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中，朽月做了一場無比真實的夢，她夢見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準(zhǔn)確來說，是一個纖弱的小姑娘。

    女孩身倒血泊，有一個白影飛沖過來將她抱在懷中。

    她好像受了重傷，粗喘著氣，抓著來人的手問：“哥哥，我什么都沒做錯。你為什么殺我？”

    “晚兒，原諒哥哥吧……”那人痛苦地捂著臉。

    “不不，我不原諒，永不原諒?。?！”

    緊接著，一陣前所未有的痛楚從心底涌來。

    畫面陡轉(zhuǎn)，她手里提著殷絕劍，面前是被她砍碎的無數(shù)rou尸。

    ——這些尸塊五花八門，妖魔的種類居多，她踏著殘肢斷臂，皚皚白骨，找到了最終要找的目標(biāo)。

    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小山，一個由無數(shù)猙獰的利爪，丑陋的怪臉壘疊成一座小山，山頂上埋著半截人身。那人把臉壓得很低，她受著某種強(qiáng)烈的怨恨驅(qū)使，沒等人抬頭，便一劍刺向?qū)Ψ降男呐K。

    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頭頂猩紅滿月，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黑夜，她只身在寂靜無人的世界里獨(dú)行，天地陰陰沉沉，混沌未開一般。

    她的眼睛有些潮濕，兩行粘稠的液體順著臉頰滑下，伸手一摸，竟是溫?zé)岬孽r血。

    ……

    醒來時，不知今夕何夕。

    朽月腦袋沉得像鉛，好似經(jīng)歷了一場宿醉，而以狼藉的現(xiàn)場來看，她好像還耍了一場酒瘋。這對千杯不醉的人來說有點(diǎn)嘲諷。

    晨風(fēng)吹開簾子，她掙扎著準(zhǔn)備起身，從被窩里剛露半身，就感覺到了有些清涼。低頭一看，身無一物，且緋跡遍布。

    動作驚擾到被窩的某只，那人伸出手摟住朽月的細(xì)腰往里帶，某條通體雪白的軟體蟲順勢往上爬，及至腰腹處情不自禁地咬下了一口。

    腹部微癢，朽月瞬間有一種吞了雷的不祥之感，果不其然，那條蟲馬上印證了她的猜想。

    柳蘭溪光著臂膀從被窩里露出頭來，就看見了一臉鐵青恰似被雷劈了的朽月本月。

    “醒了嗎？可以陪我再睡一會，”只見少年露出人蓄無害的淺笑來，“一看見你，我就又餓了?！?/br>
    頭好疼，什么都不記得了……照這情形看，這么說好像有點(diǎn)不太負(fù)責(zé)，但確實對昨晚發(fā)生的這場不可描述的事全忘了，不應(yīng)該啊，她的記性還沒這么差……

    朽月揉了揉眉心，深吸了口氣，冷冷地斜睨柳蘭溪一眼：“餓了就去吃飯?！?/br>
    柳蘭溪將臉埋到朽月胸口，鐵了心道：“除了灼靈，我不接受其他食物。”

    朽月頭更疼了，心道自己怎么誰都下得去手，躲過了鬼未的百般糾纏，沒想到最后落入了這個魔頭的圈套……

    唉！棋招不慎?。∑逭胁簧?！

    她不為所動地將附身的‘餓鬼’強(qiáng)行剝離，像個事后忙著劃清界限的薄幸郎，無情地吐出一句：“昨晚，本尊不記得了……就當(dāng)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吧?！?/br>
    這句話的殺傷力好比萬箭穿心一般，柳蘭溪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化身被慘遭拋棄的悲情女主，傾情演繹戲折子上出現(xiàn)的橋段——

    “帝尊，您一定要這么無情么，雖說神魔不兩立，可孩子是無辜的！”

    少年字句聲嘶力竭，情到深處痛徹心扉，他撲倒在靈帝腳下，哀求道：“看在我們孩子的份上，求你了，還是少動點(diǎn)胎氣吧！”

    動你他娘祖宗的胎氣！

    朽月抬腳一踹，把他踢下床去，冷漠道：“把衣服穿上，然后從本尊面前消失！”

    柳蘭溪風(fēng)姿優(yōu)雅，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順道將房間收拾了下，把朽月的衣服也一一撿起，整理好放她身旁，儼然一位好脾氣的賢惠新婚娘子。

