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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山 第112節(jié)

    飯桌的另一邊,孫氏悄悄對女兒道:“你爹這是喝多了。”

    第93章

    顧明確實喝了不少酒, 因為他實在太高興了。

    打從知道薄春山升了典史后,他就陷入一種莫名的亢奮中。

    說白了,當(dāng)初選薄春山做女婿, 顧明也不是沒有壓力,他再是欣賞薄春山,覺得他是個好后生, 可別人不知道!

    人活在世上, 誰又能不受外界影響呢?

    所以這些日子,隨著薄春山越做越多,名聲越來越響,官也越升越大,他比自己做了官還高興。

    “人們總是慣于聽信流言蜚語,缺乏自己用眼睛去看待真實, 像你們民兵團里那些后生,都說他們是地痞是無賴是混子,可現(xiàn)在一個個不是挺好的?他們就是缺了引著他們往正路上走的人, 缺了讓旁人去認真看待的機會。

    “做錯了事不要緊,只要有認真悔改的心。你是個人才,看似吊兒郎當(dāng)玩世不恭, 其實心中有大義, 當(dāng)初我聽別人說, 說民兵團里進的民兵都是些市井地痞無賴, 我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是有些擔(dān)憂,也對你有些失望, 我怕你做民兵團, 只是為了應(yīng)付差事, 如今來看你做得極好,是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顧明平時寡言,但他一旦喝多了,話就多。

    不光話多,還會拿出為人師表的態(tài)度,對身邊人大加說教,平時他不會說的話,這時都會一股腦地拿出來。

    從以前被說教的只有顧于成,現(xiàn)在多了個薄春山。

    顧于成眨巴著眼睛聽著,薄春山一邊給老丈人斟酒,一邊認真聽,聽完了還會跟老丈人有所交流。

    這讓顧明說得極為痛快,要知道他以前教導(dǎo)兒子,顧于成都是只聽不說,讓他心中總覺得缺少了點東西,今天有了女婿的附和,他總算知道缺的是什么東西了。

    很快,顧明就喝醉了,被薄春山扶進房里。

    這邊薄春山和顧玉汝二人也要回去了。

    兩人出了顧家門,顧玉汝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道:“今天可算是讓你見識到我爹的‘真面目’,感覺如何?”

    感覺自然不會好,不然薄春山也不會一邊說一邊使勁給顧明斟酒,不就是打著讓他徹底喝倒了不說了的主意?

    “還行吧,”他砸了砸嘴,“岳父大人不愧是舉人,懂得的大道理也多。”

    顧玉汝用不信的目光看他。

    他叫屈道:“顧玉汝你還是做人女兒的,怎會覺得我會厭煩爹對我的說教?他對我說教,是看重我,想傳輸他的想法和理念給我,他讀過那么多書,有些道理也不是沒道理,覺得沒道理的就左耳進右耳出,覺得有道理的學(xué)一學(xué)其實也沒什么?!?/br>
    “那意思是你從其中還學(xué)到了不少道理?”

    他一點都不含糊地點點頭:“其實你爹高看我了,我心里哪有什么大義,我吧做這些事只是因為……”

    因為什么呢?

    他一時有些啞了,因為連他也沒認真想過。

    最剛開始他只是想做個體面的行當(dāng),這樣才能娶到顧玉汝,后來因為機緣巧合因為顧玉汝那個夢,他開始做得越來越多,越來越超出自己的預(yù)估,可以預(yù)料他以后還會做很多,卻絕不是為了什么大義。

    此時兩人剛走到薄家門前,顧玉汝在前面推開門走進去,自然沒發(fā)現(xiàn)薄春山的異常。

    其實沒有什么因為,也沒有什么為什么!

    踏進門的薄春山暗暗想,這問題轉(zhuǎn)瞬間就被他扔到腦勺后面。

    顧玉汝一直蹙著的眉并沒有放松。進屋后,她想了想道:“你覺得春闈真會推遲嗎?”

