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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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生憾事無數,可唯一能讓我一直記著的,除了坤兒的,便是顧玉芳那件事。若當年我……也不會讓你一輩子都如鯁在喉……” “別說了!” 顧玉汝的聲音只高了一度,便又讓她給拉了回來,她輕拍了拍了齊永寧的手,輕聲細語道:“你勿要多想,放心吧,難道你對我還不放心?” 他自是對她放心的,這世上唯一讓他能放心的人,大抵也只有她了,這個與他一路風風雨雨走來的發(fā)妻。 他這一生旁人只看見位高權重,風光無限,可無人瞧見風光之下的艱辛與險阻。一個普通人家出身的男子能走到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可想而知其中的艱巨。 多少次危機四伏,多少次瀕臨絕境,是她不離不棄陪他一路走過來,幫他照顧父母族人打理家中內務,之余還不忘在外與那些貴婦人們交際,替他掃去了一切后顧之憂,讓他不用分神旁顧,甚至還能從旁策應,給予助力。 所以縱使他這一生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妾室,可唯一能讓他放在心里愛重的,只有她。 “玉汝……” 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還想像以往那樣輕撫她的鬢角。 “……若有來生,我還想你當我的妻……” 那個‘好’字一直卡在嗓子里,顧玉汝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無言。 …… 迷迷糊糊,顧玉汝眼前又浮現了一副畫面。 明明早就模糊的記憶,此時竟變得清晰非常。 “顧玉汝,老子這輩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薄春山,你別說話!”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滿臉都是眼淚,白皙纖細的手指上全是血。 紅艷艷的血。 她用手去堵,可是堵不住,只能在他身上慌張地摸索著。 “你總算替我哭了一回,真好看……” “薄春山,我讓你別說話!”女子大喊,用一只手使勁去抹從他口中冒出的血,一邊抹一邊哭。 “你讓我說吧,再不說,我怕沒機會了……” 他咳了兩聲,似乎終于支撐不住了,倒在她肩頭上。 那么重、那么沉,顧玉汝本就被嚇得不輕,根本支撐不住,只能順著力被他壓在地上。 刺鼻的血腥味,有熱流順著上方流下來,往她脖子里鉆。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帶著自己逃到這里來,整個人已經成了血人。 “你別亂說,薄春山你肯定能活下來的,馬上就有人來救咱們了……”她嗚咽地哭著,渾身抖顫。 “我可能等不到那時候了……” 他低嘆著,聲音里帶著些許笑意:“老子也是鬼迷了心竅,明明已經跑出城,也不知哪根神經抽了又跑回來……想到齊永寧那人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當書生的別看平時風光,關鍵時候手無縛雞之力,一點用都沒有,若是他為了逃命丟下你,說不定能便宜老子一場,讓我撿個媳婦……” “薄春山……” “……顧玉汝,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我……” “……我一直覺得配不上你……若是早知道這條爛命會送在你手里,當初我死纏爛打、拼著臉皮不要,也會把你從齊永寧手里搶過來……” “……可虧死老子嘍……”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什么,他一邊笑一邊嗆咳起來,而隨著他的嗆咳還有仿佛流不盡的血從他嘴角溢出。 “薄春山……” “……顧玉汝你答應我,若是能有下輩子,就給我當媳婦吧……”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沒死?” 本來無力的手突然生出一股力道,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不光抓得她生疼,也將她抓懵了。 誰沒死? “我瞞了你一輩子,其實也不算一輩子,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他沒死……他不光沒死,還成了六橫島島主,成了海上有名的大海盜,后來反盜為官成了剿寇名將,被南朝封為鎮(zhèn)海王……” “……他獨掌南朝朝權,一生未娶……為了你,跟北晉、跟我做了一輩子對,給我添了一輩子堵,可只要你還是我的妻,他就一輩子不可能贏過我……” “……他連死都死在我前頭……之前我才收到鎮(zhèn)海王薨于臨安的消息,哈哈哈哈他終于死了……我的心病終于除了……” “所以你只能是我的,下輩子你還是我的妻……” …… 怦怦、怦怦、怦怦…… 心,突然跳得很快。 