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虎娃也出意外，他走得格外慢，幸虧虎娃沒出什么岔子。

    兩人一前一后走回去，剛回去就有人拉著他道謝，正是方才差點摔下去的苦力。

    那個當(dāng)監(jiān)工的中年人往這里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沒有訓(xùn)斥，反而又對那些苦力即將被排到的苦力喝道：“都小心一些，不怕慢，就怕不穩(wěn)。你們要是折在這里，一條人命也就二十兩?！?/br>
    當(dāng)即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生怕再出岔子。

    可越是怕什么，越是來什么，可能之前那驚險的一幕嚇到不少人，之后又有一人出了意外。

    貨倒是沒事，掉在大巖石上，人卻掉進(jìn)了海里，下面黑咕隆咚的也沒看見人影，一條人命就等于是沒了。

    至此，開始有人懼怕不愿上前，那個監(jiān)工又罵又驅(qū)趕都沒什么用。

    本來這貨上的就慢，再有人不愿干活，估計等天亮了這批貨都上不完，后面還有別人怎么辦？

    “你，過來！”

    薄春山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對，就是你！你來，先帶頭干著，這里不能停，干多少都給你加錢?！?/br>
    薄春山倒不在乎這點銀子，本身他就是半路插隊來的，可看看四周那些滿臉膽怯的勞力們，他又想借著機(jī)會多探點消息，遂也就上來。

    看來他今天真要充當(dāng)免費勞力了！

    .

    薄春山都上了，虎娃自然也要上。

    黑夜如墨，別人都往后退，生怕被人推上來，唯獨這兩人跟傻子似的一趟又一趟跑著。

    大抵也明白這兩人是在幫自己干活，還有人主動送上水給兩人喝。

    薄春山哪怕天賦異稟，力氣不差，連跑十幾趟也被累得不輕，虎娃更不用說了，兩人速度越來越慢，不過那些勞力見兩人來回這么多趟都沒出事，再加上有監(jiān)工在邊上催，漸漸也有人敢上前來背貨。

    “這位小哥力氣真大，我都看你跑十多趟了，以前那些勞力一夜挺多也就跑十多趟?！?/br>
    放下一包貨，出了倉房門，行經(jīng)一個寬廳時，突然有人說道。

    這里是整個海船的最底層，一般貨倉都在這一層和上面一層。整體環(huán)境漆黑昏暗，只靠掛在墻上的一盞‘氣死風(fēng)燈’采光，突然一塊地面上冒出一個人頭，嚇了薄春山一跳。

    隨著話語聲，那個‘人頭’從下面爬了上來，薄春山這才看出下面還有一層，可能這里就是進(jìn)出口。

    “剛才死了個人，沒人愿意干，累得也夠嗆。”薄春山停下腳步，佯裝歇口氣，“這位老哥，你這是在做甚？”

    ‘人頭’其實是個四五十歲的老漢，整個人黑亮精瘦，一看就是老跑海上的主兒。

    “這船以前漏過，自那以后隔陣子就會滲點水，也不嚴(yán)重，不過瞅著空就得補一補，也免得真出大岔子。”

    “這船漏了還能補啊，怎么補？這么大的船！”

    “就這么補！”這老漢似乎也累了，爬上來就丟下手里的工具，一屁股坐在地上，“這船看著是不錯，但有些年頭了，就跟這人一樣，老了毛病就多，不過沒什么大問題，敲敲打打縫縫補補又是一年?！?/br>
    “看你老說的，在這船上也有些年頭了吧？我聽說這船主是個倭人，你老是大晉人，怎么跟著倭人給倭人干活？”

    第65章

    “什么倭人大晉人, 給口飯吃就行?！?/br>
    老漢抿著嘴唇，瞧不出臉上的表情。

    頓了頓, 他又道：“我不是給倭人干活，我是給這條船干活，以前這條船的船主不是倭人，是個大晉的海商。人死了后，船自然易主了，我們這些人跑也跑不掉，回也回不來，就算回去了家里也過不下去日子，不如跟著船漂，漂到哪兒在哪兒, 等哪天船不行了，人也死了?！?/br>
    薄春山干笑兩聲，“瞧您老說的這喪氣話，人活著就有希望?！?/br>
    這時, 有人走進(jìn)這條艙道。他當(dāng)即閉上了嘴，老漢似乎也不想惹事，再度鉆進(jìn)了那個不起眼的孔洞中。

    .

