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在外面行走慣了，猛地在家憋了這么些日子，她也著實(shí)憋得慌。

    一路行著，她想著心事。

    其實(shí)顧玉芳方才那話說的也對，但也不全對。

    她是娘親生的，娘怎可能不心疼她，可不喜歡也是真的，但這那指的是以前，顧玉芳小的時候。

    顧玉汝和顧玉芳說是姐妹，實(shí)則只差一歲。

    女子懷胎十月，若是細(xì)算兩人年紀(jì)，孫氏懷上顧玉芳的時候，顧玉汝還不足半歲。按理說，女子懷胎不易，生完一胎應(yīng)該隔幾年再生，就算有什么難處，至少隔一年是要的，可既然這么生了，必然有其緣故。

    其實(shí)這種里頭也沒什么事，說白了就是婆媳妯娌之間的那點(diǎn)小事。

    顧大伯家頭一個便是兒子，作為二兒媳，孫氏自然不免心里暗中較著勁兒，誰曾想頭胎生了個女兒。

    女兒自然也好，至少讓顧秀才來看沒什么。

    可大房是兒子，二房是女兒，那時顧家還沒分家，即使顧老太太也算是個明理之人，沒有因?qū)O氏生了女兒而生出抱怨，可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平時日常行舉不免會有些區(qū)別。

    女子心眼都小，更不用說年輕時候的孫氏，她在心里暗暗地對比著對比著，想再生個兒子的念頭像滾雪球似的，在她心里越滾越大。

    終于在大女兒快半歲的時候，她仗著身子骨好咬牙懷了第二胎。

    可這胎懷得并不容易。

    不像懷大女兒那會兒輕松，感覺沒什么反應(yīng)孩子就要生了，生的時候也快，沒受什么罪。這胎打從懷上起就反應(yīng)大，孫氏忙著要照顧大女兒，肚子里這個又天天鬧騰，吃不好睡不好天天犯惡心，才懷了六個月，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腿腫腳麻站著難受坐著難受躺著更難受，受了不少罪。

    可以這么說，中間孫氏早就后悔了不知多少回，怪自己太沖動，能咬牙挺下來完全是想生個兒子的念頭撐著，可沒想到又是女兒。

    這一鬧就有點(diǎn)尷尬了。

    雖說顧家其他人也沒說什么，可架不住外面有些閑言碎語，而孫氏自己又胡思亂想，再加上她生顧玉芳的時候難產(chǎn)，好不容易生下來又虧了身子，找了大夫來看說要養(yǎng)幾年才有可能懷上下一個。

    而且孫氏懷顧玉芳的時候，因為胃口不好，顧玉芳生下來十分瘦小，愛鬧愛哭不說，還三天兩頭的病，鬧得一大家子都不得安寧，這些事堆起來就在她心里成了病。

    有一陣子她天天哭，小女兒哭她也哭。

    顧老太太開始還勸著，勸著勸著就成了怨氣，覺得這一切都是二媳婦自己作的，她也不勸了，只把小孫女抱到了自己屋里去，想著母女倆離遠(yuǎn)點(diǎn)說不定二媳婦就好了。

    還別說真管用，孫氏漸漸好了起來，可兩個女兒之間的區(qū)別也出來。

    一個親手帶大的，長得白白胖胖又聽話懂事，明明那時她因為懷的鬧騰沒什么精力照顧大女兒，可只要給她吃飽了，她就能安靜地在床上自己待著自己玩，還知道娘心情不愉依依呀呀跟自己說話，一歲多點(diǎn)就能自己走，走出去別人都說像年畫里走出來的娃娃。

    一個養(yǎng)在老太太身邊，生得又瘦又小頭發(fā)稀疏發(fā)黃，打小就愛病，兩歲多了還不會走得讓大人抱，四五歲了才換了一頭黑發(fā)。

    于是慢慢的，孫氏的心就開始偏了。

    覺得大女兒聽話懂事長得好，樣樣都好，相反小女兒人小心眼還多，才不大點(diǎn)只要說她一句，就跑去找婆婆告狀，還害自己受了這么多罪，自然對大女兒越來越親近越來越喜歡，對小女兒除了管她吃飽穿暖，其他都是淡淡的。