顧玉汝忍不住按了按胸口。 宋mama見她這樣,以為她有什么不適的地方,便往跟前湊了湊。 緊接著,一聲驚叫劃破了蔚藍的天空。 第2章 怦怦怦、怦怦怦…… 顧玉汝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張放大的臉。 她下意識往后退,又伸手一推,一句話忍不住就出口了。 “薄春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被她推得往后踉蹌了兩步,那張面孔才清晰了。 年輕的臉棱角分明,深邃的桃花眼,長眉入鬢,鼻梁高挺,往下是一張極薄的唇。 認真來說,這張臉可以說是英俊的。 但因為眉宇間戾氣太重,微薄的嘴角又總是勾勒著譏諷的弧度,讓他的氣質顯得有幾分涼薄,有幾分猛烈,如同看似劣質實則辛辣無比的燒刀子,一口下去就能燒了心肺。 他身形高大挺拔,穿一身黑色的勁裝,小臂和腰上綁著同色皮制綁帶,腳上蹬著黑靴子。這種當地百姓極少會有的打扮,配著他比尋常南方男子高出近一頭的身材,讓人無端生出一種退避三舍之感。 薄春山站直后沒有說話,將手放在鼻尖上嗅了嗅。 顧玉汝還沒弄清楚什么情況,臉卻克制不住發(fā)燙,莫名的她知道他在嗅什么。 “薄……” “顧玉汝你別生氣,我這不是看你要摔了,才伸手扶了你一把?!北〈荷椒畔率?,一本正經地道??伤@一本正經襯著他嘴角的輕笑,卻顯得并不夠誠意,仿佛就是一個敷衍的說辭。 “我摔了關你什么……” 話音戛然而止,顧玉汝心里突然一陣明悟,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哪兒了。 在顧玉汝記憶里,薄春山從來不是個好人,這與他的兇名有關,也與他總是對她做些莫名其妙的舉動有關。 不止一次兩次,有好幾次被她發(fā)現他總出現在自己每日必經的路上,很多時候只是看著她不說話,開始她以為自己是想多了,可他的出現的次數太多,眼神又太過有侵略性,又鑒于他名聲太壞,她避他如虎狼。 有一次他又出現了,她為了離他遠些,走神之下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差點沒摔出去,是他將她險險拉住,卻摟了她的腰。 這已經算得上是調戲良家婦女了,就算薄家和顧家是街坊,就算這個薄春山兇名在外,顧玉汝也不打算忍他了,將他狠狠地罵了一頓。 現在好像就是那回? 那時她多大來著?是十五還是十六? 可同時,顧玉汝腦海里又浮起之前那段記憶。 那次定波縣被倭寇成功闖城,誰都不知道這群倭寇是從哪兒進來的,倭寇在城里燒殺搶掠,首當其沖就是城南。 這里住的大多都是縣里家境比較富裕的人家,成了倭寇襲擊的主要目標,齊家也沒能幸免。 當時齊永寧不在,公婆去別家吃喜酒,就她和幾個下人在家。倭寇闖了齊家的門戶,下人們死的死傷的傷,她趁亂往外跑,危機之際他出現了。 他帶著她在失守的城里躲了三天,她不爭氣崴了腳,連走都走不了,是他背著她到處躲藏,期間他受傷無數,整個人成了血葫蘆,她讓他自己跑,他不跑,最后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以為他死了,一直以為他死了,可是齊永寧臨死前竟說他沒死,還成了那個日后總是和北晉作對的鎮(zhèn)海王? …… “你別生氣,我走還不成?!” 薄春山舉著雙手,往后退了幾步。 明明也是七尺男兒,看外表怎么都不是個好惹的人,偏偏對個弱女子做出這等委屈之態(tài),倒讓人橫生一種啼笑皆非之感。 顧玉汝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后能不能正經些,說話就說話,能不能別做那些怪動作。” 本是為了岔開話題,讓場面別那么尷尬,這句‘怪動作’卻同時又勾起兩人記憶——方才薄春山放在鼻尖嗅的手,正是方才摟了顧玉汝腰的那只。 薄春山一愣,漆黑的眼中閃過一抹欣喜。 “顧玉汝,你……” “我要回家了?!?/br> 丟下這話,顧玉汝轉身就跑了。 留下薄春山站在那,莫名其妙傻笑了好一會兒,直到從巷外走進來一高一矮兩個青年。 高的那個長臉細目,臉上有道疤,不說話看起來陰測測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矮點的那個圓頭圓腦,但看著很壯實。 兩人都穿著黑色短褐,手上扎著綁帶,與薄春山的打扮如同一轍,只是綁帶質地不一樣。這種打扮在當地百姓中可并不常見,因此顯得有幾分扎眼。 “老大,我和刀六隔著街就見那顧姑娘跑了出來,你……” 薄春山斂住表情,將搓了又搓的手背在身后。 “沒什么,走吧。” 等他走遠了,虎娃用手肘撞了撞刀六。 “老大這是咋了?” “不知。”刀六一如既往的少言。 “你說老大是不是被顧姑娘罵了?你說老大圖什么,又不是沒有大姑娘小媳婦喜歡他,甚至迎春樓里,多少人上桿子倒貼老大,可他……”