    長興商行和譚家的貨已經(jīng)上完了，可今日也是稀奇了, 竟還沒見到有旁的車隊到。

    那個監(jiān)工已經(jīng)有點急了, 讓身后的一個人回去看看，可這黑燈瞎火的, 路又不好走，一個人哪敢去。

    還是苗管家說了句, 讓這人跟他們一起回去, 這才一起走了。

    回程的路就輕便多了, 車上沒貨，人可以坐車走。

    路走到一半時，就聞到一股焦糊味兒，隱隱還有血腥味兒，只是這黑燈瞎火的，也沒人敢去探看，只能照原路返回。

    眼見纂風(fēng)鎮(zhèn)遙遙在望，可本該是在陷入夜色中的纂風(fēng)鎮(zhèn)，此時卻隱隱能看見燈火，頗有幾分燈火大作之勢。

    肯定是出事了！

    一行人很快進(jìn)了城，之后各自散去。

    薄春山?jīng)]怎么耽誤就回到客棧。

    此時顧玉汝幾乎是一夜沒合眼，薄春山一邊換衣裳，一邊問出了什么事，可顧玉汝也說不清楚。

    她待在客棧里，擔(dān)心薄春山幾人睡不著，中間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就聽見外面人聲、吵嚷聲，還有一片片火光時不時劃過黑夜。

    依稀聽見說誰家的貨被人燒了搶了，她更是睡不著了，就怕是薄春山那邊出事。

    “我們倒沒出事，出事的應(yīng)該是另外幾家?！?/br>
    這時，顧晨來了，他蒼白的臉上隱隱透著不安。

    “今晚另外三家都出事了，最先出事的是嚴(yán)家，緊接著嚴(yán)家的人去找姚家茬，兩家打了一通，混亂之中把孟家也拖下水了。據(jù)說孟家的貨被人搶了，出手搶貨的人不知是誰，至今還沒找到，如今孟家正在大肆搜城?！?/br>
    薄春山滿臉詫異。

    “在纂風(fēng)鎮(zhèn)，都能讓把貨劫了，這四大姓未免太不中用了吧?！?/br>
    “中不中用倒在其次，可我們這一次危險了，如今也就苗家的貨沒出事，還已經(jīng)上船了，我就怕……”

    “怕什么？你又不是苗家人，天塌了還有個子高的頂著，苗家又不是死的，能就這么被人冤枉？”

    “可……”

    薄春山打了個哈欠：“行了，累了一夜，早點去睡吧，干著急沒用，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說。”

    等顧晨走后，薄春山就著臉盆里的水隨便擦了一擦，就躺下了。

    “你們今晚干什么了？累成這樣？”

    顧玉汝能明顯感覺到薄春山很累，就好像干了一夜的活兒。

    “當(dāng)苦力。”

    “當(dāng)苦力？”

    “對，當(dāng)了一晚上苦力。顧玉汝，我好慘，渾身都酸痛，你幫我揉一揉吧?！?/br>
    .

    就在薄春山瞇著眼，讓顧玉汝用小手給他揉身上的同時，纂風(fēng)鎮(zhèn)其他地方卻并不平靜。

    “真是荒謬！荒謬至極！這么多人看不住一點貨，竟讓人劫了，還不知道劫的人是誰！”

    “怎么就被人劫了？”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跟島津大人說好話，從六橫島弄來的西洋貨，轉(zhuǎn)手倒出去就是幾萬十幾萬兩銀子，現(xiàn)在全都沒了！”

    “給我搜！挨著搜，我就不信這貨能憑空消失不見！”