    現(xiàn)如今他們一點風(fēng)聲都聽不到,可能是真的入冬了,天氣也越來越寒冷,馬上快過年了,最近倒是少聽說倭寇四處作亂的事情。

    可兩人知道事情不簡單,因為苗雙城曾說過因為信風(fēng)和洋流的緣故,每年從冬到春是倭人從他們國家來到大晉的最好時機。顧玉汝和薄春山都不太懂什么洋流氣候,對于以前倭寇作亂的規(guī)律,也不太了解。也是他們所知的實在太少,能得到消息的渠道也太少。

    僅有兩處,一處是縣衙,一處就是纂風(fēng)鎮(zhèn),可纂風(fēng)鎮(zhèn)也不過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地方,又哪能知道當(dāng)下局勢和外界的事態(tài)。

    此時的定波就像一艘被狂風(fēng)駭浪包裹的小船,船里人看不到外面,看不到便不會害怕,還以為一切都風(fēng)平浪靜。只有那些許人能察覺到危機即將降臨的緊迫感,卻不知道危機何時會降臨,又會以什么樣的方式降臨。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了!

    “還是得多找找外界的消息渠道才是?!北〈荷桨櫭嫉溃@又是一件事,還是當(dāng)務(wù)之急要做的。

    “對了,你說在你夢里,是皇帝老爺死了,所以春闈才會被取消?”

    一提到夢,顧玉汝莫名有點緊張。

    她想了想,又潤了潤唇才道:“夢里的信息極少,只說是圣上駕崩了,應(yīng)天大亂,后來皇太孫登基,肅王不甘,重提遷都之事,可新皇卻并不同意,其中也不知新皇對肅王做了什么,反正肅王后來逃出了應(yīng)天,以新皇不能容忍功臣殘害親叔叔為名,在北方正式造反,并稱帝建立了北朝?!?/br>
    這些事在前世的這個時候,顧玉汝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圣上駕崩了,春闈被取消,也因此當(dāng)時齊永寧沒能如期趕赴春闈。

    當(dāng)時到處都是一片亂象,市井里流傳的各種流言極多,百姓們也都跟著議論紛紛。

    有人說皇太孫在和肅王爭皇位,有人說先皇傳位的就是皇太孫,肅王這是窺視皇位,想謀反,有人說皇太孫太年輕,不堪執(zhí)掌大位……反正說什么的都有,不過都是些平頭百姓,說什么議論什么也影響不了大局,而就在這個時候,倭寇突然襲擊了定波。

    在城破那幾日,她跟薄春山一路躲躲藏藏,后來薄春山‘身亡’,她則被齊永寧救了回去。

    當(dāng)時她死里逃生,滿心惶惶,薄春山又因救她‘死’了。可再是死了,他也是個男人,孤男寡女朝夕相處了兩三日,她還是個已嫁之身。都死了也就罷,可死了一個,她還沒死。

    據(jù)說,她被救時,被許多人看見她被一個死了的男人壓在身下。

    她當(dāng)時暈了,等再次醒來就看見了齊永寧,而這個‘據(jù)說’是事后她無意間聽人議論才知道。

    因為這事,宋氏一直對她有些微詞,至于齊永寧如何想,她不知道,她當(dāng)時狀態(tài)極為不好,自己死里逃生,薄春山死了,娘也死了,那一陣子精神十分恍惚。

    對外界的事都知道,只是腦子似乎并不清明,活得渾渾噩噩的,連過去了幾天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都不知道,只知道突然有一天齊永寧跟她說要舉家北遷,還打算帶著顧家人一同北遷。