    他撐著床沿，俯身啄了啄朽月的唇角，揉了揉她凌亂的發(fā)絲，語氣輕柔道：“帝尊忘了不打緊，我記得就行。畢竟鐵證如山，抵賴不得?！?/br>
    “什么鐵證？”朽月有點(diǎn)心慌。

    柳蘭溪很懂得踩人痛點(diǎn)，他扯開穿好的衣服向朽月展示她的杰作，“這里全都是灼靈的牙印，算是證據(jù)嗎？”

    朽月：……

    少年挑唇一笑百媚生，摸了摸對方僵化的臉：“挺大膽的，不過我喜歡?！?/br>
    靈帝瞬間有種毀尸滅跡的沖動！

    然而不給朽月這樣痛下殺手的機(jī)會，這小子很是知趣地轉(zhuǎn)身離開。

    只見柳蘭溪走到幾案旁時，想起什么來，伸手抱起香爐要走。這舉動有點(diǎn)招搖，還沒出房門，便被叫住了。

    “等等，本尊房內(nèi)好像從不熏香，你那鼎香爐哪來的？”

    柳蘭溪把香爐往背后一藏，隨口搪塞道：“許久沒人住了，房間有些味道?！?/br>
    “胡說，本尊對香味尤為敏感，昨晚進(jìn)門的時候，根本沒聞到什么味道，解釋下吧?！?/br>
    “灼靈記性一向不好，昨晚的事不是都忘了么，許是忘記聞過的味道也說不定……”

    “有道理?！毙嘣沦澩攸c(diǎn)點(diǎn)頭，“那把香爐拿過來，本尊再聞聞?！?/br>
    眼見事跡敗露，柳蘭溪只好坦白：“不用聞了，這香無色無味?！?/br>
    “什么香？”朽月臉色不太好。

    “留君宴?！?/br>
    “說到底都是魔，你和鬼未有什么區(qū)別？”朽月氣得心肝直顫。

    “有哇，我比她聰明多了，這香不易讓人察覺，親測有效，嘻嘻……”

    他大爺?shù)?，這小子看起來還有點(diǎn)驕傲！

    朽月昨晚還夸他沒沾染鬼未的歪風(fēng)邪氣，現(xiàn)在直接打臉現(xiàn)場，不禁懊悔不迭。

    這人啊，太氣到一定程度，反倒正常。

    她歪頭托腮，溫柔地喚了他一聲：“少年，”

    “嗯？”

    “墳地想好在哪了嗎？”

    “呵呵，可以不想嗎？”

    “好好想想，風(fēng)水我讓陸修靜幫你看看?！?/br>
    柳蘭溪小可憐：“葬在帝尊心里可好？”

    “給老子麻溜點(diǎn)滾！”

    ——————

    人生多艱，有的命懸一線，有的窮途末路，而有的還在拖家?guī)谄Ｓ诒疾?，迫于生計不得不寄人籬下。

    彼時，朝塵觀現(xiàn)今的當(dāng)家人正坐在浴桶中瞑目沉思，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全都毫無預(yù)兆。

    起先是一個十分不和諧的豬叫聲，接著有個女人吵鬧著說肚子餓，還有個男人不耐地說快到了。

    伊澗尋霍然睜眼，面前的試衣鏡竟起了一圈水紋，而后，陸修靜背著一蛇牽著一豬，就這樣穿過鏡子，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他的房間里。

    六目相對，火花噼里啪啦地迸濺，豬仔嗷嗷的聲音撕扯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三個人都呆了片刻，風(fēng)以濁用漏風(fēng)的十指遮擋著眼睛，顧之清除了嘿嘿傻笑外不忘打聲招呼：“初次見面，我叫顧之清，你呢？”

    伊澗尋捂著身子咆哮：“你，你們?nèi)绮幻魃锬膩淼?！出現(xiàn)在我房間想要做什么??？”

    “這個嘛……說來話長，誒，臭豬別跑！給本大爺站??！”

    陸修靜手里牽著的豬仔又開溜了，在房間里到處亂竄，這條沒心沒肺的白蛇果斷丟下風(fēng)以濁追豬去了。

    風(fēng)以濁肚子咕咕叫著，她趴在浴桶邊緣，用欲求不滿的眼睛巴巴望著赤.裸裸的朝塵觀觀主，戲劇性地喊了一聲：“以濁好餓?！?/br>
    伊澗尋潔身自好地在水里縮作一團(tuán)，吼道：“離我遠(yuǎn)點(diǎn)，否則別怪伊某不客氣！”