    平時從容不迫、穩(wěn)如泰山的孟家主，這估計是他近些年來第一次怒成這樣。

    門外，庭院里人影幢幢，卻都噤若寒蟬。

    隨著一聲令下，人影快速四散而去，想來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可孟景山還沒有消氣。

    “去！去開四興堂，把另外三家都叫來，再請族老們，開四姓集議！”

    “可，可家主，現(xiàn)在不過丑時，半夜三更的，請另外三家也就罷，可族老們……族老們都上了歲數(shù)，恐怕……”

    “一群老不死的，每日都是數(shù)著日子等死，難得用上他們，他們敢不來？！”孟景山也是怒極，頗有幾分口不擇言的架勢。

    頓了頓，他又道：“就跟他們說出事了，再不來，四姓就要滅亡了！”

    領(lǐng)命之人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領(lǐng)命下去了。

    .

    四興堂位于纂風(fēng)鎮(zhèn)東南方，被四姓大宅簇?fù)淼闹行狞c。

    平時這里遠(yuǎn)遠(yuǎn)瞧去，像是哪家的祠堂，實則纂風(fēng)鎮(zhèn)的人都知道，這地方平時不開，一旦開啟就是出了什么大事。

    黑夜如墨，此時的四興堂里燈火大作，門里門外都是人，這些人俱都一言不發(fā)，靜靜地站在黑暗里。

    整個四興堂最光亮處，是一座大堂。

    正中供著四副畫像，下面是供桌香案等物。兩側(cè)各有幾張座椅，再往下點也放著四張座椅，兩兩相對。

    此時上首處的幾張座椅上，坐著三位耄耋老人，看面相最年輕的那位也有七十往上了。

    他們半闔目地坐著，竟仿佛是睡著了一般，不過眼下這種局面，想來也是睡不著。

    “這深更半夜的，不知孟家主請我等來做什么？三伯爺和七堂叔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我就做主不準(zhǔn)去請。有什么事就說吧，有幾位家主在，還有我們?nèi)齻€老不死的，想來天大的事也能議出個結(jié)果?！?/br>
    說話的正是那個七十出頭的老者，他也是三人中精神氣兒最好的那個。

    “德叔，不是景山唐突，而是今晚實在是出了大事，才會斗膽驚擾幾位族老?！?/br>
    姚清在下面打了個哈欠，道：“出了什么大事？是人被打了，還是貨被燒了？不提這還好，提了我就要告狀，德叔你可得管管，嚴(yán)家人無緣無故跑去打我姚家人，送貨的時候出來搗亂，如今人傷了，貨也損失了不少，如今我這邊商人正在找我要說法?！?/br>
    嚴(yán)鴻學(xué)當(dāng)即拍案而起，目眥欲裂。

    “姚清你敢告黑狀？！明明是你姚家人尋機(jī)報復(fù)我嚴(yán)家，趁著夜黑路滑，命人在半路弄了幾條絆馬索，我這邊騾馬受驚、車毀貨損、人傷，你還膽敢倒打一耙！”

    “這可不是我姚家人干的，我姚姓可干不出這種爛屁眼的事，嚴(yán)鴻學(xué)你幼不幼稚，半路不知被誰栓了幾根繩子，你傷了就說是我打的？哪天你老婆被人偷了，也說是我偷的，你講理不講理？”

    這姚清看似面像彌勒佛，一副和藹好說話的模樣，可真說起話來卻很是混不吝，嚴(yán)鴻學(xué)被氣得那叫一個咬牙切齒，七竅生煙。

    “德叔，你聽聽，你聽聽！”

    德叔嘆了口一口道：“你們就打吧，打得你死我活最好，打得四姓都亡了最好。你們不聽話，不聽族老說，那還請族老干什么，你們就繼續(xù)打！打得四姓都亡了，我們這群老不死的都去下面給祖宗賠罪?！?/br>
    堂上一時十分安靜。

    德叔又道：“方才孟家主說什么來著？今晚出了什么大事？要是這兩家打仗就別說了，讓他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