    后來他們就離開了定波,去了北方。

    ……

    當(dāng)初不清楚不明白的事情,并不代表以后也不懂。在后來漫長的歲月里,也讓顧玉汝慢慢拼湊出了當(dāng)時大概的情況。

    大晉一直都有遷都的打算,當(dāng)初太祖在南方起義,在應(yīng)天建都,可實際上應(yīng)天作為大晉的都城卻并不合適。

    一直以來大晉的敵人都來自于北方,可應(yīng)天卻在深在南方腹地,一旦北方出現(xiàn)戰(zhàn)情,應(yīng)天根本應(yīng)對不及,各項指令都得經(jīng)過漫長的道路才能送往北方,一旦延誤戰(zhàn)機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所以遷都的想法從建朝以來就有,一直醞釀著,到了高祖時期才開始付出行動,打算在北方修建一座都城。

    都城剛開始修的時候,高祖駕崩了,當(dāng)今圣上接著繼續(xù)修,至今這座都城修建了三十多年,到近些年才完工,本該早就遷都了,卻一直拖著沒遷。

    沒遷都的原因極為復(fù)雜,其一便是來自南方世家門閥的反對。

    這些世家通過家族勢力影響到南方籍官員,恰恰這些官員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所以反對聲極大。

    要知道一國之都不管建在何地,對當(dāng)?shù)氐挠绊懚际菢O大的,影響的不止是當(dāng)?shù)亟?jīng)濟,所涉獵的方方面面太多。

    就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大晉的都城在應(yīng)天,應(yīng)天自然是全天下最為繁華的地方,甚至是應(yīng)天周邊也被其影響。每年各地都有大量稅銀稅糧要上交給朝廷,這些銀糧從全國各地匯集到應(yīng)天來,不管路上是通過水路也好,還是旱路,所用的船運馬匹人力物力,這都給南方的百姓增添了無數(shù)可以用勞力換去養(yǎng)家糊口的機會。

    甚至朝廷中南方官員占多數(shù),不光是南方富足,所以學(xué)風(fēng)鼎盛,恰恰也是國都在南方給予的優(yōu)待。

    如果都城一旦遷去北方,南方一派要損失的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而且誰也不愿意遠離權(quán)利中心,是時必然是北方一派官員的崛起。

    至于另外一個原因,還是與肅王有關(guān)。

    肅王并不是當(dāng)今皇后所生,其母不過是個北方某邊關(guān)一個總兵家的女兒。當(dāng)然出身如何,對宮里的女人來說其實并不重要,但對皇子來說卻分外重要。因為歷來都有個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規(guī)矩,非中宮所出皇子,是沒有繼承大統(tǒng)的機會。

    恰恰當(dāng)今有皇后,皇后也有所出,正是肅王的兄長,也就是前太子。

    若是前太子是個能人也就罷,偏偏他身體病弱,行事作風(fēng)也十分中庸,并不亮眼。若是肅王是個庸人也就罷,大不了成年后封藩前往封地,過自己的逍遙日子。

    偏偏肅王不是,他文韜武略,戰(zhàn)功赫赫,成年后就一直駐守在邊關(guān),也就是他的封地上,替大晉抵御外敵。這些年下來,他所立的戰(zhàn)功哪怕?lián)Q做普通人,都能達到無可封賞的地步。

    若是前太子沒有英年早逝也就罷,偏偏他又早亡,雖留下個皇太孫,可當(dāng)今圣上年歲已經(jīng)不小,早已不是當(dāng)年雄才偉略的那個皇帝,年紀和身體都制約了他的雄心壯志。

    面對強勢年輕又手握北方兵權(quán)的兒子,當(dāng)父親的難道不會有顧慮?真能按照原定計劃遷都去北方?

    所以即使北方的都城早已修好,當(dāng)今卻沒有開口遷都,甚至在朝廷官員大量反對之下,有拖延擱置之意。

    這只是前世顧玉汝作為一個婦孺之身,所看出的問題癥結(jié),其實其中癥結(jié)不僅僅如此。

    話題回到之前,也許當(dāng)時顧玉汝看不懂,事后又怎么看不出齊永寧的舉家北遷,并不只是表面躲避寇亂這么簡單的原因?