    這時，門外老楊咚咚地敲了敲房門，不可思議地問道：“澗尋，你洗個澡而已，怎么還在里面殺起豬來了？咦，奇怪，怎么里面聽著還有其他人的聲音……”

    接著房門被打開，沖出一只豬仔，一個風(fēng)一般的男子跑出去追了。老楊伸頭往里頭望了一眼，地上突然爬來一條半截人體將他嚇得魂飛魄散。

    風(fēng)以濁跟個女鬼似的仰頭對他笑了笑，她拉拉老楊的衣袖問道：“伯伯，有東西吃嗎，以濁餓了。”

    “有有有……在廚房……”

    朝塵觀的某根柱子上五花大綁了一只豬，意識到有不速之客，大呆鵝圍著柱子勘察了敵情半天，撲棱著翅膀宣誓主權(quán)。

    飯桌上，擺著一堆山高的白面饅頭，這對餓了好幾天的風(fēng)以濁來說無疑是久旱逢甘露，只顧著沒頭沒臉地埋在食物當(dāng)中暴啃一通。

    對面觀主的臉色陰得駭人，他斜睇了眼剛剛被他暴揍完的顧之清，不悅地問：“你說是我那個不著調(diào)的師兄讓你們來的？”

    被收拾得無比老實的顧之清點(diǎn)點(diǎn)頭，憨憨朝他一笑：“事出突然，沒有預(yù)先通知是我們的不對，但是我也沒辦法，這不走投無路了么？”

    “那這位身殘志堅的吃貨是誰？”伊澗尋指著吃得昏天暗地，六親不認(rèn)的風(fēng)以濁問。

    “我meimei，她叫風(fēng)以濁，嘿嘿，食量是有點(diǎn)兒大……”

    “你們一個姓顧，一個姓風(fēng)，你跟我說是兄妹？當(dāng)我傻嗎？”伊澗尋氣勢咄咄。

    “小道長，我們雖不是同一個父母所生，但確實是同一個主人所收留，故而以兄妹相稱?！?/br>
    為了提高可信度，顧之清揪起埋在饅頭堆里的青蛇問，“哥哥說的對吧，meimei？”

    風(fēng)以濁兩腮鼓鼓囊囊的，懵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管不顧地又抓起兩饅頭塞嘴里。

    一直在朝塵觀苦于無用武之處的老楊終于綻開了慈父般的笑容，他又從廚房端了好些吃食，寵溺地對風(fēng)以濁說：“慢點(diǎn)吃孩子，還有很多了，不夠改天楊伯伯再下山買食材做?！?/br>
    “楊叔，還沒確定對方身份呢，你別慣著她！”伊澗尋兩手抱臂，依然沒有輕易相信顧之清的話。

    “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的難民，老家正鬧饑荒，家里人全死了，柳蘭溪公子說這里可以收留我們，還說他的師弟人可好了……”顧之清拿出無良主人事先給他準(zhǔn)備的一套說辭。

    伊澗尋聽罷一拍桌子，氣道：“那小子當(dāng)這里是收容所嗎！凈給我找麻煩！”

    “我看算了吧，柳蘭溪也是一片好心，這對兄妹看起來是挺可憐的，就留下他們吧?！甭牭奖涣R慘的柳蘭溪，旁邊的老楊忍不住幫腔。

    “罷了，跟那小子生氣我簡直是嫌命太長！”伊澗尋冷著一張臉，心里把那個甩手掌柜柳蘭溪給罵了幾千遍才將將消了點(diǎn)氣。他喝了口水壓下心火，緩了緩情緒，轉(zhuǎn)頭問顧之清：“他現(xiàn)在人呢？”

    “跟白陌，哦不，跟靈帝在一塊呢?！鳖欀逡埠攘艘豢诓鑹簤后@。

    “哼，我就知道，這個麻煩精又跑去找她老人家了！臭小子，也不知道回來看看，這個沒良心的……”

    伊澗尋嘴里不住地念念叨叨，自挑起朝塵觀觀主這個重?fù)?dān)，每天必做的功課不是修身，不是養(yǎng)性，也不是練武，而是例行功課一般罵一遍撂挑子給他的師兄柳蘭溪！

    “不過外界險惡，有靈帝在他身旁，多少讓人放心些。”

    老楊灑了一把谷子給大呆鵝，蹲下自言自語道：“大呆呀，別跟一只豬過不去了，你養(yǎng)這么肥我舍不得吃你，但這豬養(yǎng)大了可是要宰的?！?/br>
    豬一臉問號：我做錯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