隔著厚厚的外套都能感到對方的體溫,大手把小手裹在掌心里捂著,兩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繁星在隕落前留給這世間最后的絢爛。 那一夜,展鋒如愿在林言之眼中看到了星光。要讓他來說,那雙墜滿星辰的眸子漂亮極了,比那什么流星雨還要亮上十倍百倍千倍。 但那一夜,也是展鋒第一次見到林言之哭,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林言之也是會哭的。 流星雨結(jié)束后夜色已深,建筑工地里黑燈瞎火,隔著一米都看不到人。展鋒蹲在上面打著手電,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小小一只的弟弟沿著腳手架慢慢爬下去,開始為自己的突發(fā)奇想感到后悔。 好在工地建筑質(zhì)量還是過關(guān)的,腳手架雖是臨時搭的卻也穩(wěn)當(dāng)。 見林言之順順利利地雙腳著地后,展鋒才敢把憋了老半天的氣吐出來,一摸后背,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濕。 哥,你把手電筒丟下來,我給你打著!林言之有些稚嫩的聲音從下面?zhèn)鱽怼?/br> 展鋒朗笑著大聲回道:不用,哥爬這么個小玩意還不是輕輕松松。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這是展鋒在踏空后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第一句話,下一句就是想讓小言快跑。他不能也不想,讓林言之見到他墜地后腦漿迸裂的場面。 情況比展鋒想得要好,某種程度上也比他想得要壞。 臨時搭建的腳手架呈方井狀結(jié)構(gòu),但并不是完全中空的,每隔一米就有一根鋼筋斜斜地連在中間,形成對角用來固定架體。 在跌跌撞撞摔下三四米后,展鋒的一只腿正巧卡進(jìn)了鋼筋形成的對角里,成了個頭在下、腳在上的姿勢。 林言之彼時雖然只有十二歲,但高功能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利好面在這一刻顯露無疑。他比尋常年幼小孩要冷靜太多太多,哪怕手都在抖,卻不影響他清楚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求救。 然而兩人僅有的一部手機(jī)已被摔得四分五裂,林言之話都顧不上說,拔腿就往工地門口跑。 顫抖著的身體再加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讓他跑得踉踉蹌蹌,展鋒眼睛里糊著血已經(jīng)看不大清。 只能隱約見到那一抹瘦瘦小小的身影邊跑邊摔、邊摔邊跑,嘴里用他從未聽過的哭腔嘶聲喊著救命。 然而此時正值深夜,建筑工地外也不是什么燈紅酒綠的熱鬧地方,除了馬路上還能見到三不五時飛速開過的車輛外,連個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見。 林言之看著越靠越近的燈光,計算著時間毫不猶豫地跑到了馬路正中央。 呲呲呲! 第十一章 撿回來的第十一天 隔著小臂長短的距離, 出租車堪堪停住了。 許是幼年時營養(yǎng)跟不上,林言之一直到十四五歲才開始猛躥個子,十二歲時的他比起展鋒,低了整整兩個頭還要多。 那么個又矮又小的身影一動不動地?fù)踉谲嚿砬?,坐在車?yán)锿^看去也就能勉強(qiáng)瞧見個腦袋。 要死??! 司機(jī)驚魂未定地下了車,面前的小家伙臉上不是灰就是淚,衣服上東一條西一道的,一看就是摔的。明明聲音都在打顫,難得說起話來卻還條理清晰。 叔叔!哥哥、哥哥他從工地樓頂摔下來了!求求您幫我打電話叫救護(hù)車過來好不好?!求求您了! 大多數(shù)孩子自懵懂無知起,就逐漸掌握了如何通過放聲大哭、再三央求去達(dá)到目的。但在林言之眼中,無論是哭還是求,這兩種近乎撒嬌耍賴的行為是既陌生又莫名的。 然而此時,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反反復(fù)復(fù)地哀求、沒完沒了地流淚外,已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么了。 求您了 求求您了 見小孩哭得身體都在發(fā)抖,司機(jī)也顧不上責(zé)備,趕緊跑回車上拿了手機(jī)出來撥通急救電話。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著流星雨的緣故,今夜各式各樣的事故頻發(fā),急救電話連著打了好幾次都是占線。 司機(jī)頓時覺得難辦,急著趕飛機(jī)的乘客早已沒了耐心,這會兒正站在車邊罵罵咧咧地抱怨,嘴里不干不凈的話聽得人越發(fā)煩躁。 真他媽出門沒看黃歷,活該我倒霉,連急救電話都打不通。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了一句。 低頭看到一旁的小孩兒還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司機(jī)師傅想著要不要先跟他過去看看情況再說,話都到嘴邊了又被他給咽了回去。 大晚上的,建筑工地里更是黑布隆冬,四周連個人影都見不著。真讓他跟著這么個不知道逮哪兒冒出來的孩子溜進(jìn)去,說實話他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見司機(jī)頻頻看向出租車,腳下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小言之臉色一白,趕忙帶著泣聲哀求道:叔叔,您讓我再打一個電話吧!就一個,求求您了! 司機(jī)終究還是心生不忍,咬咬牙把手機(jī)遞給了他。林言之拼命回想著自己曾見過一次的號碼,按在數(shù)字鍵上的手止不住地發(fā)著抖。 一陣熬人的嘟嘟聲過后,電話那頭終于傳來熟悉的女聲。 喂,您好。 林言之眼眶一紅,是秦蘭阿姨嗎? 我是,你是? 秦阿姨,我是林言之。 小言?你是要找秦霄吧。他剛進(jìn)手術(shù)室,估計還得一會兒才能出來。 秦阿姨,哥他 這晚急診太多,醫(yī)院里所有救護(hù)車都派了出去,等一輛回來少說也得半小時。 秦蘭手里緊緊攥著電話,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想到工地離醫(yī)院不遠(yuǎn),她連外套都顧不上穿,拿著手機(jī)調(diào)出地圖,騎上電瓶車就往過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