    這種情形一直到后來生下顧于成，孫氏年紀(jì)漸漸大了懂的道理也多了，才慢慢有所改善。

    孫氏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小女兒小的時候?qū)λ挥H，覺得有所虧待，日里不免有補(bǔ)償心態(tài)，而顧玉芳更是拿捏住了這種心態(tài)，動不動就以偏心、不喜歡自己作為手段，來裹挾孫氏。

    甚至是顧玉汝，若不是覺得有些虧欠了這個meimei，又哪能凡事包容。

    可那也僅僅是16歲的顧玉汝，此時腦海里多了一份記憶的顧玉汝，除了想笑還是想笑。

    她猜等她回去時家里肯定好了，她那個meimei手段可不一般，哭啊鬧啊都是手段。

    .

    果然，等傍晚回到家，家中一片平靜。

    顧玉芳難得勤快，竟在廚房里幫孫氏做晚飯。

    一家人吃了飯，顧于成回房讀書，顧玉汝燒了水想沐浴，誰知水剛燒好她回房不過拿衣裳的空檔，再去廚房水已經(jīng)沒了。

    廚房旁邊的小浴間傳來水聲。

    孫氏見大女兒抱著衣裳站在外面，在正房里道：“玉汝要沐?。坑穹枷冗M(jìn)去洗了，你等會她就出來了。”

    顧玉汝什么也沒說，回屋把衣裳放好，又去打水燒。

    等這鍋水燒好，顧玉芳才濕著頭發(fā)從里面出來了。

    小臉紅撲撲的，臉上還帶著笑。

    “大姐你洗澡？我方才幫娘做飯出了一身汗，就先洗了?！?/br>
    顧玉汝也沒說話，顧玉芳瞟了她一眼，得意地哼著小調(diào)回屋了。顧玉汝走進(jìn)浴間，里面水汽朦朧，顧玉芳果然沒倒水。

    她在浴桶前站了一會兒，撩起袖子探進(jìn)水中，將浴桶下部的塞子拔了，水順著孔洞嘩嘩地流出，又順著屋角的一條排水溝流向屋外。

    等水流干凈后，她打了桶水將浴桶洗了洗，才又把塞子塞上注滿熱水。

    洗完澡，舒服多了。

    時間還早，顧玉汝睡不著，便從柜子里找了本書來看。

    她識字，顧秀才教的，也愛看書，但看得的書很雜，能拿到什么書看什么書，齊永寧知道她喜歡看書，經(jīng)常讓顧于成給她送書。

    或是詩集，或是鄉(xiāng)野志異，或是經(jīng)史子集類，還有坊間流傳的話本子，多是什么才子佳人之類的。

    顧玉汝挺喜歡看這類話本子，所以齊永寧送的也多，不過這種書可不能讓孫氏看見，所以她平時總是藏起來看。

    她靠在床頭翻了幾頁，竟一點(diǎn)也沒看進(jìn)去，也不知為何平時看得津津有味的話本子今天竟然看不進(jìn)去。

    她似乎很久沒看過了，自打腦子里多了一個記憶后。

    “玉汝，睡了嗎？”門外傳來孫氏的聲音。

    她忙將手里話本子塞到枕頭下，才應(yīng)聲道：“沒呢?！?/br>
    孫氏推門走了進(jìn)來，來到床邊坐下。

    見女兒披散著一頭緞子似的黑發(fā)，小臉白皙而紅潤，眼睛又黑又亮，她不禁又是感嘆又是欣慰地?fù)崃藫崤畠旱拈L發(fā)。

    顧玉汝順勢伏在了孫氏腿上，母女倆靜靜體會這難得的溫馨，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孫氏停下手，嘆了口氣：“也多虧你懂事?！?/br>
    “娘?！?/br>
    “你meimei心里有怨氣，一直怨著娘小時候待她不親，平時她不懂事總是跟你鬧，欺負(fù)你讓你多干活，也多虧你不跟她計較?！?/br>
    “娘，你別這么說，玉芳到底是女兒的親meimei?！鳖櫽袢暌膊恢@話說得違心不違心，若是以前的顧玉汝，自然是真心說這些話，可現(xiàn)在……