    據(jù)顧玉汝后來所知,當(dāng)時肅王逃往北方造反稱帝,不是完全沒有準(zhǔn)備,他帶走了朝中一大批北方的官員。

    這其中就有齊永寧當(dāng)時的座師,也是禮部侍郎李顯耀。而李顯耀在去了北方朝廷后,很快升了六部之一的工部尚書,并入了內(nèi)閣。

    而齊家這邊,明面上似乎只有定波齊家舉家北遷,顧玉汝也一直這么以為的,還是事后很多年,她見齊永寧私下還跟明州齊家有所往來,她才知道原來齊家并沒有跟明州齊家斷了聯(lián)系,他們只是提前就有準(zhǔn)備,把雞蛋放進了兩個籃子里。

    前世顧玉汝不過是個婦孺,她對所謂朝政、大局大勢都所知有限,可光她知道的這些,隨便說出去一星半點,就足夠引起大亂。

    所以她還是琢磨著,想了又想,才告訴了薄春山只字片語,可僅僅這只字片語就足夠薄春山震驚了。

    “你說朝廷會發(fā)生動亂?”

    顧玉汝點點頭。

    她會冒著被薄春山拆穿的機會說出這些話,就是想著動亂在即,多知道一點,說不定就能多幫他一點。

    其實方才薄春山在門前所說的半頭話,顧玉汝又怎可能沒聽到。

    薄春山在心緒復(fù)雜之際,她的心情也十分復(fù)雜。

    她一直覺得薄春山能走到這個地步,都是因為她,很大一部分都是她攛掇的??扇羰遣惶崆邦A(yù)知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是時候真若是城破,又會發(fā)生什么事?

    前世她沒死,薄春山也沒死,可這一生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命運被篡改如此之多,會不會影響后來的命運,造成無法挽回的結(jié)果?

    所以她愧疚又矛盾,忐忑又不得不說。

    屋里陷入一片寂靜。

    “不對!”薄春山突然道,“明明我們是在說春闈,為何你會提到這么多,什么遷都、圣上、肅王?上次你也說過這些,難道說你夢里覺得定波城破和這些事有關(guān)系?”

    .

    顧玉汝臉色一僵,她所期望發(fā)生的卻又害怕發(fā)生的這一幕終于出現(xiàn)了。

    是的,前世顧玉汝就有所猜測,這些猜測僅僅是她通過前世一些細枝末節(jié),乃至是一些小道流言,她所猜測到的,這種事沒人敢往外說,知道的人也諱莫如深。

    可一切都太巧合了,她也是事情過去很多年,為了拼湊當(dāng)時大概情況才發(fā)現(xiàn)的端倪。

    當(dāng)今圣上駕崩不是巧合,肅王和皇太孫爭奪皇位不是巧合,可前腳朝廷發(fā)生動蕩,肅王在北方造反稱帝,后腳就有倭寇大面積襲擊的事情發(fā)生了。

    而最匪夷所思的還是那群從定波登陸的倭寇,途徑三省,囂張無比,一直跑到距離應(yīng)天還有一百多里的地方,才調(diào)轉(zhuǎn)回頭揚長而去的事。

    要知道那是應(yīng)天,是一國之都,衛(wèi)所和京營將士都是死的嗎?

    可恰恰就是這樣的事發(fā)生了,還發(fā)生在新帝登基之初,發(fā)生在肅王逃亡北方造反稱帝,朝廷要出兵圍剿反王之際。

    這件事對當(dāng)時造成的影響極大,幾乎讓朝廷顏面盡失,也讓百姓開始質(zhì)疑剛登基的新帝是否有能力帶領(lǐng)大晉的百姓走向興旺發(fā)達。

    于是,圍剿反王的事只能暫且按下,畢竟都被人打到家門口了,自然要先把倭寇平了,才有精力去對付反王。

    而這期間所耗費的時間,恰恰給了肅王發(fā)展的機會,及至南晉這邊終于能空出手來去對付北晉,北晉已經(jīng)壯大到可以和南晉分庭相抗,毫不顯弱勢,以至于正式開啟了兩朝劃江而治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