    “你也別替她說話，她什么性子娘知道。”孫氏蹙著眉，神色有些復(fù)雜，“娘不能再放任她這么下去了，得拘著她好好教教她，不然以后出了門子她這性格誰受得了，就是辛苦你大伯那你要多擔(dān)待些。”

    她這話潛意詞是說以后顧家大伯家那邊還得玉汝擔(dān)著，畢竟中午那會兒說的是今天過去，而不是以后都過去，不過顧玉汝心里早就有準(zhǔn)備，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女兒知道了?！?/br>
    “行吧，你也早些休息，現(xiàn)在天熱了，你跟你大娘說挑一早一晚的時間過去，也免得路上曬。這馬上新棉花也快上市了，娘打算多買些回來做棉被褥子，還有被里被面也得多做幾套，提前備著也好。”

    做棉被褥子、被面？

    提前備著也好？

    家里可不缺這些東西，那是用來干什么似乎不用說。

    顧玉汝目光閃了閃，輕輕地嗯了一聲。

    .

    清晨，街上的人并不少。

    從西井巷出來就是早市，沿著街道兩邊有許多攤販擺攤，賣菜的、賣魚賣蝦的、還有幾個早食攤，十分熱鬧。

    顧玉汝是用過早飯才出門的。

    她穿過早市，行走間免不了碰到些熟識的街坊鄰里與她打招呼，所以她花了一點(diǎn)時間才走出來，

    “顧玉汝?！?/br>
    剛拐進(jìn)一個小道，身后傳來呼喚她的聲音。

    顧玉汝轉(zhuǎn)頭看去，正好看見薄春山的笑臉，她沒有說話，繼續(xù)往前走，果然薄春山跟上來了。

    “你身子好全了，這就去你大伯家干活兒？”

    第11章

    “你怎知道我是去我大伯家？”

    話說出口，顧玉汝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問了個蠢問題，薄家跟她家也算是街坊，鄰居里知道她去顧大伯家的并不在少數(shù)。

    再說了，薄春山跟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指不定哪回她不知道的情況下跟了她一路，自然知道她去哪兒也不稀奇。

    說起這個——

    “你平時不用做事，總是跟著我？”

    少女半挑著眉梢，眼角微微上揚(yáng)，嫻靜的臉上多了絲不協(xié)調(diào)的鋒芒，這兩種沖突的氣質(zhì)融合在一處，讓人詫異之余不禁目眩神迷。

    她的口氣聽不出是責(zé)怪還是調(diào)侃，但至少不是怕。

    薄春山愣了下，又笑了，笑得罕見燦爛，不是怕就好。

    “我閑人一個，不用做事。”

    顧玉汝眨了眨眼，眼中寫滿不信。

    薄春山也知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遂道：“其實(shí)我平時跟著你，也是為了你好?！?/br>
    “為了我好？”

    他理直氣壯地點(diǎn)點(diǎn)頭：“你看那天，若不是我，還不知會出什么事?！?/br>
    他倒是攬功攬得一點(diǎn)都不心虛氣短，說得也都是歪理，可人家說得沒錯，救命之恩，她不能反駁。

    顧玉汝眸色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繼續(xù)往前走著。

    薄春山幾個大步跟上，偷看了她好幾眼，也沒看出她是生氣還是沒生氣，想了想他道：“你也別生氣，我也不是日日有空，我也忙著呢，像那回那回……我有事不就沒來?！?/br>
    “再說了，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日日固定走這一條路，就不怕歹人留意上？我這樣也是為你好?！?/br>
    “有嗎？”她突然停下腳步，好奇問道。

    “這……”

    薄春山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